第31章 牆角(三更)
第31章 牆角(三更)
(三十一)
“真的真的, 本座已經将他馴服調.教成了本座的奴隸!”
沈洱見他不信,一條條列舉出來,“本座讓他叫主人,買梅子吃, 還把梅子核吐在他手心, 讓他去給本座打洗澡水,做飯, 當本座的工具, 他都乖乖照做不敢有任何怨言……”
可無論沈洱如何解釋證明, 唐小書壓根不相信。
那顧明晝是何許人也, 從三百年橫空出世以來,修真界就流傳着一個傳聞, 此人性情極其冷血無情。
有人言, 曾有個不知死活的大邪熱烈求愛過他,那大邪挖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嬰兒心肝,聲稱要用這些心肝助他踏上飛升之路, 與天同壽。
顧明晝聽完只是淡淡笑着, 佯裝答應, 卻在對方激動喜悅之際, 用長劍毫不猶疑地貫穿了那大邪的心口,劍氣很快将大邪蕩碎成煙塵,天地間都回蕩着她靈魂的悲鳴。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大邪惡毒地詛咒了他。
唐小書得知這傳聞時, 顧明晝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劍修, 他也只當玩笑話聽了聽笑了笑。
可沒成想, 三百年過去,這玩笑話竟落在了他家尊上頭上。
倘若是普通人類, 性子老實,尊上喜歡便收了做男寵玩玩便是,可顧明晝這種心思深沉、冷血無情之人,怎可能為尊上所用?
他下意識以為沈洱所說的奴隸,是把顧明晝當成了男寵。
唐小書想到先前那大邪慘死的下場,再看向面前天真無邪的沈洱,長長悲嘆了聲,像老父親般,伸出手,将沈洱的額發別至耳後,“尊上,顧明晝絕對不是你我能夠輕易拿捏之人,即便他現在對你百依百順,可難保有一天,萬一他對養孩子過家家這種紅塵俗事失了趣味,必定會對你和小主子痛下殺手啊。”
他自認自己顧慮得沒錯。
他活了有千年了,看遍了千年俗事,人間醜惡的一面,有時比大邪妖魔更加可畏。
說到底,大邪就是人類與妖魔惡念凝聚出來的東西。
他不願沈洱與虎謀皮,萬一失手,再落得一個慘痛收場。
沈洱抿了抿唇,他不是不明白他所說的道理,只是,在左右護法和軍師的庇護下太久,他已經快不知道如何獨自生存了。
這次能夠降服顧明晝,是沈洱覺得自己獨立做成的第一件大事。
如果不是意外有了超壞,興許他現在也見不到左護法,而是還在扶風山被封印着。
況且,顧明晝發過天道毒誓,要一輩子當他的奴隸走狗,有天道管着,自然不會不聽他的話。
沈洱現在對顧明晝還是很放心的。
他拍了拍唐小書,低聲道:“你不必擔憂,本座知道你是為本座好,一切安心,待見到軍師之後,本座再問問軍師的意見。”
從前在扶風山,都是軍師幫着他出主意,雖然沈洱覺得自己也很聰明,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軍師就是比他厲害,甚至在他心裏,軍師和顧明晝的心眼一樣多到可怕。
三百年前,他被顧明晝封印的那一天,軍師恰巧有事離開了扶風山。
當初但凡有軍師在的話,沈洱覺得自己一定不會被顧明晝輕易封印。
“尊上千萬不要!”唐小書想也不想便打斷他,額頭冒了些冷汗,無比嚴肅地開口,“這個孩子,萬萬不能被軍師知道。”
沈洱不解:“為什麽?”
小超壞很可愛的,軍師若真對他忠心耿耿,自然也會喜歡他的孩子,唐小書明明剛說過軍師不會背叛他,怎麽這時候又自相矛盾?
被他質問,唐小書面色複雜,他張了張口,發覺自己不知該如何解釋,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大邪的力量是代代相傳的,一旦下一代出世,上一代的力量就會漸漸變弱,下一代的力量則會變強。軍師如果知道您生了孩子,為了您的邪力,一定會想辦法讓您把孩子除掉的。”
聞言,沈洱微微怔忡,他搖了搖頭,“本座不要……”只是想象到那個場面,他的指尖便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本座才不要聽他的,就算他是本座的軍師,但他沒有權利管本座的孩子!”
唐小書緘默不語,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一天的到來,他伸出手,從懷裏取出了一塊泛着淺淡金光的耀眼玉石,遞進沈洱的手心,“尊上,這是小的的本命乾玉,只要把這塊玉戴在小主子的身上,任何魔族都絕對無法近他的身,即便是軍師。”
和沈洱不同,唐小書是上古邪獸燭龍的後裔,傳說燭龍可以控制晝夜的交替,他體內有兩塊本命玉,一塊乾玉可如長晝抵禦邪祟魔氣,一塊坤玉可如長夜吸納陰暗惡念。
他平日裏并不怎麽用這塊乾玉,沒想到如今倒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不過這塊玉一旦摔碎,他也會元氣大傷,生命垂危。
“這東西對你很重要,本座不能要。”沈洱推拒回去,眉頭緊蹙,“你放心,本座會跟軍師好好說清楚,他侍奉本座多年,一定能理解本座。”
“尊上拿着,”唐小書卻不由分說将那塊玉塞進了沈洱的掌心,“小的一條賤命死便死了,尊上若出了事,小的九泉路上也不能阖眼。”
沈洱接過那塊玉,只覺得足有千斤之重,沉甸甸的,是信任的重量。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本座回來讓小超壞親自還給你。”
唐小書淡淡笑了聲,“尊上不必客氣,小的在尊上還只有小超壞那麽大時就發過誓,願為尊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們從小撫養沈洱長大,說是手下,倒更像親人一般了。
沈洱眼眶熱了熱,轉過身去,忍住感動的聲線,叉起腰來,“本座走了,這次一定要在魔族把三百年的惡念全吃回來,本座要成為最強的大邪!”
唐小書立刻鼓起掌來,激烈捧場:“好!”
望着已經長高抽條的背影,唐小書溫柔地笑了笑。
尊上真的長大了。
他想。
如果軍師看到……大抵也會感到寬慰吧?
*
“超壞,乖……”
在沈洱離開後,還沒半刻鐘,小超壞就像感受到最喜歡的爹爹不在身邊似的,對着顧明晝又哭又鬧起來,甚至還撒了一泡尿以示抗議。
顧明晝無奈地給他換了一遍尿戒子,又抱着小崽好說歹說地柔聲哄了半天,小崽還是一直哭個不停。
就好像,只要他一抱崽崽,崽崽就要哭。
錯覺吧。
一定是錯覺。
在他第三次抱起小崽聽到小崽聲嘶力竭地哭嚎時,顧明晝認命了。
他把小崽擱在柔軟的床榻上,俯下身子,緊緊盯着他,質問:“為什麽不喜歡我?”
小崽哽咽兩聲,胡亂揮着小手,在他臉上啪叽拍了一下。
“好啊,還敢打我。”顧明晝被小崽的動作可愛到,沒忍住在他額頭親了一口,“你越讨厭我,我越要收拾你。”
他所說的收拾,便是不顧小崽的意願強親了一口。
小崽不知是能聽懂他的意思,還是被讨厭的人親了的緣故,哇地一聲又哭了。
顧明晝百思不得其解,冤枉極了,“為什麽獨獨這麽讨厭我,分明我也是你爹,給我個解釋。”
小崽嗷嗷地哭着,顧明晝心疼起來,連忙用帕巾給小崽擦幹淨鼻涕和眼淚,柔聲輕哄,“好好,我不挨着你,爹錯了,爹有罪。”
簡直跟兔子一樣,不愧是親生的。
大小兔子都得人柔聲細語哄着才行,兩個壞蛋。
他無奈感慨了聲,“哎,改天非要連你爹一起收拾了。”
沈洱回到顧明晝的住所時,恰巧聽到的就是這句。
兔子(警覺):?
什麽意思,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明晝居然想要連他帶崽一起收拾??
“怎麽不進屋啊?”蘇卿言跟在他身後,剛要進門,就被沈洱一把攔在了身後,死死捂住了嘴。
蘇卿言唔唔兩聲,掙紮失敗,幹脆放棄了抵抗。
嗨,沒事的,已經習慣了,他就當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
可即便兔子極力掩藏,顧明晝耳力極廣,一瞬便捕捉到了門邊的動靜。
他暗笑一聲,知道是有蠢兔子和笨師兄在聽牆角,仍然毫不在意地繼續對面前的小崽道:“你爹真是跟你一樣,本來最近我覺得他變得又聰明又厲害,心地還愈發善良,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讓我現在很是崇拜欽佩他。可是今天他居然說想去魔域,一定是又打算吃惡念,你說他壞不壞?”
小崽嗚嗚兩聲,又賞給他一個輕輕的小巴掌。
房門外,沈洱怔怔地聽着,原來顧明晝這段日子對他突然變得百依百順,是因為顧明晝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變聰明厲害,還心地善良了。
他真的有變嗎?
沈洱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側臉,沒有感覺到任何變化。
但是顧明晝的話,卻像在他心底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讓他漸漸有種奇特的感覺,
——他有點想,讓顧明晝發自內心深處的崇拜臣服他,屆時唐小書肯定就不會再說他沒能拿捏住顧明晝了。
只是想到這個可能,他就隐隐激動了幾分。
顧明晝捏住超壞那只胡亂揮舞的小爪子,低笑着繼續道:“而且如果他要是一直善良下去,不再吃惡念,做壞事,我一定會更加崇拜他,甚至……”
他頓了頓,悄然用神識探察了一番牆角的兔子還在不在。
而牆角邊,沈洱已經急了。
甚至什麽,快說呀?
甚至什麽!
真是的,最讨厭賣關子的人了!
良久,感受到兔子和蘇卿言都還在,顧明晝微不可察地輕吸了一口氣,似是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他按耐下漸次急促的心跳,在小崽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啞聲開口,
——“甚至,我會喜歡上他也不一定。”
剎那間,沈洱怔愣在房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