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小孩而已
第7章 七 小孩而已
謝玄如遭雷劈地立在原地,先是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随後便清楚地看見謝嬌嬌手裏轉着錢袋子,不緊不慢地踏進賭坊。
賭坊,賭坊啊!他謝玄這輩子活這麽二十多年都從不曾去過!
謝嬌嬌怎麽會來這種地方,明明平日裏看到他殺豬都會吓得尖叫逃跑。
這裏可是賭坊,萬一欠債還不上錢可是要剁手砍腳的。
——他不害怕嗎?
謝玄腦海裏冒出謝嬌嬌因為還不上錢手腳都被打斷,奄奄一息爬回茅草屋喊爹爹的樣子,腦門上瞬間冒了一頭冷汗。
不行,他今日必須進去把嬌嬌帶出來。
雖然靜海宗有戒律,嚴謹弟子出入賭坊青樓等煙柳之地。
但他的二崽在裏面,他說什麽都得把謝嬌嬌完完整整地帶出來!
下定決心後,謝玄拽了拽領口遮住半邊臉,悶頭闖進了賭坊裏,然而根本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只偶爾有幾個人朝他投來新奇的眼光,估計是沒有見過穿着靜海宗衣裳進賭坊的弟子。
謝玄硬着頭皮,穿過人海尋找謝嬌嬌的蹤影。
剛剛聽那攬客小倌的話,謝嬌嬌該是被安排到了雅座去,謝玄有些困惑不解,就他錢袋子裏那點小錢,真的夠花麽?
他還一直以為這裏揮金如土,沒成想竟會讓一個九歲孩子輕易進來,真是笑話,長樂坊攬客都不知道怎麽攬,趁早倒閉吧。
謝玄暗暗腹诽着這誤人子弟的臭賭坊,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很快謝玄便發現了在二樓雅座上,端着茶杯悠閑品茶的謝嬌嬌。
小孩姿态優雅,表情享受,輕輕嘬飲一口茶水,滿意道:“湊合。”
謝玄:……
比他過得還滋潤。
謝·雞蛋掉地上還要撿起來吃·玄莫名有些心酸。
算了,錢賺來就是給崽們花的,謝玄不心疼錢,他只是覺得謝嬌嬌不該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跑進賭坊來賭錢。
小孩總會偷學大人的行為,難道是謝嬌嬌以前曾經被家裏長輩帶去賭.坊過
謝玄不禁想到他剛撿到謝嬌嬌的時候,謝嬌嬌是離家出走,逃到玉竹城的,那時小孩脾氣并沒有現在這麽好,也根本不黏人,反而有些冷冷清清的。
說不準就是以前家裏人對他過于忽視,才導致謝嬌嬌用去賭.坊賭.錢的方式來發洩心中的不滿,結果染上了這難以戒斷的賭.瘾。
謝玄迅速在腦袋裏為謝嬌嬌想出了解釋,在他心底,一個能跑很遠很遠的路去宗門偷偷見爹爹的小孩,絕不會壞到哪裏去。
只要想辦法掰正,總是可以學好的。
這樣想着,謝玄便準備走上前去把謝嬌嬌帶回家好好教導一番。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二樓的謝嬌嬌卻不見了人影,謝玄下意識慌亂起來,想也不想立刻撥開人群朝方才謝嬌嬌所在的地方跑去。
二樓賭桌邊,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水洩不通,似乎是有人正在因為什麽争吵。
“你小子是不是出老.千!我不信你這臭小子能連贏十盤!”
緊接着,很快便有一道稍顯不耐煩的少年音響起。
“放開。”
那熟悉的聲音讓謝玄心頭一顫,他猛然擡頭,入目的是一個九尺彪型大漢,虎背熊腰,面目兇狠,伸手扼住了面前少年的領子,将他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
那少年……果然是謝嬌嬌!
他們要做什麽,要打謝嬌嬌他才九歲,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住手,放開他!有什麽沖我來!”謝玄想要沖進去,奈何人群太擠,呼聲太高,謝玄的聲音被淹沒在一輪又一輪高漲的起哄聲中。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可少年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上卻毫無動容,片刻後,竟還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搭在了那彪型大漢的手腕上:“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下一刻,謝嬌嬌猛地擡起一腳狠狠踹在彪型大漢的腹部,竟單手掀起龐大沉重的賭桌便狠狠砸在了那彪形大漢的臉上。
正奮力突破人群想擠到謝嬌嬌身邊的謝玄:
謝玄的動作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謝嬌嬌。
他是不是瞎了。
還是在做夢。
這單手揍暈九尺大漢的小孩誰
他溫柔體貼的二兒子是不是藏哪兒了,骰盅裏麽
謝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舉步維艱地被看戲的人群夾在中間。
而賭場正中,謝嬌嬌笑眯眯地坐在被賭桌壓地要吐血的彪型大漢身上,拄着下巴道:“你不會以為他們說的打死你,是要打死我吧”
“謝小兄弟可是我們這壓場子的貴客,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
“謝小少爺打得好!這無賴就該往死裏打!”
謝玄渾身石化般定格在原地,眼睜睜看着謝嬌嬌又是單手随意把賭桌擺正,輕描淡寫地道:“聽見了這裏的場子是我罩着,識相的就快滾。”
謝玄:……
謝嬌嬌,你這些話,從哪裏學來的。
憑空想象嗎?
他莫名想到家裏那位釣魚把河炸了,礙眼把山推了的暴躁大崽,好像一切都找到了源頭。
對,嬌嬌一定是跟謝獨一耳濡目染學的。只要他努力掰正他們,長大後還是可以成為棟梁之才的。
——畢竟力氣都這麽大,長大可以合起夥來去搬磚。
謝玄很快便安慰好自己,這一切并不能說明謝嬌嬌以後會是什麽病嬌大反派,這不過是一個有些壞毛病的小孩而已。
嗯,是的。小孩而已。
他按耐下顫抖的心跳,頓了頓,又想,他現在不能這樣當着衆人的面把謝嬌嬌帶走,謝嬌嬌剛出了風頭耍了威風,自己就火急火燎地把他揪回去,定然會傷小孩的自尊。
如果是謝獨一,他倒還可以管教一二,畢竟謝獨一跟了自己三年,可謝嬌嬌不同,嬌嬌向來心高氣傲,最信賴自己,若是突然來這麽一出,說不準嬌嬌會離家出走,就像當初離開自己的家一樣。
還是等晚上睡覺前,他再好好的旁敲側擊一下,如果能讓謝嬌嬌自己承認那是最好。
他不擔心謝嬌嬌,反而更擔心起家裏的謝貓貓來,這三只崽向來都不太合得來,如果大崽二崽力氣都這麽大,萬一一個争吵推搡把柔弱可憐的謝貓貓打傷了怎麽辦
畢竟謝貓貓既不是魔,也不是妖,不可能有妖魔那樣強健的體魄。
如果說三只崽裏,謝玄最不相信誰會變壞,那一定就是謝貓貓。
謝貓貓的資質他掌過脈,只是一個普通的水靈根。
水靈根是金木水火土五靈根裏最柔和不傷人的靈根。
這代表着謝貓貓生來就不是當反派的料,更何況他性子膽小,遇事愛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變成反派。
謝玄長長地嘆了口氣,抓起包裹默默離開長樂坊。
他還是回家去給貓貓做飯吧,還是貓貓讓他省心些,每天唯一的愛好就是捧着小人書寫寫畫畫。
多文藝。真好。
謝玄一路心思複雜,還沒進到院子裏,便遙遙看去自己的小家。
家裏一切照常,好像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他在這裏生活了三年,在謝玄的記憶裏,茅草屋就代表着那三只等他回家的小崽,代表着一個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小家。
如果沒有這三只崽,他可能會孤身一人,了無牽挂,在靜海宗煉一輩子丹藥,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崽如果并不平凡會是什麽樣。
可能會離開他
也罷,孩子們長大後終究是要離開的。
謝玄有些悵然地感慨了許多,最終還是自己安慰自己道,不是還有貓貓麽,貓貓肯定不會離開他的。
然而還沒等他踏進院子裏,就聽裏面傳來兩道聲音。
“你在做什麽”
是釣魚歸來的謝獨一,聲音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謝玄頓住腳步,悄然立在了院子外,朝裏看去。
“最近天冷,給他織毛衣。”
回答謝獨一問題的人正是謝貓貓,小孩短短小小的手心裏捏着兩根毛衣針,一絲不茍地坐在院子裏的小矮凳上織着毛衣。
話裏的“他”自然指的是謝玄。
謝獨一似乎是太過于閑散了,分外無趣地看了一會便走回屋裏,徒剩謝貓貓捏着毛衣針一點點的織着。
謝玄心頭湧上一陣暖流。貓貓太孝順了,居然惦記着天氣轉涼要給他織毛衣,他自己五歲時估計只會嗷嗷哭。
多好的孩子。
多讓人省心,多讓人……
謝玄心裏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天空一聲巨響,一道紫色雷電憑空劈下,狠狠砸在了小院子裏。
他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被這聲音驚得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穩擡頭看去,只見又是一道紫金色雷電劈落下來,正正好好劈在了院子裏織毛衣的謝貓貓頭上。
這是……
謝玄呼吸停滞,瞳孔地震。
這tm是雷劫啊!
完了,他崽要死了!這種荒郊野地怎麽會有雷劫,究竟是什麽人要害他的崽,竟然引雷到他家裏!
謝玄心髒都快停跳了,然而就在他緊張萬分地想沖進小院子裏時。
小院內,被紫金色雷劫全部灌注中的謝貓貓,衣服被炸得破破爛爛,皮肉卻完好無損。
只有手裏織的小毛衣已經化成了灰燼。
“啊呀。”小孩有些懊惱地甩了甩毛衣針,不開心道,“早知道今天渡劫就不織毛衣了,還得重新織一遍。”
謝玄:……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幺崽不緊不慢地從屋裏換套衣服,拿出新的毛衣針來,複又坐在小矮凳上認認真真地織起毛衣。
同樣聽到這恐怖聲響的謝獨一,邊揉着耳朵邊從裏屋走出來,有些不耐煩地問道:“剛剛什麽聲音”
“哦,沒事,我渡了個劫。”謝貓貓頭也不擡地答他。
我 渡 了 個 劫。
這五個字在謝玄耳朵裏狂轟濫炸般回響着,那平靜淡定的語氣好像讓他徹底恍惚了,麻木了,神游四海了,嗯,還逐漸開始有點習慣了。
果然人的底線會一點點被突破,謝玄現在突然覺得那本破書寫的好像也沒那麽不切實際。
畢竟有五歲小孩挨了兩道紫金雷劫還可以面無表情地換身衣服繼續織毛衣,九歲小童橫掃賭坊運籌帷幄地喝着龍井與九尺大漢幹架,還有十二歲少年為了釣魚,把山炸爛,把河炸飛只為下一場魚雨。
他家三只崽聯手毀個修真界沒問題吧。
他顫抖着手,考慮要不要先回宗門冷靜一段時間,又聽身後傳來道甜膩膩的聲音,溫柔喚他:“爹爹,你今天回來的好早!”
謝玄回過頭去,恰好和謝嬌嬌對上了目光,小孩揚起笑臉,臉上絲毫看不出這是個能一腳踹倒九尺大漢的孩子,乖乖巧巧地舉起一包杏花糖,軟聲說道:“吃不吃糖?很甜哦~”
……謝謝,我不吃,要不還是少爺您留着下回去賭坊配着龍井吃吧……
謝玄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