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三 月光拂落

第23章 二三 月光拂落

沈如是連忙轉過身, 和智箜兩人緊貼着暗巷拐角的牆壁,兩人臉上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師、師尊……那就是三個魔頭嗎?”智箜頗為尴尬地出了聲。

沈如是:……

他擦了把頭上的汗,說道:“你懂什麽,這定然是那三個魔頭的僞裝, 為了故意欺騙謝玄, 才做出一副示弱的模樣來。”

這樣想着, 沈如是又狗狗祟祟地探出半個腦袋看去。

只聽“咔嚓”一聲,瓷片破碎的聲音。

謝嬌嬌頭上的碗摔在地上,濺出好大的水花。

沈如是眼前一亮,心道, 果然還是裝不下去了吧,就知道你是大反派,再怎麽隐藏身份也絕受不了頂水碗這種屈辱。

然而下一秒, 謝嬌嬌委屈巴巴地蹭到謝玄身邊, 晃着他的衣角, 說道:“爹爹求求你, 嬌嬌已經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頂水碗好累好辛苦……”

沈如是:?

下一秒,謝玄毫不留情面地說道。

“換個碗去。”

謝嬌嬌梗了梗,垂下小腦袋。

這下總該要發脾氣了吧?

在沈如是期盼的目光中, 謝嬌嬌默默從暗巷盡頭的房子裏拿出只碗來,乖乖接滿水, 擱在頭頂舉好。

沈如是:……你還有沒有點骨氣。

他看不起這個謝嬌嬌, 呸, 還大反派呢, 一點鬥争精神都沒有。

沈如是繼續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謝獨一, 這個給他留下深深陰影的混賬小孩,竟然也乖乖頂着只碗,只是臉撇向一邊,一副我雖然聽了你的話,但我心裏不服氣的模樣。

挑風水寶地那時候的狠勁兒呢?

怎麽不嚣張了?

沈如是突然暗爽,好像謝玄收拾了謝獨一,就跟他收拾了謝獨一一樣。

當然,不光他注意到了謝獨一不服的表情,謝玄也注意到了,他臉色驟然沉下去,說道:“做哥哥的,不給弟弟樹立好榜樣,你還氣上了?”

謝獨一聽他提起這事就更惱火,反複咬了咬牙,終究沒忍住道:“我說過,我是來救你,你搞清楚……”

“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提着把刀過來救我?”謝玄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身後被砍斷的籠子,“還差點砍到你爹。”

謝獨一:……

他抿了抿唇,頗不自在地挪開眼,說道:“我收着勁了。”

“你才多大你就舞刀弄槍?”謝玄拔高聲音,更加來氣:“從哪拿的刀,你當初從魔族帶來的那把?我不是說過讓你扔掉,你為什麽不扔。”

聽他翻起舊賬,謝獨一聲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的嘟哝:“這是我親爹留給我的。”

謝玄微微停頓片刻,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便不提刀的事。”

他要是再嗆幾聲,謝玄恐怕會更生氣,可謝獨一這樣示弱,謝玄的火氣也消去不少。

更何況,謝玄也猜到這刀對謝獨一的意義重大,當初他撿到破破爛爛的謝獨一時,小孩懷裏就緊緊抱着這把刀,那是受傷的謝獨一唯一能防身的武器。

于是謝玄只繼續道:“你告訴我,從什麽時候開始修的魔?”

一刀能劈斷煅燒的金籠,怎麽,他兒子是大力士?說沒有修魔,謝玄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聽到這句,謝獨一緊抿着唇,死活不再開口了。

畢竟。

說錯話,謝玄真敢揍他。

之前謝玄就因為修魔的事,給過他一巴掌,他還不如就這麽頂個破碗敷衍敷衍算了,起碼謝嬌嬌和謝貓貓那兩個蠢貨也在頂,他沒什麽好丢人的。

“不說話是吧。”謝玄一肚子火生生憋住了,點了點頭,道,“行,那就罰站罰到你肯說為止。”

謝獨一:……

其他兩只崽迅速投來幸災樂禍的目光。

然而謝貓貓的笑容卻不小心被謝玄給瞥見了。

“貓貓。”謝玄聲音涼嗖嗖的。

謝貓貓聽到他這樣的語氣,不自覺緊張起來,連忙站的更直了些,細瘦的胳膊晃晃悠悠地抖着,小聲顫道:“爹爹,貓貓錯了,對不起爹爹,以後我再也不會跟哥哥打鬧了。”

謝貓貓的認錯态度向來是三個崽裏最好的。

但謝玄并沒有如他料想中那樣,輕而易舉便原諒他,正相反,謝玄眉頭微蹙,說道:“貓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自己想想,要說對不起的人是誰?”

貓貓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晚來到謝玄身邊的,他們相處沒有謝獨一和謝嬌嬌那麽長久,所以對于謝貓貓,謝玄始終是相對更包容着的。

但包容不代表着就可以放縱謝貓貓做錯事。

“爹爹,貓貓不知道。”謝貓貓怎會不明白謝玄的意思,只是他實在不想跟謝嬌嬌那個蠢貨說對不起。

分明就是謝嬌嬌先抽風,使小心思想要騙走謝玄,而且還打傷了他。

此仇不報非君子。謝貓貓恨不得一針捅死他,又談何道歉。

“不知道?”

謝玄默了默。

他想起謝貓貓五歲能通篇背誦清心咒,雷劫淬體面不改色,現在卻說自己不知道要跟誰道歉。

行。

謝玄揉了揉他的腦袋,在謝貓貓希冀的目光中,說道:“想出答案來,就可以不用罰站了。”

謝貓貓臉色一僵。

那豈不是代表着如果不道歉,謝玄就會讓他一直這樣站下去?

他舍得嗎???

謝貓貓剛要哭,謝玄便跟早就料到似的,不再看他,而是偏頭看向謝嬌嬌,說道:“跟弟弟說的話,也是想跟你說的,你們三個如果不道歉,那就一直這樣站着吧,反正天色快黑了,今夜你們就在這站一夜。”

三只崽聽了,簡直不可思議。

謝玄竟然真的狠下心來要認真罰他們。

這在以往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情,他們三個誰不清楚謝玄心軟,罰他們跟罰自己一樣心疼,也正是仗着他心軟,所以他們才偶爾敢肆意妄為些。

可今天卻因為他們互相打架針鋒相對這件事,謝玄狠得下心來讓他們在這破落暗巷裏站一整夜,不許回家。

三只崽迫不得已的咬咬牙,猶豫起來。

不遠處觀看這一切的沈如是,本打算伺機待發,尋找機會拿下三個正在作惡的反派。

沒想到半天過去,光聽着謝玄把每個都教訓了一通,還下了最後通牒,誰不道歉就不讓進家門。

這謝玄都說得這麽絕了,這三個大反派總該有一個硬氣起來吧?

動手啊,tmd,打他沈如是的時候不是一拳一個準嗎?怎麽對着謝玄一個個都這麽慫。

再不濟嗆幾聲也行啊!

三個反派不作惡,還這麽聽話,他沈如是怎麽上場“英雄救美”,怎麽“懲奸除惡”,怎麽“除魔衛道”。

沈如是深吸了一口氣,忍下想罵街的欲望,卻聽身邊的智箜小聲說道:“師尊,這三個魔頭實在太會掩藏,不如讓弟子推波助瀾一番,揭開他們的真面目!”

聞言,沈如是狐疑地回頭看他,說道:“你要怎麽做?”

智箜神神秘秘地湊上前來同他耳語:“弟子有一則妙計……”

另一邊,暗巷裏,謝貓貓看着身邊似乎已經開始松動的謝嬌嬌和謝獨一,暗暗咬了咬牙。

大不了就是相互惡心,誰都知道不是真正的道歉,如果他現在第一個道歉,沒準還會讓謝玄更加喜歡自己,贊賞他做得對。

但他想到的東西,其他兩人自然也想到了。

三人目光對視上的一瞬間,頓然明白了對方想做什麽,謝嬌嬌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謝貓貓的手,表情真摯懊悔地說道:“弟弟,我錯了,對不起,剛剛我不應該打你。”

被搶先一步的謝貓貓心中爆了句髒話,那只掐住自己的爪子還暗暗使着勁,謝嬌嬌眼底哪有半分懊悔,全是搶先道歉的得意。

他只好抽了抽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說道:“聽到爹爹的話,貓貓也覺得做了很壞的錯事,對不起哥哥,你能原諒貓貓就好了。”

他倆的虛僞程度簡直一個賽一個的高。謝獨一在旁邊看着都險些嘔出來,但餘光瞥到謝玄盯着謝嬌嬌和謝貓貓時,臉上那欣慰而滿意的神色,磨了磨牙,跟着說道:“我以後不再修魔了,也不會拿刀對着這倆蠢、對着謝嬌嬌和謝貓貓,可以了麽。”

謝玄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說道:“道歉需要心誠,你看着我說幹嘛,跟弟弟們說。”

看着謝玄說幹嘛?

那不是廢話麽。

若不是謝玄想聽,他就是嘔死也不會說出這麽惡心的話來。

良久,謝獨一深呼吸半天,冷靜下來,聲音極低極快地,對謝嬌嬌和謝貓貓他倆吐出一句:“對不起。”

說完那三個字的剎那,謝獨一渾身冒出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腦海裏麻木的想,他就應該等謝玄吃了大虧之後再來的。

謝嬌嬌和謝貓貓聽着他道歉又何嘗不覺得惡心,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演出一副兄弟情真的模樣了事。

聽到三只崽都放下面子道來歉,謝玄此時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許多困惑想問,比如那時謝獨一說的“以下犯上”,比如謝貓貓說的,謝獨一根本沒把他當成親爹……

罷了,這些回家再仔細問清。

謝玄腦袋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問題,今日帶給他的震撼,雖比不上第一次看見他們仨力摧山峰、流連賭場還有硬扛雷劫來的更震撼,但也讓謝玄着實驚的夠嗆。

“既然你們都道了歉,這件事就暫時到此為止,剩下的,回家再說。”

謝玄松了口,頓了頓,他輕輕蹲下身子,朝三只崽伸出手去。

三只崽都愣住了,立在原地,看着他的動作,卻聽謝玄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招招手道:“都過來啊,身上傷口不疼了?”

謝嬌嬌和謝貓貓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此刻才終于确信謝玄真的原諒了他們,不再生他們的氣,不再讨厭他們了。

兩個小崽都争先恐後地撲進謝玄懷裏,摟得緊緊的,眼底都沁了一汪眼淚。

以前抱得多了,他們沒發覺原來被謝玄這樣抱着可以如此安心,原來不惹謝玄生氣的時候,謝玄對他們這樣好。

兩顆小腦袋在謝玄懷裏親昵地蹭來蹭去,拱來拱去,謝玄哭笑不得地抱緊他們,剛想說些什麽,擡起頭,看到謝獨一站在那把赤紅長刀旁邊,靜靜地立着。

“獨一,過來。”

謝玄喚了他一聲。

謝獨一目光從那把赤紅長刀的刀身上,終于挪開目光,看向謝玄。

他腳下動了動,慢慢地走近謝玄身邊,謝獨一其實并沒有多期待,謝玄總是抱他,沒有規矩的抱,不拘距離的抱,毫無分寸的抱,但是每一次抱他……

謝玄忽地騰出只手來,将謝獨一扯進了懷裏,呼吸微長,低聲道:“答應爹的事,一定要做到,明白麽?”

他的手拂過謝獨一的頭頂,漸次向下,掠過流暢的後頸,落在腰間。

謝獨一渾身都仿佛定住了般,在他懷裏,屏氣凝神,卻不敢推開。他知道,謝玄不可能有其他心思。

“知道了。”他垂下眼,聲音很輕。

謝玄不就是不喜歡他修魔麽。

可謝玄這麽弱,這麽笨,也沒什麽天分,自己不修魔……怎麽護着他?

所以,他非修不可。

*

回到茅草屋時,天色已然全黑了下去。

謝玄帶着兩只崽去醫館上了厚厚的藥膏,又買了兩只肥的流油的燒雞,才把他們帶回家來。

一路上,小崽們都叽叽喳喳地在他耳邊說話,至于說的什麽,無非是一些示愛的甜言蜜語,想讓謝玄往後不要再跟他們生氣。

對此,謝玄的回答是,只要他們乖乖的,再也不打架,他自然不會生氣。

無論他們以後長成什麽樣,謝玄對他們最基本的期望就是,絕對不能欺負兄弟,不能自相殘殺,若這點都做不到,謝玄才覺得是真正的失敗。

“爹爹,往後我們肯定相親相愛,絕對不會再打架了。”謝貓貓最擅長投其所好,乖乖答應下來。

謝玄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笑着說道:“這才對,貓貓要做乖孩子。”

他沒有問為什麽謝貓貓當時會突然出現在暗巷深處的房子裏,他只希望有一天謝貓貓能跟他自己坦白。

畢竟,孩子們想要撒謊,他強硬逼問,也問不出什麽,謝貓貓偷偷跟着他們,肯定是因為吃醋自己單獨帶着謝嬌嬌去買糖,他如果再因為這件事責備謝貓貓,小孩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獨一,把桌子支起來,吃飯。”謝玄松開兩只崽崽的手,對謝獨一說道。

謝嬌嬌立刻主動請纓:“那嬌嬌去端盤子!”

“貓貓去洗碗筷!”謝貓貓剛說完,猛然想起來,眸光微暗,意有所指道:“對了,爹爹和嬌嬌哥哥的碗筷好像都不見了啊……”

謝嬌嬌跑進屋子的腳步猛地一個踉跄,他馬上回過頭來,面不改色地道:“沒有不見,是我上次洗過之後放起來了,你找不到而已。”

謝貓貓:……

這個畜生,說謊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他暗暗腹诽,遲早有一天要把謝嬌嬌的龍皮扒下來不可,然後抽出筋來給謝玄做腰帶。

半晌,碗筷和盤子都備好了,謝玄像往常一樣,給三個小崽分雞腿吃。

一切好像都沒什麽變化,謝玄待他們還跟從前一樣,三個崽都漸漸放下心來。

雞腿一只只擱進碗裏,謝玄剛端起碗要盛飯,就聽茅草屋外,猛地傳來一聲大喊。

“謝玄!”

謝玄手一抖,差點把碗摔了,他愕然地看去,只見茅草屋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沈如是滿臉肅穆地沖進來。

“彪兄,你傷好了?”謝玄見到是他,很快緩和下心神,舉了舉手中的碗說道,“你要不要吃點?”

沈如是哪顧得上吃飯,他一個狂奔,穿過三只崽沖到了謝玄身邊。

“彪兄你……”謝玄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這沈大彪性格怪怪的,雖然說不上令人生厭,但确實總讓謝玄摸不着頭腦。

可沈如是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說道:“玄兄弟,我今日去過你們宗門,你宗門長老說有事找你,叫我代為轉達,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快走吧!”

謝玄愣了愣,下意識道:“難道是我前些日子煉的四品禦氣丹出了問題?”

聞言,沈如是頓了頓,立刻應和道:“是啊,就是因為這事兒,你家長老急得不行,叫你現在必須趕過去複命。”

這下謝玄也跟着着急了些,一邊收拾着衣服包裹,一邊嘴裏念念叨叨:“我早就說讓闕鶴別偷工減料,必須常掌着火,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吃死人可怎麽辦……”

沈如是聽着他的自言自語,心頭放心許多,他這次來就是要把謝玄帶去靜海宗,然後把所有劇情全部都告訴他,再讓謝玄配合自己,控制住三個聽他話的大反派。

依沈如是方才在暗巷的觀察,這個謝玄心很軟,脾氣雖然差了些,但肯定是個正常人,若是知道自己養的崽都是反派,肯定會義無反顧的幫助他。

然而很快,他又聽到謝玄暴躁的唠叨起來:“整日不停的煉丹,拼命消耗煉丹師的靈氣,然後還把責任推給我,也不知道這些長老究竟是怎麽想的,難道煉丹的就不是人了?煉丹的活該背黑鍋麽!真該讓他們都吃一顆剜心矬骨丹,好好折磨折磨……”

沈如是:……

打工人的崩潰,往往只在一瞬間。

怎麽感覺這樣的謝玄好像比那三只乖乖坐在桌邊啃雞腿的崽子還可怕……

謝玄說歸說,罵歸罵,在孩子面前還是會裝裝樣子,他幹咳了聲,發現自己說錯話,試圖找補道:“爹要去宗門一趟,你們在家要乖乖吃飯,早點睡覺,聽到沒有?”

“聽到了。”三只崽崽異口同聲地答道。

謝玄放下心來,跟在沈如是身後便出了門。

兩人在路上一前一後的走着,謝玄仍憤憤不平地說着平日裏宗門的壓榨,長老們的多事,聽得沈如是深切共鳴。

以前他在公司幹活,也天天想弄死老板。

兩人越聊越投機,越聊越生氣,終于,在沈如是激動的大罵:“那孫子老板非要勸酒,他自己不喝讓我喝,真想給他一大嘴巴!”的時候,謝玄幹咳了聲,撓了撓臉,問道:“咳咳,那個,彪兄你似乎總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這是青祿宗的風俗俚語麽?”

他不是沒見過青祿宗的人,但真沒見過沈如是這樣的。

聽到他提起這茬,沈如是聲讨傻狗老板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猛地一拍腦門,想起自己此行究竟是來幹嘛的了。

智箜說,要想讓這三個魔頭露出真面目,首先得從謝玄這裏下手,因為這三人都是因為想在謝玄面前裝乖才一副老實模樣,如果謝玄不在,那三個魔頭勢必會露出真面目。

而且沈如是覺得,謝玄确實是個劇情裏的bug,雖然出場次數屈指可數,甚至只活在別人的回憶裏,但能同時養三個大反派,定然是全書的關鍵人物!

他必須得告訴謝玄原書劇情,雖然這可能會讓謝玄完全不能接受,痛苦萬分,但他必須這麽說不可。

沈如是醞釀了幾分情緒,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玄兄弟,你我雖然相識不久,但我卻總覺得你我之間有緣,這些話,我不曾跟任何人說過,只告訴給你一人……其實我,并非此方世界的人。”

謝玄怔了怔,又聽沈如是一臉深沉道。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話本子,我就是通過一個話本子來到此方世界的,而且,我知道很多此方世界的秘密。”

他背着手,顧自走在前方,留給謝玄一個潇灑且孤獨的背影:“其實根本沒有什麽靜海宗長老的事,我叫你出來,只是為了告訴你,有關你那三個孩子的事情。此事事關修真界的安危,我不得不這樣說,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自由心證。”

頓了頓,沈如是突然回過頭來,說道:“你的三個兒子,都是此間世界未來的究極大反派,壞得沒邊兒那種,你的大兒子是個魔族,你的二兒子是妖族,小兒子是半魔!”

聞言,謝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變化,低聲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沈如是撇開頭去,無奈道:“我說了我是穿進來的,真沒騙你。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沒事,玄兄弟,別太過傷心,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哭一哭,但是請不要流鼻涕。”

良久,謝玄看着他朝自己側過來的肩膀,伸出手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忽然笑了聲。

他的笑聲來的毫無緣由,而且莫名還有些好看,沈如是呆了呆,說道:“你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沒有騙你,不信你回去仔細觀察。”

可謝玄笑得更大聲些。

看他這樣,沈如是緊張了幾分,問道:“你是要瘋了嗎,謝玄,世事無常,你要學會适應啊!”

話音落下,謝玄忽然止住了笑意,收回手來,淡淡說道:“你說的這些,我早知道。”

沈如是:“……?”

他激動地一抖,後退了半步道:“你你你,你也是穿進來的?”

謝玄搖了搖頭,立在原地,看向遠方的小山,哦,現在已經是個土丘了,被謝獨一上次一拳打塌的。

他嘆口氣道:“彪兄,萍水相逢,玄感謝你如此推心置腹地提醒我,但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你也知道,舐犢情深,我不相信那話本子上寫的東西是真的。至于……”他稍頓片刻,擡頭看向沈如是,說道:“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修真界的安危,我的兒子,我來教,我來管。”

謝玄眼底一片堅定,澄澈到讓沈如是心頭一顫,猛然驚覺。

白月光!

這他媽妥妥的就是白月光臺詞啊!

“你怎麽管?讓他們頂水碗?”沈如是不解地問他,“他們現在是聽你的話,未來呢?”

謝玄神情微滞,低聲道:“未來有我管着,不會出差錯。”

聽到他這話,沈如是都有點絕望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好一個不會出差錯,既然你看過那話本子,難道就沒看到過後面?”

“什麽?”謝玄微微恍惚,他當時只看了個大概,話本子便化作光鑽進了他的腦袋。

沈如是扶額,半晌,有些憐憫地擡眼,看向謝玄道:“你會死。謝玄,你會死的。”

謝玄指尖微微蜷起。

“哪怕現在不會,但也要不了多久,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清楚嗎,因為我是主角,我就是沈如是。”沈如是這次真心沒有要吹噓的意思,他嘆口氣道,“我是看完話本子後,想要提前除掉虛弱期的大反派,才越過劇情千裏迢迢來到靜海宗的。”

沈如是。

謝玄倏然怔住,青祿宗劍仙沈如是,這樣響亮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其實從第一眼看到沈如是時,他就覺得對方身上的氣勢絕非一個普通弟子所擁有的。

也是。

也是,這樣的人,才能做主角。

謝玄低垂下眼。

“一旦展開劇情,也就是我開始升級打臉打反派,你必死無疑,因為在原書劇情裏你本就是該死的人,你不死,後面的劇情怎麽展開?”沈如是不得不說出這些殘忍的話來,“你以為現在能管得住他們就沒事,以後呢,你死了後,誰來管他們?”

謝玄抿了抿唇,撇開頭去,說道:“你不必說了,我不會對他們動手,這輩子都絕不可能。”

“那你就不想知道你怎麽死的?”沈如是恨鐵不成鋼地抓住謝玄的手腕,激動道,“你在原書裏就是被三個大反派整死的!聽懂了嗎?”

“是你的好兒子們,親手殺了你!”

謝玄的脊背瞬間僵住,他掙開沈如是,下意識否認:“不可能,他們向來最聽我的話,絕對不會傷我半分。”

“這些話反正你聽不聽得進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只不過想走條捷徑速通劇本而已,無論你願不願意幫我,劇情仍然會走到最後,我一定會除掉三個大反派。”沈如是長長地抒出口氣,又道,“當然,你也別想着殺我,我可是青祿宗劍仙。”

聞言,謝玄轉過頭去,看他道:“我不會做那種事。”

沈如是愣了愣,嘟嘟哝哝道:“反正你最好不會。”

半晌,倆人都不再出聲,空氣突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喂,沈如是,我要怎麽幫你?”

聲音淡得像一陣晚風掠過。

沈如是震驚地扭頭看他,驚喜說道:“你真願意幫我?”

謝玄閉了閉眼,說道:“不,我只是問問,如果我選擇幫你,究竟要做什麽。”

沈如是歇了氣,在他身邊擦了塊石頭坐下,說道:“其實我也不想,可如果我不這麽做,我就永遠沒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你也知道這破話本子尿性都是這樣,非得逼你幹點你不願意做的事兒,我覺得你這人挺好的,換做是我養三個娃,肯定也不舍得別人動他們一根汗毛。

但是吧,你這幾個兒子确實很難辦,一個比一個狠啊,我不整死他們他們就要整死我,原書裏我這主角都差點好幾次嗝屁了……”

謝玄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忽然打斷:“等等。”

沈如是的長篇大論停了下來,他“啊”了一聲。

謝玄忽然眼睛亮了亮,說道:“你剛剛說的那句,再說一遍!”

“啊……?”沈如是撓了撓臉,試探着說道,“原書裏我都差點好幾次嗝屁了?”

“就是這句!!”

謝玄突然站起身來,在原地走來走去的踱步,低聲說道:“就是這句,就是這句……”

沈如是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到底怎麽了,有些困惑地開口:“這句怎麽了?你想我快點嗝屁?那不可能,我可是主角。”

謝玄突然抓住了沈如是的手,激動地說:“我想起來了,沈如是,你那個金蟬脫殼丹呢!”

沈如是:?

“什麽金蟬脫殼丹……等等,你該不會是……”

“是,其實那本書我也看過,但我只瞥到過一角,因為上面寫了一種丹藥,我下意識就記了下來。”謝玄是煉丹師,對丹藥名字極其敏感,所以即便是在當時頭腦痛到快要爆炸的程度,還是将這句話記了下來——

【主角走投無路,靠着一本祖傳的金蟬脫殼丹譜,自學煉出了金蟬脫殼丹,這枚丹藥讓他成功假死,在謝獨一堪稱恐怖的魔氣中成功假死逃脫。】

謝玄說完這段話,羽曦犢+。沈如是還是一副懵逼的狀态。

“丹譜,應該是有……”沈如是摘下手指上的儲物戒來,在原身的儲物戒裏翻來翻去,幾乎是一下子便找到了那本金蟬脫殼丹丹譜。

事情太過順利,謝玄幾乎要喜極而泣:“對,就是這個,多謝沈兄,只要我假死離開,這樣既促進了劇情,日後我還能夠活着回來,繼續管教三個孩子。”

簡直是一舉兩得!

可沈如是臉上卻尬笑着,說道:“我覺得,你還是別太高興,因為我……我不是真正的沈如是,我不會煉那玩意兒啊。”

這種金蟬脫殼丹能夠讓人假死,想也知道需要多強大的煉丹水準才能煉出來。

可現在的沈如是,前天才剛學會引氣入體……

謝玄的心情立刻沉了下來,他低頭看向手心裏的丹譜,只消翻開看一眼,他就知道這枚丹藥有多難煉,恐怕世上除了原來那個沈如是,無人煉的出第二枚。

這枚丹藥,就是為了主角量身定制的。

除了主角,沒人煉的出,也沒人配享用。

而他謝玄……

只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毫無特點的普通煉丹師。

他不是反派,也不是主角,甚至連個配角都不算,只是一個為劇情墊腳的炮灰角色。

可是,好不甘心。

耳邊傳來沈如是好心地安慰:“你已經做的夠多了,哎,我想想辦法,回青祿宗問問看有沒有人能煉的出這枚丹藥,但是,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謝玄捏緊了那本丹譜,指尖微微泛上青色。半晌,他手上的力道漸輕,聲音有些低低的啞:“不必了。”

“啊,什麽?”沈如是眨了眨眼。

謝玄輕輕笑了聲,擡起頭來,說道:“我說不必了,這枚丹,我來煉就是。”他會珍惜這本丹譜,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沒有後路可退。

聽到這話,沈如是喉嚨梗了梗,不忍心再出言打擊他,概因他知道,那枚丹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煉的出來了。

在他眼裏,謝玄的話,只不過是一個父親想要為了自己的孩子,再做最後一點掙紮而已。

“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就把這本丹譜贈給你,我要回去再做一些對抗你家兒子的準備,你回家去吧。”

沈如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便要離開,臨走之前,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對謝玄道:“其實,你要在我那個世界,咱倆肯定會成為很好的兄弟。”

謝玄靜靜地立在原地,朝他行了個禮:“現在也是。”夜色漸深,月光灑落在謝玄的身上,照得他的雙眼更加透亮,像是時時刻刻蘊着一池水光,溫柔地徜徉着,仿佛永遠帶着憐憫和堅定,包容着既定死亡的命運,包容着可能會殺掉他的孩子,包容着所有苦難。

沈如是神色驟然愣住,他突然想到原書裏有人形容原身沈如是的一句話。

“他的眼睛看向我時,我從裏面看到了神性。”

以前他覺得這原身肯定是裝逼,哪有人眼裏有神性,不是裝就是演。

可是今天,他卻在謝玄的眼中看到了這絲憐憫的神性——除了這個詞,他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這樣的謝玄。

原來,這就是白月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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