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是晝（六）
第36章 他是晝（六）
一個月後, 新王登基。
當易水穿着黑色長袍走進大殿、走到那冰冷的王座前坐下時，他便已然不再是什麽王子，而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王。
華服禮樂, 王冠權杖, 在參與了這場登基儀式的衆人、尤其是于這段時間裏成功跻身于王宮之內的玩家眼裏, 易水仿佛驟然間就擁有了他們近來努力追逐的一切。
然而站在王座臺階下的封盡聽着周圍的一片贊頌聲, 心底卻愈發煩躁起來。
他沉默地撩起眼皮注視着王座上的易水。
看着易水那全然挑不出一絲錯處的舉止和那平靜至極的眼眸，封盡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而他這種糟透了的心情即便是在登基儀式結束後的宴會上, 也沒有緩解分毫。
所以他直接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待着, 省得別人來煩他。
可即便如此, 當封盡注意到易水在與王宮裏那群人說話時微不可見地頓了一瞬後, 他那暗金色的眼眸中終究無法自抑地流露出了些許陰戾感。
即便此刻他的身體素質被他自己壓制到了玩家的平均水平，即便此刻他的五感離他原本的敏銳程度差了十萬八千裏，但這一剎那，封盡仍舊知道易水剛才開口時為什麽會停頓那一瞬。
——那是那個小崽子在咽下喉間湧起的鮮血。
先前封盡對易水說他嗅到了戰争的味道并非是什麽玩笑。
因為無論是鮮血還是硝煙的氣味，早就如同本能般镌刻在了他的記憶裏。
所以哪怕易水掩飾得很好, 哪怕他如今的嗅覺并未靈敏到那種地步，封盡卻依舊發現了易水剛才幾近吐血的事實。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今日的心情為什麽會差到這種地步。
Advertisement
因為這場在旁人看來光輝至極的登基儀式, 對于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易水來說, 不過是一道看着璀璨的催命符罷了。
他明明是因為不想再看到易水在自己面前死去才進的副本。
結果到頭來, 他卻只能看着這個小崽子在這個副本裏病死嗎？
沉默了半響後，封盡忽然嗤笑着開口說道：
“極哥, 提前通知你一下。我不會讓他死。”
顯然, 這段話是對遠在另一個宇宙的封極所說。
此刻封極面前的屏幕上顯示的是易水視角的游戲直播, 然而過于敏銳的聽力卻仍舊讓他聽到了封盡剛才所言。
封極很清楚封盡的脾氣。
這家夥就和亘古以來的那些災厄一般，肆無忌憚而又聽不進半點人話。
所以這一剎那, 就像封盡先前所說的那樣，他不過就是單純地通知他一下罷了。
如果是平時，封極根本不會回複封盡什麽。因為說了也沒用。
但這一次，封極注視着屏幕上的易水，終究還是平靜地回了對方一句：
“你最好別這麽做。”
驟然聽到封極的回複後，封盡此刻那略顯陰鸷的面容上不禁浮現了些許詫異之色。
“你還真在注視着這個副本啊……”
即便剛才封極回複他時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光是那家夥會給出回複這件事，就已經夠讓封盡感到訝異的了。
念此，封盡直接看向了在黑色華服的襯托下，面容顯得愈發蒼白旖旎的易水。
他看着對方似是完全無視了瀕死苦痛的冷淡神色，看着對方于這份冷淡的背後、仿佛将此生絢爛都統統在這短暫光陰中徹底點燃的隐晦瘋狂感，忽然間就覺得這沒什麽好驚訝的了。
因為這是易水。
畢竟這是易水。
收回視線後，封盡就這麽繼續對封極說道：
“別告訴我你沒發現，他這個副本的難度明顯不對勁。”
“之前我沒在意這個副本的背景，也沒去了解他在這個副本裏擁有的是什麽神格。現在想想，這個副本倒是有點像徳泰姆那家夥成神前的經歷。”
“我記得當年和徳泰姆所在國家開戰的只是個實力很普通的國家吧？”
“但從我最近了解到的信息來看，那個國家現在不僅綜合實力強了不少，甚至還有着遠比這裏更多的玩家存在。要是被我發現是誰在這個副本裏動了手腳……呵。”
說到最後，封盡眉眼間的狂肆與戾氣已然壓抑不住了。
封盡作為這個國家的将軍，自然能夠了解到不少與那個即将襲來的國家有關的情報。
因此，哪怕此前他對副本難度壓根沒什麽概念，但這段時間裏他也逐漸意識到了易水的副本難度不太對勁的事。
但今日之前，封盡僅僅只是有所疑惑而已。
直到今天的宴會上，他偶然聽見一些人提起了這個副本裏那位王子過去的事時，他才将那些過往和徳泰姆對應起來。
随後他便真正想明白這個副本的難度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了。
于是封盡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其他某位神明刻意提升了易水的副本難度。
所以在他想來，此刻他就算抹去了易水身上的疾病，頂多也只算是平衡副本難度罷了。
哪怕這所謂的疾病并非其他神明刻意提升難度所致，他也依舊想救那個小崽子。
“如果你覺得我這算是插手副本進程，那麽他這個副本結束後所需的神力由我來付。”
封極聽到封盡所言後，倒也起了些許詫異之意。
先前封盡驚訝于封極的回複，而此刻封極驚訝的則是封盡為了救易水，竟然會說出這麽一長串的解釋來。
由此可見，他到底有多想易水活下去了。
至于封盡所提及的神力問題……
先前諸神之所以定下神明不能随意插手玩家副本進程的規則，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他們不想因為神明插手副本進程的事而影響到他們最終的投票結果。
二是因為各個玩家根據各自的副本評價所得到的身體素質或是能力的提升，說到底都是出自于一衆神明的力量。所以他們想盡量保證游戲的公平性。
然而現在諸神降臨在易水所在宇宙的概率已經高到了一定程度。
所以封盡插手易水的副本對于前者影響不大。
而後者封盡多少也算是給出了解決辦法。
如果易水的副本難度真的是其他神明插手所致的話，封盡如此處理倒也還說得過去。
但問題是，此時易水的副本難度與任何神明都毫無關系。
“前來進攻的那個國家實力确實被增強了，但這并非其他神明刻意插手了易水的副本進程。”
“這是游戲系統自動調整的難度。”
身為九主神之一，封盡雖然不了解這款游戲新推出的各項功能，不過有件事他還是知道的。
那就是玩家排名越高，他們各自的副本難度也會随之而增高一些。
但這也僅僅只是增高一些而已。
“就算他在那個宇宙裏綜合排名第一位，他的副本難度也不至于高成這樣吧？”
“只是排名首位的話，難度當然不至于高成這樣。”
說到這裏，封極垂眼靜靜注視着屏幕上的易水。過了一會兒，然後他才神色不明地繼續說道：
“但他想要的那個神格太特殊了……特殊到即便是這樣的難度，說不定都算是低的了。”
“他知道自己要什麽。”
“你插手降低他的副本難度，只會破壞他的計劃。”
這便是封極明知勸不動封盡，卻還是破天荒地開了口的原因。
因為無論是易水還是那枚神格，都特殊到了連封極都為之側目的地步。
封極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開口了。
此時此刻，封盡也神情晦澀地沉默了下來。
他是想救易水。可如果易水根本就不需要他救呢？
而此時另一個宇宙裏，封極看着屏幕中的易水面上依舊是那副病弱之色，他便知道封盡終究沒有打破副本規則抹去易水的疾病。
如今看來，災厄也是聽得進人話的。
只要說話的那個人是易水。
甚至哪怕易水都不曾開口，封盡都下意識地默認了他的選擇。
“真是可笑。”
半響後，封盡扯着嘴角自嘲般地低語道。
随後他便離開了先前所待的那個角落，朝着易水那兒走去。
既然他不能抹去易水此時的疾病從而降低他的副本難度，那麽他以玩家的身份讓這個小崽子早點通關總行了吧？
将軍為國王贏得勝利，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麽？
在走了幾步後，封盡忽然掃了一眼位于他右側五米處的那兩三位玩家。
先前他就已經發現了這群家夥的存在。
然而考慮到這裏是宴會上最偏僻的地點，封盡那時候便沒有立即離開。
他只是在與封極交談時直接壓低了聲音而已。
至于封極回答他的話是單方面傳到他這裏的，這群人根本沒辦法聽見。
所以按理說他們應該對他與封極的談話一無所知才是。
此刻看他們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聽到了什麽的樣子。
于是封盡最終只是皺了下眉，便繼續走向易水那裏了。
當封盡離開後，那群玩家裏的其中一個卻緩緩松了口氣。
此時他身側的其他玩家還在聊着與易水有關的事情。
“王座上的那位運氣也太好了吧？”
“你說他是不是在這款游戲裏氪金了？正常來說，我們這些玩家的初始身份一般都是平民。哪怕不是平民，最多也就是個小貴族而已。可你看他呢？”
“他那一開局就是王子身份已經夠扯的了，結果一個月後他竟然還成了這個國家的新王？”
“難不成這游戲還搞區別對待的？還是說幸運之神真的就這麽偏愛他？”
“科恩，你說呢？”
“科恩，問你話呢。你怎麽從剛才起就在發呆？別忘了你現在還開着直播啊！”
被喚作科恩的那位玩家此刻終于回過了神。
他擡眼看了看自己周圍的玩家，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宮殿。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懷疑他剛才聽見的那些話是不是錯覺了。
事實證明封盡真的不會察言觀色。
因為剛才科恩确實聽見了他說的那些話，但封盡卻半點都沒看出來。
而科恩能聽見封盡所言是有原因的。
他第一次進入副本時随機到的能力是聽覺加成，在之後的四次副本裏，他的聽覺加成又巧合般地被随機提升了三次。
在這樣的聽覺加成下，科恩才隐隐約約聽見了一些封盡所說的話。
雖然聽得不太分明，但封盡的神明身份還有其所言的大致意思科恩還是聽明白了的。
總結一下就是，這位神明想救一個玩家。
為此，他願意付出神力、打破規則。
與此同時，似乎還有另一位神明也在注視着那位玩家，并且對方先前就此事在與這位神明交談着什麽。
最後，重點來了——那位玩家很可能是他們宇宙綜合實力排行榜的頭名。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麽驚天八卦啊？
他的聽覺加成被提升了那麽多次，難不成就是為了今天嗎？
科恩之所以認為封盡是神明而不是某個在自言自語的玩家，是因為封盡剛才提到了“徳泰姆”這個名字。
白晝之神徳泰姆。
這是科恩從他那個綜合排名前一百的姐姐口中得知的存在。
而剛才那個灰發男人卻連徳泰姆成神前的過往都知道，因此他是神明的可能性已然極高了。
況且科恩還聽說了白晝之神邀請他們宇宙排名第一的玩家以白晝神格進入副本的事。
偏偏這個副本裏的白晝比較特殊，據說它會存在半年時間。
這麽多信息湊到一起，科恩當然會覺得對方有可能是某位神明。
話又說回來了。
如果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是神明的話，那麽今日登基的這位新王就是他們宇宙的頭名了？
那他現在能不能去和這位新王合個影？？？
再想到剛才他身邊那些玩家問他對這位新王的看法的問題，求生欲很強的科恩直接為對方解釋了起來：
“那位玩家雖然開局就是王子，但他的副本難度可能比我們的都高。”
“高到即便他已經成了王，都不一定能順利通關的地步。”
畢竟從剛才那位神明的話來看，哪怕這款游戲真的區別對待，估計也只是在增加那位玩家的難度罷了。
與其考慮那位玩家在副本裏的身份問題，還不如想想神明為什麽會以将軍身份進入到這個副本裏來。
——這才是神明偏愛他的證明。
只是不知道剛才在宴會上的那位，究竟是幸運之神還是別的什麽神明了。
話說他的直播間裏應該沒有聽力敏銳到能聽見那位神明所言的家夥吧？
先前他意識到對方的神明身份後不禁有點發懵，以至于忘記立即關閉直播間了。
他可不想因為偶然間錄到了這些話而莫名其妙地得罪那位神明和那位名列第一的玩家。
此時此刻，易水并不清楚封盡和封極談話的事。
這一刻，他正不動聲色地看着宴會上一個灰色短發、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并非是封極。
那是他的舍友，萊特。
整個宇宙有多少萬億人？
這個月他竟然真的和萊特排到同一個副本裏了？
這一瞬間易水不禁懷疑，這個副本結束之後，他的馬甲真的還保得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