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蒼嶺

第10章 小蒼嶺

◎冰棒訓狗◎

剛一進門,便陡然被人卡住脖子,盛欲根本來不及半點防備,脊背登時湧動潮熱薄汗,整個人毛骨悚然地緊張起來。

頭頂施落高大陰影,驚駭中覺察到身後男人的貼近,一手掐着她的動作迫使她身體後仰。

這個姿勢,有種災難性的被動。

她必須屈從對方的力道向後彎折,失去反抗力,暴露脆弱,像只被輕易玩弄的鳥兒,頸側纖細血管失守在他掌控下,只要他稍稍收攏五指,就能随手将她扼殺。

“江峭!!”急切中,盛欲艱難喊出他的名字。

仿若放空後被叫醒,江峭剎那裏恢複理智,偏頭低眼,仍然将人控制在身體範圍內,沒有完全放開她,只是些微松動指力,眯了眯眸子,澀啞嗓線落在她右耳側畔:

“怎麽是你?”

極度緊繃的情緒令腎上腺素迅疾飙升,血液似滾水翻跳沸騰,讓她奮然掙脫桎梏,就近向塑料袋裏摸去,摸到一根最趁手的旺旺碎冰冰,猛然抽出照着他的臉狠抽過去。

“犯什麽病啊你!”女孩手持冰棒,指着他罵得惱火。

盛欲手下沒留情,長棍冰棒被她握住當作解氣工具,揮擊的力度不算小,下一秒便在男人的側臉顴骨上留下一道十分明晰的劃痕。外包裝的鋒利邊角,甚至割傷了他冷調白玉般的臉頰,頃刻洇滲鮮紅血跡。

淺青舊淤之上,又添新傷。

江峭被她抽打得偏開頭,一時沒有動作。

似乎被訓老實一般,他擡起手,修長指腹随意拭掉臉上血漬,低睫瞥了眼,随即目光一挑,歪着頭掀眸看她,薄唇緩緩勾彎弧度。

全然不在意臉上傷痕,江峭眼梢微揚,笑意挑深,凝着她倒退兩步,坐在身後椅子上,擡膝疊腿:“開個玩笑,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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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好笑嗎!”盛欲懶得理他,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扔,沒好氣道:“我說你怎麽突然轉性了,原來是被高燒封印了,有點力氣就開始犯渾。”

高燒麽?

難怪一覺醒來頭痛欲裂,記憶像出現斷層,仍停留在跟那幫人在巷子幹仗的畫面。

沒有搞懂當下境況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視野裏的盛欲,引起了他警戒性的阻擊。

所以他并不是被訓老實了,他不過是被盛欲手中那根冰棒抽得徹底清醒了而已。

盛欲撕開碎冰冰外包裝,掰開兩瓣,塞進嘴裏邊嚼邊罵他:“早知道差點被你掐死,就不該撿你回來,管你死活,讓你自生自滅……”

說着說着,她忽然停了下來,沒由來地猛然湊近他一些,若有所思。

“嗯?”江峭從她手裏搶過另一半冰棒,懶洋洋靠着椅背,恹恹撩她一眼,“怎麽不接着罵了?”

“江峭。”她又一次叫他,然後出其不意地,問他,

“你為什麽自殺?”

“自殺?你說我麽?”江峭仿佛聽到了什麽過于荒謬的樂子,低淡嗤笑一聲,神色未變,“這算是你回敬給我的玩笑麽?”

“為什麽?”盛欲卻表情認真,重複發問。

被他掐住脖子時,扼喉的窒息在某種程度上很像被人一頭按入水中,這讓盛欲恍然驚覺,人類趨于求生的本能壓根不為自己所控,必定會掙紮。

可煙花秀那晚,江峭就那樣躺在泳池底,任冰冷水流侵蝕心肺,浸沒感官。

淺水區水位對他的身高構不成威脅,但凡他還有一點求生的本能,都不會泡在水裏那麽久,反而應該掙紮着站出水面。

所以他是在跟自己的本能抗争嗎?

才會選擇這樣殘暴的自殺方式。

所以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有求生欲嗎?

“大早上有你逗我開心,感覺還不賴。”江峭咬了幾口冰,揚手,隔空精準丢入垃圾桶,之後從椅子上起身,拿起桌上的機車鑰匙在掌心掂了掂。

“我不會死,因為還有該比我先死的人。”

渾不着調的男人,此刻聲音竟着色兩分誠懇,他在這裏停頓,低笑了聲,半彎下腰,驀然貼近她:“所以,我會非常惜命的。”

見他要走,盛欲瞬間忘了上一秒談論的生死話題,跳起來迅速小跑過去,先他一步擋住門口,下颚微仰,警告性地眯起眼盯他:

“忘了我的規矩?”

江峭:“?”

“說謝謝!”

她的語氣是氣沉丹田的嚴肅。

好歹替他忙裏忙外一早上,就想這麽走了?

決不能便宜了這家夥。

江峭單手插兜站在那兒,視線裹住她,不露聲色地看着她,半晌後,倏然朝她邁近走去。

盛欲不懂他什麽意思,身體反應卻夠誠實,随他愈發抵近的動作,她被逼得步步後退,一直被他擠向了門口角落。

再次被他身體籠罩那刻,盛欲很快後悔了。

不該多餘招惹他的。

畢竟這個男人喜怒無常,脾氣一會兒一個樣。

盛欲汪着水的一雙剔亮眸眼落染機警,滿臉防備地瞪着他,這時,江峭忽然有了動作,從褲兜裏抽手出來朝她伸去——

盛欲幾乎下意識雙手捂住自己脖子,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率先大聲質問他:“江峭,你敢再……”

掐我脖子就廢了你。

可她話沒說完。

“該怎麽謝你好呢?”擡起的那只手,最終撫落在女孩頭頂。

又被他摸頭了?!

盛欲手忙腳亂地去擋。

不同于上一次的輕柔撫觸,此時的江峭虛眯着眼,手指陷入在她的白金短發裏,發絲在他壞心眼的摩挲下被揉得微亂,唇角笑意戲逗玩味,叫她,

“呆、頭、呆、腦,小白毛。”

???

呆什麽東西?

小什麽玩意?

盛欲忍無可忍,一把打開他的手,張口就要罵:“你他媽——”

可那男人只留下一聲慵懶輕嗤,單手借力一撐,直接翻窗戶跳出去,閃瞬便人影消失。

“……你個混蛋腦子被燒傻了!!”

熬了個通宵,大早上又跟江峭那鬼人生一肚子氣,幸好這天盛欲沒課,否則耽誤上課卻幫了個白眼狼,她會拼死找他幹架。

回到宿舍,手機開靜音,一覺睡到自然醒。

再睜眼時,已經是午後三點,盛欲迷迷糊糊摸來手機翻看遺漏的訊息。當目光瞥及一通未接來電時,她旋即一個激靈兒坐起來,整個人都清醒了。

清清嗓子,指尖點觸屏幕,回撥過去,電話在三聲後被接通。盛欲輕斂長睫,喚了對方一聲:“外公。”

……

父母去世後,盛欲跟着外公長大。

身為某健康集團科研院琅溪分院的院長,半生心血都奉獻給藥物科研事業,加上老爺子本身脾性端肅寡言,除了節假日盛欲會回家短住,平日裏祖孫兩人鮮少有往來聯系。

挑了件青灰毛邊小香風外套,內搭白襯衫,衣領紐扣系得規規矩矩,慣常喜愛的熱辣短裙短褲換成修身牛仔褲,嚴密束勒女孩一雙纖靓長腿。

同時卸掉身上所有個性張揚的配飾,甚至翻出壓箱底的黑長直假發,蓋住一頭紮眼的白金短發。

一番裝扮,見到外公鄧正恒時,俨然是一位乖巧清純的女大學生。

“外公,我們這是去哪裏?”車上,眼見司機将車開上盤山公路,坐在副駕的盛欲忍不住疑惑,回頭問道。

她怎麽不記得家裏還有親戚住山上?

“小蒼嶺。”後座傳來外公鄧正恒的聲音,告訴她,“今天帶你去見個人。”

小蒼嶺。

這名兒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等等,她忽然想起來了。

小蒼嶺山腳下的江畔。

她早上讓代駕開車來過這裏,來接那位發燒還釣魚的、該死的瘋男人。

怎麽就忽然想到他了。

真夠晦氣的。

在心裏翻來覆去把江峭吐槽八百回的功夫,外公的私人司機已經跑完整段山路,依照路牌标識一路驅車駛入山頂私家車位。

一下車,盛欲簡直傻了眼。

這究竟是哪家哪戶豪門的派頭,車位區比她同學家的葡萄種植園還大幾畝,每行每列車位上都停滿各式跑車、豪車、機車,說是半個奢貴車展也不為過。

心裏正覺得納悶,鄧老爺子已經下車,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麽,只道:“走吧。”

盛欲點點頭,也沒多問,跟上去。

聽過山景別墅,沒聽過別墅裏有山的……

山黛郁蔥綿延,名品花木栉次穿插。松濤婆娑,山溪林海碧翠如洗,看上去渾然天成,實則一分一寸,都是園林景觀大師的精妙設計。

大巧不工,看似低調的,最為奢昂。

山墅主人的品味确實高級,財力也很頂。

只是外公那樣嚴儉的老一輩科學家,最是不屑鋪張傲富的做派,什麽時候也認識這麽巨富級別的人物了,甚至還專程親自跑上山來。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候,一道喑沉低緩的男性聲音響起:

“鄧院長,久仰大名。”

盛欲跟在外公身後,聞聲,擡眼望去。

随即當場傻在原地。

老天爺啊……

那人,竟然是,江峭。

直到跟随外公走進別墅中庭,坐在茶臺前,盛欲的心情依然久久無法得到平靜。

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怎麽回事呢,怎麽又是江峭?

外公為什麽會認識他?

盛欲不禁暗中睇向對面主位的男人,盯着他看。

他的頭發些微淩亂,看上去也是剛剛睡醒,略帶淤痕的俊臉微露倦懶。修長的脖子上,還挂着那條蒼碧色的貓眼石頸鏈,真拉之眼。

“這是【中峯典康】集團的小江總,【中峯典康】就是你外公我直隸的研究院總部,這是創始人江誠中的獨子,江峭。”

外公突然發話,

“秧秧,叫人。”

哈?

原來叫中峯典康集團,不是某某健康集團啊。

誰知道還能和江峭有這種淵源啊?!

江峭驀地在這刻移眸,視線慢慢飄向她,斜了她一眼,挑挑眉,唇角笑容微妙。

叫人什麽的,也太跌面兒了。

盛欲裝作完全不認識他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接了句:“外公,我社恐,不好意思叫人。”

可偏偏江峭渾不在意,直接一句話,氣得她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不怪你,外面玩兒去吧,大人有大人的事要談。”

“??”盛欲真想把他茶臺掀了。

可這個場合不好發作,她只好轉頭向外公狀告:“外公你看他什麽意思,這是對待客人的态度嗎?”

卻只換來老爺子淡聲一句:“去玩吧。”

“……”

不是,這什麽情況啊?

不讓她聽還帶她來幹嘛?欣賞大觀園嗎?!

服了。

算了,治不了外公她還治不了這小子,之後再找他算賬。盛欲憋下一口氣,狠瞪了眼江峭,起身走去外面面帶怨怼地順上門,發誓要把他院子裏那只鹦鹉捉住烤來吃!

茶室內,兩個男人眼神短暫互判,又擦錯開。

鄧正恒沒有半句婉轉鋪墊,飲盡的茶盅墩放茶臺,看着眼前的年輕人,開門見山:

“我是看着你父親白手起家的,即便你現在是少東家,我也不跟你客套那些了。你父親去世得早,江家丢了實權,我猜,你來琅溪的目的是我手裏10%的股權。”

老爺子擡眼看他:“那麽我的回答是,可以。”

“哦?”江峭平靜地回望他,微彎唇,也單刀直入,“您老的條件是?”

“如果你成功坐上【中峯典康】的首席位,要娶我家秧秧。

江峭稍愣,驀地停下手中動作,是在這一刻感到意外,繼而又很快平息神色,眯起眼,輕輕嗤笑:

“就憑這僅僅十個點?”

“這十個點,你并不在乎?”

鄧正恒眼裏浸滿嚴肅,

“還是說,這十個點就算落入你那位舅舅手中,對你來說也無關痛癢?”

長指捏起公道杯,有一搭沒一搭地散漫搖晃,在三秒沉默之後,江峭慵懶勾起唇,不置可否。

鄧正恒當然沒有說錯。

縱使江峭自16歲起進入實驗室,開始研制治療腦部神經的藥物,期間十幾次斬獲研發專利甚至投入臨床,從而成功繼承父親的科研股,可手中股權分配依然只有35%。而他那位舅舅,卻手握44%集團管理股。

五年醫科大學即将畢業,江峭的目标是必須在畢業之後立刻接管他父親的集團,回到北灣市,成為【中峯典□□物醫藥集團實際掌權人。

要達成這個的目的,鄧正恒手中這十個點至關重要。

所以他來到琅溪,計劃進入鄧正恒的科學院,接觸上他,從而尋找機會在他手中拿到這十個點的股權。

只不過沒想到,這位老科學家也不是吃素的。

居然給他來了一招先發制人。

還真有點意思。

“江家的産業,自然要由江家人掌權。他一個外姓,我不過是賞他兩分面子,才叫他聲二表舅。”江峭拎起茶壺高沖茶湯入公道杯,舉止清貴優雅,眼鋒卻低蔑又傲慢,口吻譏嘲得不近人情。

“不過。”他倏爾在這時頓了下,看向鄧正恒,為他斟滿茶,聲線戲谑,“就這麽把外孫女給我了,您也舍得?”

鄧正恒并未多說什麽,拿起茶盅一飲而盡,思忖片刻,只答:“這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我一把老骨頭,不知道能護她幾年。”

江峭斂下神色,思索小會兒,再問:“她要是不願意跟我呢?”

“股權轉讓當然是有條件的,你必須要保護她,讓她開心,得到她的認可,才能拿到這份股權。”鄧正恒站起身,

“倘若最後她改變主意,不願與你相處,那我也認。随她去哪、和誰,她開心是最重要的。”

老人說着,垂頭掩飾眼中不自覺洇濕的霧。

此刻,外面猛然傳來盛欲一聲嚎叫:“卧槽江峭,你的傻鳥在我手上拉屎了!!!!!”

江峭:“……”

會面結束,上車前,盛欲單獨拽住江峭去一旁,問正事之前到底還是憋不住陰陽他兩句:“怪不得看不到你上課,原來一直在豪華山景別墅享清福呢。”

“你想讓我去上課啊?知道了。”江峭雙手插兜,衣袖從她手中抽出來,低眼睨着她,懶懶拖着腔調:

“手洗幹淨了?”

“……”盛欲決定繞開這個話題,“少廢話,我外公跟你說什麽了?”

江峭眉尾輕挑,好整以暇地騙她:“他說,讓我以後在學校要好好管着你。”

“管我?”盛欲後仰了下頭,一臉不可置信,“老爺子讓你管我??”

“不信啊?”江峭漸漸俯彎腰身,長指撥弄了下女孩頭上的黑色假發,饒有興致地提議,“不然,我現在去告訴他,你這一頭小白毛……”

“江峭你別太卑鄙!!”盛欲不由自主提高音量,又意識到會被聽見,緊忙清咳兩嗓,壓低聲音威脅他,

“警告你少管閑事啊,反正你平時也八百年不去上一次課,從今以後你品你的幹紅,我吃我的抓飯,互不相幹。”

“我怎麽忍心讓你吃那種東西呢?”江峭前傾身子,擡手按在她頭上拍了拍,薄唇稍稍湊近她耳際,低啞地笑起來,

“秧秧要吃點有營養的,才能長高哦。”

他叫她什麽??

秧秧?!

“江峭,你小子還真是一心求死!”盛欲咬牙擡腳去踩他,卻被他迅速閃開,只好白了他一眼扭頭走開。

“不過。”江峭在背後懶洋洋地喚住她,“謝謝你這三天照顧發燒昏睡的我。”

盛欲回頭,眼神像看白癡一樣:“你又失憶了?這幾天你通過了招新面試,又在鷗鷺山莊玩自殺,還跑去釣魚,才導致半夜發燒的。”

這種不靠譜的人真的能當醫學研究員嗎?盛欲嫌棄地想。

待她說完,剛才潇灑抱臂倚樹而站的江峭,驀然直起身子,臉色陰沉:

“你是說,你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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