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極戀地

第45章 極戀地

◎瘋與吻◎

盛欲的眼神被這只戒指緊緊抓住。

她不記得是怎樣從一衆記者的包圍裏脫離出來, 只知道江峭拉着她的手,開車帶着她來到【中峯典康】私立醫院。

一路上她都垂眸凝視這枚戒指,腦海裏思緒翻騰, 卻落不到實質。

故國的氣息讓她感覺熟悉,卻無法回到當初單純的心性。

粉色鑽石閃爍的光澤明動如初, 是不是它收集了五年奔流的時光,成為封印在戒圈上的一片小幻海。

江峭從醫院地庫按下三十六層電梯按鈕,帶她站到這間病房門口, 她才大夢初醒。

“他就在裏面, 秧秧, 進去吧。”江峭鼓勵她, 他知道這對祖孫需要一點相處空間。

盛欲握上門把手,睫毛顫動流露出她的緊張, 深吸一口氣——

“咔噠”

沒有想象中外公躺在病床上萎靡可憐的樣子,反而鄧正恒坐在床邊, 精神狀态不錯,戴着老花鏡翻看報紙。

面色紅潤, 沒有輸液, 沒上任何儀器, 如果不是這身病號服,壓根看不出他是住院患者。

聽到有人進來,鄧老擡了擡眼睛,注意力又被文章內容吸引。

遲遲幾秒後, 老人才反應過來, 從報紙後再次探出頭來, 仔細看盛欲, 似乎有些不能确定。

盛欲被老人可愛的行為逗笑了, 叫他一聲:“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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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正恒的報紙掉落在腿上,又随他慌忙站起的動作掉在地上。

“是我是我!我回來了,您快坐着吧。”盛欲趕緊跑上去扶住他,叮囑,

“別激動,一會兒血壓又該上來了。”

鄧正恒好半天說不出話,順着盛欲按住肩膀,坐回床邊。

祖孫二人一時無言,都在打量對方。

鄧正恒眼裏的外孫女變得成熟了,褪去青稚,容貌很像她媽媽風華正茂的那些年。

他是欣慰的,這孩子能夠好好長大,他這把老骨頭也算對得起晚彌了。

可盛欲心裏怎麽也不是滋味。

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足夠讓一個幼稚的孩子長大成人,讓一個老人滿頭華發。

老年人的歲月流逝得很快,盛欲撫上外公的肩膀,就能感受他單薄松弛的身骨,消瘦不少,臉上長出一些深淺的瘢痕。

五年只不過是她彈指一揮間,卻在外公身上留下殘酷的印記。

清晰可見的,外公的人生,已支付出奢侈的五年。

“秧秧啊,對不起……”

“對不起,外公。”

兩人同時開口,而後同時愣住。

是互相惦念,也常覺虧欠,盛欲和外公一同笑出聲來,她沒忍住擁抱一下外公。

家人就是這樣,不論隔閡還是別扭,無論相隔再久,只要一個心靈相通的笑容,就可以放下一切。

外公慈藹地摸摸盛欲的發頂,第一時間還是關心她:“路上很累吧?你也看到我好的很,你不要久留,回去休息好再來看我。”

向來缺乏家人關愛的盛欲,本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卻在得到愛的時候滿眼淚光,在外公面前,終究還是當年那個被外公帶回家的小姑娘。

“對不起,是我自私地跑出國,這麽多年對您缺乏關心,也沒能做一個讓您驕傲的孩子。”她自責地向外公道歉。

鄧正恒懂她,所以輕聲寬慰:“外公只是血壓偏高,調養一陣子就好,其實根本不用住院,只是江峭不放心堅持給我安排這麽多東西,也要多謝他費力操辦了。”

盛欲回頭,看門外光潔的地面投下一塊陰翳。

那個男人讓她自己進來,卻守在門邊,沒有離開。

“嗯,我會好好謝他的。”盛欲讓外公放心。

外公輕嘆一聲:“你們兩個年輕人的事情我不該多嘴,只是有一點囑咐你,即便你不喜歡他,也別過分苛待。畢竟當年因為你一句話他就徹底放下家業,一無所有追到琅溪,知道你要出國也沒攔你,他白手起家再走到今天萬分不容易。”

“什麽?”盛欲呆住了。

鄧正恒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不知道他竟然真的照你說的做,從這方面來講,咱們耽誤了人家……算了不說這些,你跟外公講講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好不好。”

……

從外公的病房出來,盛欲站在門口,陷入沉默。薄長眼睫輕輕遮斂瞳眸,久久無法挪動腳步。

來的時候太過恍惚焦躁,未曾留心周遭一切。表面看起來與其他樓層并無特殊差別的排列形病房,但倘若靜下心來仔細觀察,那麽發現一些細節其實并不難。

比如,這是離醫護站最近的一間單人病房。

比如,外公病房的觀察頻率比其他房間高很多。

比如還有,盛欲聽到往來出入與途徑病房的醫護人員都稱呼外公為鄧院長。以及,這個前綴,

——江總的家屬。

有些事情,盛欲必須承認。

在她滿心撲在學業與事業的時間,是江峭将外公從琅溪接到北灣接受最先進的臨床治療;

在她負氣遠逃北國的歲月中,是江峭憑借他的財力、他的社會地位、以他的方式動用自身的強大優質資源,來代替自己照顧日漸年邁的外公。

甚至,他和她一樣,也是從零開始。

她覺得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存活。可她忘記了外公會衰老,忘記了體恤他的辛勞,忘記了痛失愛女的老人只能在思念與孤獨下僞飾驕傲。

而她如此自我地,悶頭沉浸在自力更生的奮鬥生活裏。是江峭,只有江峭在為她償還養育之恩。

無論他是否誠心這樣做。

他的細致照料不是假,自己的任性也是真。

真是,欠了這個男人天大的人情啊。

“秧秧。”耳邊倏爾響起低喚。

落在臉頰的指溫泛涼,觸感溫柔,腕骨敷彌的男性冷香熟悉到根本無從忽視。是江峭。

又是江峭。

“叫你這麽多聲都不應。”他擡手捏起她的臉蛋晃了晃,表情松散,腔調灌漫懶意,“發什麽呆呢?”

盛欲還是不說話。

江峭自然發覺她的不對勁,斂起些神色,稍稍湊近,低頭捕獲到她滿藏心事的眼睛,隐微皺眉,耐下性子問她:“秧秧,為什麽不開心?”

盛欲說不出口。

她已經足夠狼狽了。

她一把揮開江峭的手,混亂思緒中記不起電梯間在哪裏,更顧不上這裏是頂層36樓,轉身就近推開安全出口的門,默不吭聲地一階階走下樓梯。

她奔走在迷茫與空蕩的回廊間。

盡管她不知道自己該走去哪裏,能去哪裏,在北灣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深港都市,在所謂的,她丈夫的地盤,她還沒有一個可以短暫落腳的地方。

江峭在這個時候追上來,拉住她。

“別碰我!”盛欲回身雙手猛力推開他,站在比他高一級的臺階上,重逢後憋屈着無從釋放的情緒在這刻,迎來徹底爆發,“你到底想幹什麽江峭!我開不開心跟你有什麽關系?!”

發火的女人如同一只突然炸毛的豹貓,一手直接掐上男人的脖子,把他狠狠推按在牆上,毫不顧及輕重地收緊利爪,口不擇言地罵他:

“誰準你把我外公接來北灣的?誰允許你擅作主張安排我的家事了?誰要你去挪威演那麽多戲費勁把我弄回來?!又是誰允許你當初放下北灣的一切回來找我的!!”

她清楚記得剛剛外公同她說過的話。

如果不是為了她,江峭在業界的高度,會遠超過目前。

“當年是,我外公叫你來琅溪觀察我爸爸你就來,五年前也是,我讓你放棄你就放棄,”她釋放出歇斯底裏,雙眸中淚光流轉,

“你沒有一點點自我嗎?難道我說一句讓你去死,你也會照做嗎?!”

掐着他脖頸的手,無名指圈锢起代表矢志不渝的戒環。

江峭沒有防備,眸底劃過兩分驚愣,脊背大力後撞在牆壁的“砰”聲悶響讓他有所回神。他很快恢複沉靜。沉靜之下,卻沒有反抗被盛欲如此粗暴的對待,而是不動聲色地低睫,用視線包裹她。

此刻,她的憤怒、她的懊惱、她的眼淚,都來得猝不及防,她謾罵的語句缺乏邏輯,似乎沒道理。

或許,她罵得并不是江峭。

其實,她責怪的是自己。

因為外公生病卻不在他身邊的自己;因為得知江峭當年真的做到放棄一切,而發覺心牆一瞬有了坍塌端倪的自己;

這樣沒用的、被動的、怯懦逃避的,

從未忘記過他的,

她自己。

從江峭在挪威的畫展出現,萬衆矚目下他旁若無人走來的那一秒,盛欲就對自己有了明确的認知。

她清楚,并确定:

不管分離五年還是五十年,江峭這個人,這個男人的存在對她而言,勝過酒精的麻痹,勝過幸福的定義,勝過藝術,勝過高潮,勝過一切未知而新鮮的激情。勝過,她對神秘的獵奇心。

在五年心無波瀾的死寂裏,江峭本身就是心動。

她珍藏的戒指早已無名無分,只能保留最純粹而天然的,令她對任何異性都不會再有的怦然意義。

“江峭,我們之間早就完了。”

可是,他們之間早就完了,就算她自問千萬次都不能否認愛意,也全部沒用了。年少天真沒有心事,不懂什麽叫蘭因絮果。

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成年人的生活不講童話,只論現實。現實是,她自以為全世界對不起她,回過頭來發覺,自己才是虧欠頗深的那個人。

以前将情話說盡,現在要把狠話說絕,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不需要你再做這些,聽懂了嗎?如果你再敢靠近我一步——”

盛欲越發地收緊手中的動作,用力掐住他的喉骨,滿是惡意地欺淩他,逼他感受這份窒息的痛苦。

該痛了吧,江峭。

那就掙紮吧,最好掙脫她,大罵她莫名其妙不識好歹,然後徹底離開她,拜托快點掙紮啊!

男人卻絲毫沒有反抗她。

就這樣任由她狠戾掐扼頸骨,氧氣走向稀薄讓他變得呼吸加速,臉龐染紅,吐息急而短促,額角青筋脈絡分明暴起,唇線緊抿,眼色愈漸失焦。

但沒有,他沒有半點掙紮的意思。

盛欲慌亂地想要收回手,

江峭的瞳孔在燈光下清晰地收縮一瞬間。

然後猛然抓住她撤離的手,帶着她放在自己脖子上,單手掌控她兩只手掌,更加幫助她施下狠力掐攥,逼她被動地居高臨下,淩虐他,懲罰他。

那是絕對不同于她的力量感。

也完全不是GUST人格的行為作風。

粉色鑽光在他們糾纏的手指間折射光暈,盛欲能感到他抓握的力氣,完全不同于她剛剛的小兒科,而是瘋狂病态地發了狠。

這樣難以自控的力度下,沒過半分鐘,盛欲已然覺察到江峭眼尾見了紅,睫毛烏黑薄密,掩不住血絲交纏,直視她的眼神危險也動人。

這是,這是……

盛欲吓壞了。擔憂的心情如果回歸,任性自然敗北,她當即想要松手,“你,你是不是……轉變人格了?”

江峭原本抿平的嘴角漸漸勾彎弧度,目光萎靡地看着她,反而更加攥緊指骨的握力,任她如何掙紮都不能從他掌中抽離手腕。

所以先掙紮的人,原來是她。

直到盛欲近乎快哭出來,江峭眼角微眯,把控她雙手的指骨在這刻短暫一松,盛欲趁勢迅速抽手出來,慌不擇路地想繞過他繼續往樓下跑。

江峭眉一挑,低頭啞然笑了聲,下一瞬眼疾手快地伸臂把人撈回來,扣緊女人的細蠻腰肢,帶她調換站位,高大堅毅的陰影完全籠罩住她的身體。

樓梯間燈光冷白。

無止盡的暗夜在窗外窺探四伏。

即便盛欲站在比他高出一級的臺階上,卻仍然被剖白在他垂眸凝視的目光裏,無所遁形。

江峭還是那身街頭風休閑服,可通身氣質已經徹底變了。

他牽住她的手,帶領她重新撫摩在他頸項的淤青。

他似乎有點高興,指尖纏住她的,來回觸摸那裏的傷痕。

疼痛是與她的共同創作啊,怎麽會不珍視呢?

已經變為主人格的江峭,輕柔拭去她瑩白面龐上未幹的淚痕,低緩地問她: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為你死過?”

她的手還僵硬地放在他脖間,江峭俯身肆虐地侵含她的唇。

五年相隔的思念期許,揉盡他也悲傷、也歡欣的眉眼。

經年夙願,以吻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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