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天色漆黑,阮濘一頭沖了出去,還好口袋有門禁卡,保安室門衛非常盡職,認得每一位住客。

“小姑娘,這大晚上的,你還出去幹什麽?”

被攔住,阮濘兩手放在衣兜,握緊拳頭,冷靜得出奇:“給我舅媽說了的,我去同學家拿書。一會兒就回來。”

A城是繁鬧大都市,哪怕淩晨,街上依然有人。除了晚上有點冷,好像沒什麽不好的,簡直是散步絕佳時間,很容易讓腦子清醒清醒。

哪裏人多阮濘往哪裏走,路邊的光溫馨明亮,照得路上積雪晶瑩白亮。

跑出來太快,身上的校服還沒有換下。校服自然沒有羽絨服禦寒強,她漫無目的地走,手腳如灌了寒冰,冷得像鐵塊。

如果往後看,能發現一路走過來淺淺腳印,很快被白雪覆蓋。

雪不是雨,不能把淚洗掉。阮濘背手去摸臉頰,幹涼一片。風吹,瞬時化作千細小刀刮過生疼生疼的。

“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苛刻?”

早在阮濘高一下期文理分科,她與周女士兩曾有一次對話。

阮濘想學文,可是分課表必須有監護人簽名。周伊淑毫不猶豫、不給阮濘商量時間,直接替她向老師打了招呼——學理。

心裏自然不平,當她找到周伊淑時,午後夏天讓人昏睡,陽光透過窗戶散落一半書房,富貴優雅的婦人手腕戴了一塊翠綠玉镯,高雅得捏着高腳杯,濁紅色液體在陽光下糜爛深沉。

周伊淑淡淡瞥了稚嫩阮濘一眼,語氣毋庸置疑:“學理能讓你嚴謹,有更多思考餘地。你是女孩子,不能磕磕碰碰有點半差錯。”

什麽寄人籬下的感覺,阮濘統統沒有,相反周湛小小嫉妒她能得到周女士全部關注,這樣自己就有很多機會繼續打游戲。

她管得太嚴格,讓阮濘沒有喘氣機會。

Advertisement

“你不覺得自己有點虛僞嗎?我并不是您的親生孩子,充其量只是您丈夫妹妹的孩子。等我十八歲就能離開這裏,可您一次也沒有參加過周湛表哥的高中家長會。”

所以,你對我考慮再多,我也會離開你的,你對我的心血會白費的。

周伊淑頓了一頓,眼裏神色好似更模糊了。直到酒杯見底,她面前厚重的書籍未翻一頁。她說:“裴濘,你是女孩子,有時候選錯一個方向,以後你的人生軌跡回完全不同。”

對于醉酒的人,阮濘忍下想反駁的話:我姓阮,不是裴。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反正她每科都雨露均沾——在及格邊緣徘徊。

“裴濘,你的母親是因為我沒有教好,你……不能讓我失望。知道嗎?所以,我不允許你在走你母親的後路。”

母親…好似一個代名詞。太遠的人了,根本從來沒有人跟她提起過。起初,阮濘不想提‘母親’,可久而久之,她才發現,是周女士抗拒‘母親’。

在裴家找不到‘母親’生活過的一切痕跡,哪怕她曾使用過的東西都沒有。

陰寒卷着惡心,殘風暴雨般席卷胃。阮濘捂着胃蹲在馬路牙子上。路過三兩人好心尋問,她搖頭回應。

白雪紛紛落在衣服上,耳尖早已沒了知覺,在走下去,她就是可憐的沒有火柴的小女孩,要凍死在街角。

阮濘凍得打哆嗦,保持自我擁抱的姿勢推門進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急忙呲溜泡面,吃了兩口熱湯才捧着盒子緩過冷勁兒。

之後,她的視線透過透明玻璃,向外發呆。

黑夜,白雪,街道,路燈,偶爾駛馳而過的汽車。明明看到景象很多,卻感到一種莫由得孤單。

眼前出現一張餐巾紙,用兩指夾着,阻斷她的神游。

阮濘扭動脖子,目光順着胳膊往上。

一副木塊臉,渾身站得筆直。身上白色毛衣,好在他此時是個少年,襯托他氣質清朗。

“許……”

阮濘拖長尾音,目光落在他臉上,腦海裏拼命回想他的名字,“缙?”

“伍子胥的胥,絞絲旁晉江的晉。”他字正腔圓的解釋。

阮濘覺得他應該與當播音員,在電視機面前,面對攝像頭,哪怕山風海嘯,估計他連眼都不會亂眨。

“哦哦哦,”阮濘忙不疊點頭,随後憨傻笑着,沒了學校裏面拘謹,“你怎麽在這兒?”

看着他走兩步過來,把手上的書攤在桌上,坐在離自己空了一個位子上。他淡淡道:“我家在附近。”

阮濘又‘哦’了一聲,“我出來散散心,跟你遇見真是緣分啊。”

胥缙不理會,和她中間隔了一個位置坐下,把懷裏的書拿出來放在桌上,熟練掏出筆開始做題。

他瘋魔了。阮濘對眼前的人異常震驚。她還沒見過誰從學校出來,大晚上還抱着本五三來便利店刷題的人!

不過有一說一,周女士喜歡這樣的孩子,成績好且話少。不像自己,月考周考一塌糊塗。

一炷香時間後,阮濘實在忍不住。離開位子去買了兩杯速沖咖啡回來,遞給旁邊人一杯:“胥缙同學,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胥缙扭頭,目光落在她臉上,眼角泛紅在便利店冷色燈光下格外顯眼。筆攥在手裏裝個樣子,他問:“要問什麽?”

旁邊人許久沒有反應,胥缙扭頭,阮濘胳膊交叉撐着桌上,往外看了看,街道陸陸續續過路行人二三。

她的頭發黑而長,籠統起來紮了個馬尾,兩小縷頭發靜靜落在額邊。在高中部,班上少有女同學留長頭發,因為學業重,頭發打理起來很麻煩。

阮濘動了動,胥缙立馬收回眼神,非常心虛,睫毛眨個不停。

她示意自己喝面前的速溶咖啡。好似他喝了,自己猜能鼓起勇氣向他提問。

忙喝了一大口,入喉片刻,他緊抿唇,看着褐色液體,這也太苦了吧。

苦澀感瞬間提升身體感官,阮濘小聲而又清晰問着:“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胥缙抿唇,神色不太好。但他面向給人印象太刻板了,反正分不清他在想什麽。阮濘眼裏好奇收縮,擺手道:“那個…不說也沒關系。你就當我太八卦了。”

目光在她臉上和桌上兩個果酒瓶上轉了轉。心裏猜測她這是被家裏人罵了?賭氣跑出來的?

他扭正脖子,重新低頭看英語閱讀,喉結悄悄咽了咽,一板一正回答:“沒有。”

阮濘沒精沒彩撲在桌上,對他回答并不驚訝:“也是,你學習這麽好,那還有時間去談戀愛。”

三秒後,他自己都絕對自己八卦:“你家裏人發現你戀愛了?”

胥缙默默看着藍色帽子動了動,下面的聲音恹恹:“不是,我不喜歡誰,也沒有誰喜歡我。”

便利店空調幹燥溫暖,阮濘趴在桌上睡得很香,睫毛細長,在眼簾下透投下一小片陰影。皮膚在燈光下呈粉嫩,白得近乎透明。

她長得太清靈,身邊撒着柔和散光。

便利店門被人推開,腳步聲将胥缙思緒拉回來,他撇過頭,瞬時反應剛才,一下子臉紅心跳。

今晚做了三篇閱讀理解,錯了五道選擇。不是不會,而是太不仔細。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灰姑娘的南瓜馬車早就走了,不過還有胥缙賀出租車。

他輕輕搖阮濘胳膊,柔和又僵硬的語氣,“阮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阮濘扭頭轉了個方向,迷迷糊糊,“我沒媽,爸也死了,早就沒有家了。”

胥缙被她的話驚住,俯身小心問:“那……你現在住哪裏?”

被問人不答。

半個小時,便利店再一次被人推開。

當胥缙在想今晚她不會真打算趴在這裏睡吧?在猶豫要不要徹底叫醒她時。

視線落在玻璃上淺淺的身影,胥缙往後看,是個高大的消瘦的男人,黑色毛呢大衣,裏面是深色高領毛衣。讓他五官看起來更立體。眉長眼深得比起年輕的小鮮肉多了一份冷硬,有種隐忍不發的強大氣場。

傅丞琮謙遜一笑,“我是阮濘的家長。”

胥缙保了一分疑問,“她哥哥還是……”

“叔叔。”

他回答時候視線一直落在阮濘身上,微微蹙眉。

胥缙還是有些懷疑他,正當他還要問話,身後人懵醒迷糊聲:“傅丞琮你來了啊。”

阮濘神思清醒了,動作遲緩得很,對于他找到自己并不驚訝。剛試着站起來,忽而身體一僵。

兩個人看着她慢慢擡起頭,哭喪着臉:“我腿……木了。”

傅丞琮挑了挑眉,兩步走過去。

上前兩步,阮濘急忙擡手,聲音急促:“你別碰我別碰我。”

右腿好似有千百萬只螞蟻帶着細箭在上面紮紮紮,不出血但威力巨大。

“活該,”旁邊人忍不住低聲一句,他音色極低,聽不出情緒。

阮濘眼眶迅速湧起酸澀,擡起頭五官扭曲皺起,推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走開,我不要你來。”

傅丞琮倒笑了,“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哪只腳麻的,把相反的胳膊慢慢舉起來,活動活動手指會好很多。”

不信也得信,腦海裏回想一遍他說得,自己慢慢跟着做,擡起左臂五指并攏彎曲,大腿還真有感覺了。

阮濘稀奇他剛才說話,在原地動了兩步。上帝作證,絕對是腳踝忽然打拐,且剛好左側有人,她才撲入左側那個懷抱。那個懷抱溫熱,隐隐聞到清冽香味,還有帶着雪意的煙味。

離去前,阮濘不忘回頭,看着原地的胥缙,沖他揮了揮手:“胥缙同學,再見。”

‘錦呈’,A城富人圈裏,房價以天價着名。阮濘知道這個地方,也緊緊是偶然聽同學聚堆有人在炫耀。

裏面寬敞綠化恰好好處,五步一燈,擡頭一望,幾棟樓不像裴家住宅,附近寂寥隔了百米才有一戶人家,清冷無比。

電梯裏,阮濘兩眼無神,困意鋪天蓋地湧上頭,制止一個哈欠後,餘光掃到身側人動了動,轉了半身。

互相看着,目光陡然拉近,撞上他深邃眼神,阮濘頭一昂,“看我幹嘛?”

聲音有氣無力,沒底。

傅丞琮唇角上揚,笑問:“身上有錢嗎?”

渾身口袋掏遍,阮濘捏着一張紙幣,疑惑看向他:“還剩五塊……”

傅丞琮挑了挑眉,話語徐緩眉:“你覺得它夠在酒店旅館住一晚嗎?或者夠你回家車錢嗎?”

低頭看手上輕飄飄一張,阮濘搖頭。

頭上聲音溫和傳來,“離家出走是一時氣極,不過也不要太和自己賭氣,對自己好點。”

言外之意就是——出門多帶點錢。凡是給自己留點後路。

恍然上了一堂課。電梯輕‘叮’聲打開,跳躍數字停留在9號,傅丞琮兩步出去,阮濘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傅丞琮按了指紋,兩人進去,給她找了一雙白色拖鞋,正要往裏走,衣擺被扯住,阮濘把唯一一張紙幣遞給他,“給,住宿費。”

屋客廳燈光全亮,阮濘仰頭,瞧得清傅丞琮眉宇笑意深深,“這裏不用給,免費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