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傅西泠這個混蛋。
時芷盯着他的背影罵人, 關掉酒吧後門,連落三道鎖。
回樓上看到那盒車厘子,才分了部分注意力, 穩下心緒,給玲玲發微信。
時芷不太會說漂亮話,拍了照片發過去,“水果收到了,謝謝。”
熬得太晚, 但時芷睡得不算安慰。
淩晨四五點鐘時窗外傳來一陣電動自行車報警的聲音,吵醒了她。
她摸到枕頭下面的手機,發現玲玲的回複。
很長,寫作文似的,把過來送車厘子但沒找到人的過程給敘述了一遍。
玲玲大概是睡懵了,夜裏三點半還在夢游操心, 說過來時看見酒吧後門沒關,提醒時芷一定要記得鎖門。
“我昨晚看見過想逃單的那個人,就在酒吧附近轉悠, 看見我還瞪我。我怕他會報複咱們, 時芷姐一定要鎖好門呀!”
時芷怕吵醒玲玲, 沒再回複, 想着有什麽事情白天見面再說。
她是該和玲玲他們三個好好談談,舅媽這麽急着把店出手,他們這邊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玲玲就不說了, 大大咧咧的也不太會在這方面藏心眼, 老錢和萬冉也沒能察覺就很不對勁。
按照傅西泠說的, 他的人今天就會跟她舅舅和舅媽見面。
事情談妥,只要合同一簽, 玲玲、萬冉和老錢就會面臨失業。
Advertisement
只是不知道舅媽打算什麽時候說這件事。
待舅媽找到時芷,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
舅媽進門一臉憂愁,先和三個員工說酒吧經營困難,一直在賠錢,打算出手不再繼續做了,說過之後,叫來了時芷。
舅媽的開場白是——
“時芷啊,你也知道我和你舅舅這幾年過得多辛苦。”
“你妹妹是學藝術的,花銷大,舅媽還想送她出國讀書的。”
“你也知道舅媽手裏不寬裕,現在有人肯接手咱們這個酒吧,舅媽覺得是個不錯的出手機會。”
“店多少存貨你是知道的,就砸手裏了,賠進去不少錢,還得給員工發補償工資......”
“唉,舅媽不能再照顧你了。”
“再開學你也大四了,是大姑娘了,找找實習工作什麽的,也不是沒有辦法照顧自己。”
“人總要獨立的,對吧?”
如果不是時芷早就知道傅西泠那邊會賠多少錢給舅媽,只看舅媽這種眼睛通紅的可憐表情,她可能真的會相信。
只不過時芷沒想到,舅媽會這麽快讓她搬家。
她在酒吧的行李不算多,有一部分在學校的宿舍裏。
搬走的那天,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收進了時芷的全部家當。
學校還在暑期,時芷沒地方可去,找了家開在醫院附近的小招待所。
五十塊錢一晚。
天還是那麽熱,時芷戴了一頂鴨舌,拖着行李箱往醫院方向走。
手機響了一聲。
是傅西泠在聯系她,他在微信對話框裏發來位置共享。
時芷從來沒和人位置共享過,不知道傅西泠又在搞什麽馊主意。
她點了“加入”後,沒再管。
又走出去幾分鐘,傅西泠打了電話過來:“要去哪?”
時芷沒打算和傅西泠說太多,回得很簡單:“醫院附近。”
“生病了?”
“沒有,在搬家。”
傅西泠那邊沉默片刻,才開口:“順着現在走的這條路,再往前走兩百米左右,有一家叫Aurora的咖啡廳。你進去坐坐,我安排人給你送冰咖啡和冰淇淋蛋糕。二十分鐘我就來。”
“......你來幹什麽啊?”
傅西泠只說“找你有事”,說完就把電話挂斷。
時芷在咖啡廳裏坐了十幾分鐘,喝掉冰咖啡,蛋糕只吃了半塊。
餘光裏,一輛SUV很利落地停進路邊的車位裏。
她如有所感地轉頭,看見傅西泠表情很冷地甩上車門,大步走過來。
門口風鈴叮鈴當啷,傅西泠推門而入。
他坐在時芷對面的單人沙發裏,瞥一眼放在她身側的行李箱:“準備搬去哪裏住?”
前幾天傅西泠一直在事必躬親地忙工作,衣服都連着穿了兩天沒換,今天才終于空出時間洗了個澡。
本來想着約時芷吃個晚飯,沒想到下午坐在辦公室裏聽人彙報工作進度時,聽見了這樣的話——
“......合同還差兩家,酒吧那邊速度最快,住店員工今天就能搬走,明天我們的人就可以去驗收了。”
酒吧裏唯一住着的,就是時芷。
傅西泠在派人談合同時,特地沒有要求過交房時間。
但手底下的工作人員說,酒吧老板自告奮勇要求盡早停業,想快些把賠償款拿到手。
傅西泠想起和時芷的上次見面。
她不惜剖開傷口,也希望幫舅舅和舅媽争取到多一點的賠償款目。
她舅媽的行為,在他看來是妥妥的背刺。
傅西泠不認為時芷的舅媽會讓她搬去家裏住。
現在看來,他猜對了。
時芷捏着一個金屬小勺子,在攪動餐碟裏融化的一灘冰淇淋蛋糕。
她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招待所,在人民醫院附近。”
傅西泠聽完,連個猶豫的時間都沒有,直接站起身,提了她的行李箱往外走。
時芷一愣,放下勺子,追着他快步走出去:“傅西泠,你幹什麽?”
“帶你去我家。”
下午三點鐘,很熱,陽光很刺眼。
離開空調房間,曬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時芷不願意去,皺了眉打算反駁,但傅西泠沒給她機會,直接把行李箱裝進車子後備箱裏:“有事找你幫忙。”
“什麽事?”
他不答,語氣發沉:“上車。”
時芷跟着坐進車裏。
車子發動,她聽見傅西泠說:“你膽子也是夠大的,那些招待所樓下一排壽衣店、花圈店,衛生堪憂,估計還會有蟑螂和老鼠......”
蟑螂和老鼠,酒吧樓上也有。
重要的是,離她開學還有十幾天,招待所的價格算下來比較合适。
她反問:“所以呢?”
後面傅西泠沒再說話,沉默地開了一路車。
也不知道這位二世祖遇見什麽不順心的事了,滿身戾氣。
時芷索性閉着眼,靠在副駕駛座位裏閉目養神。
車子一路開到傅西泠居住的小區,駛入地下停車位。
時芷來過,不陌生。
傅西泠下車,從後備箱提出她的行李箱,對她一偏頭:“走吧。”
回到住處後,傅西泠臉色才有些緩和,丢了瓶礦泉水給時芷,終于願意開口說話了:“你舅媽怎麽和你說的?”
時芷簡略總結:“哭窮,說是賠錢出兌。”
看傅西泠的表情,他似乎很想罵髒話。
但他只是皺了皺眉,坐在沙發裏喝掉半瓶礦泉水才說:“我給她按百分之八十算的,額外多加了五萬塊。真就一分錢都沒給你?”
時芷搖頭:“沒有。”
她情緒并不高。
換了平時有精氣神的時候,在傅西泠拎她行李箱往咖啡廳外面走那會兒,她就會跳起來和他打一架,根本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回家。
但今天,确實沒有這份心情。
傅西泠就坐在她身旁,用礦泉水瓶戳了她手臂一下:“欸,你要是不爽你舅媽的處事方式,那五萬就不給她了,反正也沒寫進合同裏。”
“不用。”
時芷已經習慣了親戚們對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她不想聽誰安x慰她,也不想在背後議論親戚們的不是。
只想安靜地待會。
還好,傅西泠不是個啰嗦的人。
他陪着她安靜坐了很久,然後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帶到家裏存酒的那間房間門口,和之前說的一樣:“自己選。”
“不怕我喝多了,在你家裏耍酒瘋嗎?”
不知道傅西泠的戾氣是什麽時候消的,他一臉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他有的是錢。
“你要真喝多了砸個十件八件的東西,也犯不上心疼。”
他拿了兩瓶紅酒出來:“可以試試這個,國外酒莊的好年份葡萄酒,口感不錯。”
傅西泠家裏采光好,光線過于明媚。
他關了窗簾,遮住那些刺眼的光,像給內心失落的人,造了一場提前到來的黑夜。
他家裏挺多昂貴的設備,投影儀幕布落下來,傅西泠找了個美劇在放。
畫面很高清,像在自己家裏擁有一個小型的電影院。
時芷問了一句:“這東西貴嗎?”
他說:“十幾萬吧。”
是什麽高科技技術這麽值錢?
時芷又多看了兩眼,仰頭喝空第一瓶紅酒。
傅西泠扯回剛才的話題。
他指了家裏的幾樣陳設,和時芷開着玩笑,告訴她:
待會兒真要是喝多了,混凝土風格的那個小邊幾別砸。雖然挺醜的,但那是他表姐送的。他表姐很小心眼,發現了容易找他算賬。
咖啡機最好也別沖動摔掉。
那是他這兒裝修時,他二姨夫特地從國外買回來的。他二姨常年做美甲,他怕他二姨“九陰白骨爪”下不留他小命。
說到這裏,傅西泠補充一句:“就是逼我喝蘇打水的那個二姨。”
至于他家裏的那些潮牌手辦、游戲機、音響,包括十幾萬塊的投影儀,都随便砸。
那些是他自己買的,壞了正好可以換新的。
能聽出來傅西泠的家庭氛圍很好了。
時芷垂着眼睑想,他可真幸福啊。
這個下午,時芷邊喝酒,邊被傅西泠拉着胡扯。明明他自己都沒看過的美劇,還非要給時芷當解說。
但那些消極的情緒,好像也是在他那堆胡扯裏,慢慢散掉的。
酒瓶喝空三個,她才想起來問:“你不是說,有事找我幫忙?”
傅西泠拿出手機,說是姚姚的媽媽前幾天和他媽媽一起逛街,提到了他有女朋友的事情。
知子莫若母,他媽媽不信,明裏暗裏問過他好幾次了。
時芷又開了一瓶紅酒:“不會是要我和你去見家長吧?”
“你願意嗎?”
“不願意。”
“那不就得了。”
傅西泠拿手機對着時芷拍了一張照片:“不用那麽麻煩,反正你也不用回酒吧,就住我家吧。”
時芷猛然擡眼,看着傅西泠。
他也看她,看着看着,漸漸彎起唇角:“沒別的意思,就是方便我偶爾拍張照片發群裏,讓他們知道我的确是有女朋友了。”
傅西泠把手機丢給時芷,裏面是他的微信頁面。
他剛剛往家庭群裏發了張時芷的照片。
沒拍正臉,只是拍了她垂頭在開紅酒的樣子,頭發散落在肩頭。
時芷的疑問是:“這種在你家喝酒的女孩子,你爸媽知道了會同意?”
而傅西泠的回答是:“他們不管這些,只會覺得我能喜歡的女孩,肯定是有過人之處。”
傅西泠叫了外賣。
時芷喝完第四瓶酒就不再喝了,跟着他一起吃了些東西。
傅西泠吃相很好,為人也還算紳士。
他說今天時間太晚,他懶得折騰,暫時留下休息休息。
後面他會把房子留給時芷,自己住酒店那邊,剛好也能方便工作。
夜裏十一點鐘。
時芷在親眼目睹傅西泠用消毒濕巾把指尖擦幹淨的動作後,忽然說:“我之前說的,喝多了在你家裏耍酒瘋,不是砸東西。”
傅西泠垂着頭,還在擦手。
指骨修長,皮膚似乎很薄,被擦得關節處有些發紅,手背透着淡青色的筋。
他沒意識到時芷在想什麽,還玩笑了一句:“想吐的話也随便,明早阿姨會來收拾。”
時芷要是在他起身去丢那團濕紙巾時,跟着一起站起來的。
傅西泠把一團濕紙巾丢進垃圾桶,轉身,差點撞到時芷。
他腳步一頓,下意識發出疑惑:“嗯?”
“我說的酒瘋,是這個。”
時芷迎着他,一步步靠近,再靠近,幾乎貼在傅西泠身上。
攥了他的衣領,湊過去。
她身上帶着好聞的葡萄酒香氣,在幾乎碰到他的嘴唇時,才堪堪停下來。
傅西泠表情挺克制的。
但也還是在時芷的身體繼續靠近時,難以抑制地滑動了喉結。
氣息交錯。
時芷微微向上擡眼,安靜地看着傅西泠,她知道他眼底的某種情緒越來越洶湧。
就在他把手扶上時芷的腰側時,她突然後退了。
傅西泠擡了下眉。
時芷就在燈光璀璨的客廳裏,倒退着往卧室的方向走。
她笑得特別要命,把前些天那兩句話全部還給傅西泠。
“走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