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宮裏先皇後去得早,據說是在避暑行宮時突發惡疾沒救回來,那年太子才兩歲,随寧還沒出生。
他們沒有母親,同病相憐,相依為命,蕭玉的出現,突兀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
琉璃瓦,紅宮牆,滿園春色寂。随寧慢慢走在了回廊裏,經過要回房的岔路口時,她望了一眼被雲層遮住的日頭,轉去了太子書房的路。
她還記得前世蕭玉第一次進東宮,是去年東宮辦的除夕宴。
那時蕭玉沒認出太子,在他面前出言不遜,直指太子不重視臣子,大冷天讓人來受罪。太子氣笑了,差點要把她關起來,最後還是蕭玉爹求情,太子看在她和随寧一樣大的份上才饒過她。
但蕭玉爹得知女兒冒犯太子,一直提心吊膽,甚至朝随寧送了禮,請随寧幫蕭家美言幾句,只是随寧病了,沒接這份禮,他便私底下帶蕭玉來了好幾次,想要請罪。
直到蕭玉爹發現他們有那麽些苗頭,蕭家心思才開始活絡起來。
這一世她特地沒讓蕭舍人帶蕭玉,只說想看看他五歲小女兒,別讓其他姑娘來,但蕭玉還是自己裝成蕭舍人身邊小厮偷偷摸摸跟來,又是一如前世的發展。
他們是天注定的一對,随寧是直到自己被太子厭棄、關在院子裏禁足之後,才察覺到她和太子從始至今都沒有可能。
原來連随寧喜歡他這件事,他都不讓。
随寧喜歡他,卻不強求得到他,所以她很久以前就告訴過自己,不能再和他說那幾個字。
或許是這一路上随寧想蕭玉想得多了,也可能是她走去太子書房就是為了撞上蕭玉,随寧剛剛穿過回廊,就看到一個嬷嬷領着個姑娘對向而來。
寒風刮臉,陣陣涼意,美人體态從容優雅,老嬷嬷也看到她,退到旁邊行禮,給随寧讓出路。
那姑娘不太願意在随寧面前低頭,但還是被嬷嬷拉着做了面子功夫,只是她臉上被煙灰熏黑好幾塊,看起來有些滑稽。
平整地面幹淨,随寧腳步緩緩停下來,輕道:“蕭姑娘臉怎麽了?”
嬷嬷剛說完一句她燒了廚房,就被蕭玉捂住嘴,蕭玉哈哈笑着搪塞道:“最近在家學了燒菜,我給太子殿下做飯,他以前就說想吃我做的飯,表小姐這是去哪?你不住這邊吧?”
随寧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道:“我昨兒的花燈忘記帶回去,表哥放在書房,我去拿。”
她聲音不急不緩,溫溫柔柔,讓人覺得很舒服。
建京花燈有寓意,有祈求今年萬事無憂,也有男女之間互通綿綿情意。
随寧在太子那裏的待遇是獨一份,太子百忙之中抽出空,去陪漂亮表妹一起逛街也不奇怪。
“有這回事嗎?等明天我讓太子殿下也送我一個,”蕭玉哈哈笑着,“就不打擾表小姐,我們先走了。”
假山夾着石道,周圍因為說話聲多出幾分人氣,蕭玉帶上嬷嬷一溜煙小跑走了,餘下随寧靜靜站在原地,看着她們的離去。
蕭玉中途回頭看了一眼随寧,看到随寧正在看她,視線又收了回去。
稀松平常的打招呼,便是她們今年見到的第一面。
兩個姑娘之間關系不是別人想象的劍拔弩張,只是氣場不合,互相有點不喜歡對方。蕭玉比随寧還大十天,可性子裏愛蹦愛跳,看起來反倒比随寧還要小。
但随寧院裏的人都對蕭玉有一層天生的讨厭,巴不得看蕭玉倒黴,被太子厭惡,這姑娘好勝心強,不管在什麽上都想勝随寧一頭——蕭玉其他比不過随寧,嘴皮子卻麻利多了。
随寧身邊丫鬟面有不好之色,想說什麽,可随寧只輕笑了一下,說一句走吧。
蕭玉這個人,很容易看透,所以不少人知道她不怎麽喜歡随寧,卻很少有人覺得随寧會讨厭蕭玉。
随寧想上輩子太子知道她陷害蕭玉之後的失望,或許是認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純善表妹,只是個表裏不一的惡毒女人。
但他最後拼着性命推她離開建京,随寧想自己也願意為他舍棄這條命。
太子書房偶爾會有機密,守衛甚嚴,非太子許可,常人一般進不得。
這個一般常人自然不包括随寧,她很小就開始陪着太子讀書,在這邊玩到大。
蕭玉再怎麽和太子關系好,也沒有這個權利。
可蕭玉作為未來太子妃,只要有太子貼身物,她有的是辦法偷溜進去。
但不會瞞過所有人。
否則前世太子也不會那麽精準知道是誰在最後澆了一把油。
随寧跟侍衛打過招呼,便走了進去。
書房裏多為貴重之位,朝貢的貢品,皇帝賞賜的稀品,只有她的那盞花燈是大街上買的。
随寧找了半圈,擡頭一望,才發現太子把東西擺在書案後的博古架裏,換掉了從前的名貴花瓶。
古籍經傳陳列整齊,書匣案桌皆擦拭得幹幹淨淨,随寧站在案桌旁,一動不動。
她出門時有太子侍衛跟着,太子自然早就知道這盞燈不是什麽情郎相送,是她自己買來玩的。
……
去年剛入冬時,東宮西園角落裏還種着兩株桃花樹,待到春至便會開滿粉桃花。
那是随寧小時候想吃桃子,太子給她種的。
樹原先是種在進門的抄手游廊,但太傅看見了,說桃花輕薄不成大氣,要把樹砍了,太子便趕緊讓人移栽到後花園。
從移栽至今種了快十年,在前世的去年冬天過去後凍死了一株。
随寧這輩子活着,提前吩咐讓人照看,但宮人覺得去年不會沒那麽冷,工種號夢白推文臺去侍弄嬌貴的牡丹,忙着忙着便忘記了,等冬天過去一瞧,就發現一株沒了。
偏偏蕭玉那時候剛好還和太子好上,對随寧打擊不可謂不大。改變一件既定的事,太難太累。
不同的大抵只有她病了之後,太子來看她的次數比從前還要多了。
雖說以前就已經足夠多。
随寧回房,嬷嬷為她解下大氅,更換了身衣服,丫鬟從小廚房給她端上一碗暖身子的熱湯,說:“姑娘,建國寺那邊的來消息,說受災的人太多了,事情有點嚴重,原先準備的東西恐怕不夠。”
随寧手指捏着耳垂,輕摘下圓潤珍珠耳墜,她開口道:“不用擔心,繼續供着,過兩天就會好了。”
十天之後會再下一場來勢洶洶的春雪,如今這仁善的名聲東宮是收到了,那宮裏其他皇子,也該做些什麽。
第二天大清早,随寧醒來時天還是蒙蒙亮,幽弱的光線伴随快要熄滅的晦暗燭光,讓人猶處深淵。
她手按着腦袋,在醒神。
嬷嬷過來換值,同她說太子昨晚半夜才歸,回房就倒頭大睡,現在還沒醒。
受他關注的蕭玉那時候倒早已經回府,只留下自己新做的補血粥。
太子吃還是沒吃,随寧不清楚,但随寧知道他昨天去了戶部底下糧倉視察,和皇商接洽,又見了半個時辰齊老将軍之子,最後又去工部叫停新宮殿修築,忙的不可開交。
随寧起身梳洗,只坐在梳妝鏡臺前簡簡單單挽了頭發,粉黛沒施,釵環未戴,便說有事要去尋太子。
诓騙了随府,也該找個理由徹底讓他們信她。
她衣服穿得厚實,走到太子寝宮時太陽剛出來。
恰巧遇到侍衛換值,随寧倒沒立即進去吵醒太子,只站在門口,同守門的侍衛聊了兩句,問姓甚名誰,年方幾何,直把人問得耳朵尖紅。
送她離開建京的太子心腹皆是忠誠之士,由太子精挑細選出來,讓她最後也能勉強維持體面。
等到裏邊太監通傳太子醒來叫随寧過去,她才輕應一聲離去。
太子寝宮裏多樸素清雅,不僅不像宮殿外屋檐翹角奢麗華貴,連随寧房間都比不上。
他坐在床榻邊漱口,旁邊有老太監端着寬口杯,他吐水在杯子裏,又擦了擦臉,說:“你這大清早過來找我侍衛聊什麽?”
他們表兄妹親近衆所皆知,但她這大冷天早早來一趟必定是有些事,不讓人叫醒太子反而跟門口侍衛聊起來,不像她性子。
随寧笑道:“是有事想找表哥,但聽說表哥半夜才回,我想你少操片刻的心,多睡一會兒。”
“想讓我少操心還跑回随家,翅膀真是硬了,”楚及徽擦着手,把帕子丢回托盤上,“正好我晚上要找你一趟,你來得也好,找他們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