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驅逐

第2章 驅逐

電話挂斷,柳思南感覺周身的力氣所剩無幾,她強撐着從床上坐起,提着兩個行李箱下樓。

路上遇到王管家,看見柳思南這個狀态,擔憂地問要不要幫忙叫代駕。

柳思南并沒有去車庫,她面色蒼白地縮在一條絲巾裏,初秋的涼意已經徹底凍徹心扉。她眼神茫茫落在半空,聲音幾不可聞道:“車……我不想開走。”

別墅下面有一個停車場,裏面滿滿當當,都是李錦屏送給柳思南的禮物。

她還記得與李錦屏的初見,在一個小衆車展上。

她那時候只是一個小模特,混在異國他鄉,因為亞裔的面龐受盡歧視,只能混在模特圈的最底層,曾經還因為生活窘迫而去做車模。

其他車模都擁有一幅甜美的面龐,擺出美國甜心sweet笑容,風情萬種,又婀娜多姿。

而她是走秀場的模特,已經習慣把體脂降到最低,自然沒有其他模特那樣凹凸有致的身材,和放松自然的甜美微笑。

車展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走向她,更沒有人看上她身後的車。

柳思南始終保持專業的展示動作,心裏卻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異國他鄉,歧視驅逐,都比不上吃不飽飯的恐懼。

她已經交不上房租,如果這場提成不夠她下個月的房租,過了明天,房東就會把她連人帶行李都扔出來,她會露宿街頭,成為美國街頭上最常見的流浪漢。

當時的情況,已然注定柳思南不會得到任何提成。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時候,一雙設計獨特的刺繡黑靴出現在她視線裏,她擡起頭,跌入李錦屏的眼中。

柳思南以為自己是粉色系的拼圖裏邊緣最粗糙、色澤最暗淡、最格格不入的那一片,始終找不到合适的空缺,被丢在晦暗的角落裏落灰發黴。

但李錦屏是那個撿起她的人。

她一眼就從各色拼圖裏找到最破舊的她,輕輕撿起,吹淨上面的拂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讓她發光,視若珍寶。

李錦屏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她。

當着所有媒體的面高調公布自己的戀情與婚訊、給她開公司、開個人秀場,請國際頂尖設計師為她從頭到尾量身打造适合她的路線,把她從一塊所有人都看不上的泥土,變成熠熠生輝、價值連城的珠寶。

讓那些把她踩到深淵裏的人,仰頭都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是她的愛人,也是她終其一生也無法回報的恩人。

李錦屏當晚為她一擲千金,而她也在一夜之間,從落魄十八線模特,一躍成為李錦屏炙手可熱的“神秘愛人”。

柳思南嘆出的氣裏帶着發抖的氣音,李錦屏對送她車有一種執念,似乎是為了紀念與她的初見,每逢重要節日都會送她一輛車,算下來,車庫已經有了二十多輛限量款的車。

每一輛,都記在她名下。

“我叫的車到了。”

她上車前最後看了別墅一眼,就像看向七年前的愛人,與七年時光裏所有的糾纏與愛欲、拉扯與不甘。

然而,她沒法做到輕松告別,這些年的點滴根本沒有畫上一個應有的句點,她甚至沒能見上李錦屏一面,就切斷了所有聯系。

關上車門的剎那,柳思南無聲淚流滿面。

夏末初秋總是潮濕得讓人難受,一連幾天,柳思南都窩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不知什麽時候,外面傳來接連不斷的敲門聲,吵得她不得不去開門。

“誰啊。”柳思南通過貓眼看向外面,是個熟人,便把門打開。

來人穿着職業西裝套裙,面色凝重,看見柳思南的瞬間,又閃過一絲驚訝與心疼。

她警惕地往外看了看,關上門。

“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猜你會住在這裏,”藍齊隔着一步遠的距離,沒有鋪墊,平鋪直入道,“你和李錦屏離婚了?”

柳思南這幾天一直把自己沉入睡眠裏,她覺得頭也疼肩膀也疼,骨頭疼眼皮疼,渾身上下都疼得難以忍受,好不容易麻木了,“李錦屏”這三個字又像一柄尖銳的鑿子,狠狠戳開她自欺欺人的外殼。

柳思南沉默了一下,啞聲道:“離婚了。”

藍齊沒有其他表示,她将懷裏的檔與手機拿出來,“怪不得這些媒體敢爆出這些消息。”

她的手機螢幕停在微博熱搜上,接連幾個熱搜,“柳思南德不配位”“柳思南派對舌吻”“李錦屏柳思南離婚”,而最後一個,停留在“爆”的熱度,連舌吻都壓不下它。

柳思南看着這三個熱搜,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藍齊壓低聲音,追問道:“你告訴我,這些照片是不是真的?”

“你的黑料開始在網上爆出來,我還在疑惑,看見你離婚的消息,我也不敢信,最後還是李錦屏公司的個人資料從已婚變成未婚,我才知道你離婚了。”

柳思南感覺頭沉得不像是自己的頭,她張了張嘴,艱澀道:“抱歉,太突然了,沒來得及通知你。”

藍齊沒說別的,搖頭道:“你是我的老板,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要如何處理網上這些消息。”

如何處理?她去參加派對是真的,舌吻不是真的。

她的才能配不上她的資源是真的,她的道德在大衆眼裏也觸及常人保守的底線,但道德淪喪是假的。

而她和李錦屏離婚,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她要如何處理?

柳思南強撐着站直,流覽完熱搜內容,竭力從混沌成一鍋粥的腦子裏扯出條理智的線。

“去起訴舌吻這一條,”柳思南吐字很慢,很艱難,“這個派對是我的好友的生日會,有人全程錄影,我喝到一半就睡着了,這張圖是借位。”

藍齊凝重的面色有了些許舒緩,柳思南擡頭想了一會兒,又說,“我每年都有向貧困山區捐款,以我個人的名義,走的我個人帳戶,至今都沒有公布給大衆,現在也整理出來,買個熱搜。”

藍齊的眼神閃了一下,遲疑道:“德不配位說的是你……私交混亂,除了這個派對,還有許多出入酒吧的圖。”

“私交混亂,”柳思南捂着臉,順着牆面滑坐在地上,“……我确實,愛玩,私交甚多,擇友的眼光,也差得很。”

“要不然,她也不會和我離婚。”

說到這裏,藍齊的呼吸一窒,“難道李總是為了那個事,才……”

柳思南空洞洞的目光落在屋頂,昏黃的燈光在她眼底打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刺得她流淚。

“對,三個月前,我參加了一個派對,人不多,都是認識很久的朋友,”柳思南木然道,“就在這個派對上,我被人下了藥,差點就運出國,再也回不來。”

藍齊吓得後退一步,驚恐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敢……”

她只知道三個月前柳思南生了一場大病,藍齊是柳思南工作室的運營人,和她共事多年,只隐約猜到她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沒有想到竟然是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

差一點,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柳思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呼吸換氣間憋得她兩頰泛紅,讓慘白的臉上多了一絲怪異的豔色。而她的肩胛骨瘦削到凸起,像空中展翅欲飛的殘蝶,不知何時跌破骨骼,散漏成破敗的枯葉。

藍齊就這樣垂眼看着她,看着她驚豔迷人的皮囊,與心如死灰的姿态。

藍齊過了很久才輕聲道:“你還想好好活着嗎,柳思南?”

柳思南毫無焦距的瞳孔動了動,心裏忽然生出一股不甘來。

活着。

誰不想好好活着。

她從始至終,都在努力掙紮,努力活着啊。

柳思南扶着牆起身,面無表情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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