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托掌門師姊的福,謠言更盛

托掌門師姊的福,謠言更盛

後半夜我怎麽也睡不着,幹脆出了房門,眼前不遠處便是一片竹林,在月光的映射下竹影參差不齊,随風搖動。

今晚月色甚好,寂寂無聲,我沒有收徒,一應打掃皆是親力親為,不要說晚上,就是白日裏也沒有人氣,門下弟子無緣無故也不常來拜訪。

竹峰種最多的自然是竹子,唯一獨特的是房外西南角上的老樟樹,僅有一棵,五六丈高,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樹影張牙舞爪的。

我信步走到老樟樹面前,一躍而起,在粗壯的枝幹上坐下後閉眼休息,快天亮時才靠着主幹昏昏睡去。

天明破曉,昏沉的夜色快速往後退去,半睡半醒之間,似是聽到有人在喊“師叔”,腳步聲愈來愈近,直到樟樹跟前才停下。

我半睜着眼睛往下望,發現是自家師侄男,一身藍白相間弟子服,唇紅齒白,翩翩少男,佩劍挂在腰側,臉上還挂着汗水。張書見看見我從樹上跳下來,趕緊擦了汗水,恭恭敬敬地垂手問好。

“可是掌門師姊有急事嗎,怎麽大清早的便來了?”

在樹上半躺了大半夜,發髻有些亂了,不過我也不大在意這些。

“師侄奉命請師叔到主峰去一趟,師尊好像想和師叔弈棋。”

“既然如此,我同你一道去,也省得你爬上爬下。”

張書見還只是緣覺境的修為,不怎麽會禦劍之術,平日來往各峰全靠一雙腿,也是難為牠了。

“多謝師叔。”張書見說話間連留香梳都拿出來了,“師叔發髻亂了一些,不如由師侄代為打理一下。”

我平日不喜與人接觸,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擡腳便往山下走。兩峰相聚甚遠,可在修行之人眼裏也沒多遠,剛到主峰,老遠就見郁洲拿眼觑着門外。

“掌門剛還念叨怎麽還不來,說着說着你就到了。”

郁洲這老靈越發像人,都學會寒暄打趣了。她并非是人,而是劍靈,我掌門師姊那劍也不是什麽絕世好劍,不知怎麽劍靈就化形了,門下弟子不知她的來歷,只當是哪個弟子随身侍奉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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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姐姐,您不心疼心疼我,怎麽還嫌消息送慢了呢?”

張書見怎麽油嘴滑舌的,聽得我直皺眉頭。又說笑了一會兒,郁洲和張書見才退出去,棋盤早已擺好,我揀了一邊坐下這才開始閑談。

“掌門師姊怎麽這般好興致,大清早就把我喊過來。”

本月二十九日便是清風門五年一次的收徒大典,到時各大宗門都會來觀禮,往常這個時候她忙得腳不沾地,哪有閑情逸致在這喝茶下棋。

“快別提了,往年你二師姊還能幫我,可昨天落湘谷的人來了一趟,連夜就把人帶走了,一連走了十多個內門弟子,我這正發愁沒人手呢。”

見她愁容滿面,看來确實是焦慮的很。

“掌門師姊若是肯到菊峰求一求,南師妹必定馬上出關。”

清風門山頭衆多,其中梅蘭竹菊四峰最為出名,從前是祝笑生、曲檀、我和南鏡四人管着,掌門向來在主峰處理門派事務,因着祝笑生繼任掌門後,梅峰一直找不出适合的人接手,幹脆由掌門自己一并管了。

“若是她來主持大典,那今年就不用收徒了。”

南鏡休的是無情道,向來冷面冷心,道法小成後更是如此,連自己弟子都不怎麽待見,更不要說其他人了,讓她來主持,怕是一個弟子也看不上。

“若是南師妹知道掌門師姊如此說她,掌門師姊今年怕是連菊峰山腳下的臺階都上不去了。”

實話,曲師姊向來和她對着幹,南師妹也不搭理她,這人也只能在我面前逞威風。

她聽了幹笑兩聲,蹩腳地岔開話題,“這事暫且不提,山腳下來了個說書人,這事你聽說了嗎?”

話題轉得生硬,但我也只能順着說。

最近清風門山腳下來了個說書人,端的是好口才,場場爆滿,連帶着客棧的茶水酒錢都翻了幾番,掌櫃的臉都快笑爛了。

按理說,祝笑生身為掌門,不至于連山腳下店鋪賺了多少錢這等小事都要關心,但架不住門內弟子都在談論,她就聽了那麽一耳朵。

就聽了這一耳朵,不得了,什麽清風門掌門與自家師妹的二三風流事都出來了,傳得有鼻子有眼,虐戀情深又好多點顏色,巧得很,清風門掌門此時就坐我對面,故事中的師妹正是在下。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日理萬機還有時間聽閑談,托掌門師姊的福,謠言更盛。”

這一世英名遲早要毀在她手上。

看她尬笑了一下,強裝鎮定繼續說道:“都是誤會,我那是怕門下弟子出去打抱不平,這才說了他們兩句,誰知山下百姓聽了,覺得這事更真了,簡直弄巧成拙。”

“我誤會不要緊,師姊不要讓某人誤會才是真。”

二三風流事明明另有其人,怎麽就錯認成我,也是奇怪。

接二連三被做師妹的笑話,祝掌門這才安靜地下了一會兒棋,只是沒多久,又操起了師姊的心。

“竹峰總是你一個人怎麽行,冷冷清清的,那竹影一到晚上更吓人了,張牙舞爪的,我最讨厭了。”

“你看你曲師姊那多熱鬧,三天兩頭就吵到我這來,啊不是,是三天兩頭就到我這來問好。”

“哪怕你南師妹整日裏冰塊臉,好歹也有連遙跟幾個灑掃弟子。”

“今年剛好收徒大典,要不你也相一個,收徒什麽的另說,有人打掃一下做做飯也好啊……”

祝掌門自顧自地說了一大串,見我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這才停了棋局,閉了嘴拉下臉就這麽看着我,大有不答應就要這麽一直看下去的意思。

“勞掌門師姊費心,我心裏已有打算。”叽裏呱啦一大堆,吵得我頭痛。

“你有個鬼的打算。”

我這話說了得有三十多年,也難怪她不信。

“要真想收徒,書見八年前就是你的弟子,你扔下人就跑了,我不是追屁股後頭給你處理的妥妥當當嗎?”

“你說還不想收徒,可以,我把人收入門下了。”

“你說想閑散快活點,也可以,門派所有事大部分都我們三個處理了。”

“你總說自己有打算,那你打算是什麽,孤獨終老死在竹峰上?”

“掌門師姊饒命,莫念了。”

難怪南師妹不愛搭理掌門師姊,一個話多,一個沒話,難怪處不到一起,這話我當然不敢說出來。

只是掌門師姊這話水分極大,誇大也只是為了讓我收徒,我這做師妹的哪裏還敢出聲反駁。

八年前我四處游歷,在西洲正好遇上了被魔族屠戮一空的村莊,遍地屍體,在一家農戶的地窖裏發現了瑟瑟發抖的張書見,資質不錯,便将其帶回山門。

本來山門裏就有收留孤兒做外門弟子給口飯吃的傳統,且我從頭到尾也沒說過要收徒,可不知怎麽的,全門派上下都默認我帶回來的是準弟子,祝笑生更是喜笑顏開,沒辦法我只得留了書信,出去避避風頭,這把弟子賴給掌門的鍋可賴不到我身上。

至于不理宗門事務那更是大有緣由。

世人皆知,長陵真人生前最偏愛三弟子,在收徒之時便把掌門信物縛神鈴給了我,可誅魔之戰後掌門之位卻是傳給了祝笑生。

清風門向來有五百年必出一聖人的傳言,而我被譽為最有可能在五百年內踏入聖人境的天才,修為更是遠超同門,也難怪所有人都覺得下任掌門會是我。

可之後便是我師尊長陵真人重傷身死,師姊祝笑生接任掌門,我鄭音書跌境一連串消息傳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幾大宗門的質疑聲越來越多,在繼任大典上,一散修觀禮時口出不遜,當堂質疑她逼死了師尊長陵真人,又謀害師妹使我跌境好名正言順繼任掌門之位。

那時掌門師姊資歷尚淺,迫于局勢,有苦難言,我只好出關力破謠言,與她一人一劍将這散修打出山門,這才勉強讓大典順利結束。

也因着此事,這四十年來我從未插手宗門事務,一方面跌境無法服衆,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避嫌,以免再生謠言,連縛神鈴都是常年挂在大殿牌匾上。

“音書,清風門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侮的清風門了,齊雲山的人慣會胡說八道,我們不必理會。”

掌門師姊憶起往事,頗為傷感。

我手指撫着白玉棋子,一點也不在意:“自我跌境以來,寸功未進,止步芥子境已有四十年,雖說掌門師姊肯認我為一峰之主,但終究難以服衆。齊雲山占蔔說我今後收的弟子必定入魔……”

話還未說完就被她氣憤打斷:“再不服衆,你也是竹峰峰主,管他齊雲山占蔔是什麽,你也是我師妹。”這話誰聽了不說聲祝掌門仗義。

“你憂憂慮慮,累得音書為宗門計之深遠,我拼死拼活這麽多年豈不是個笑話,我實在愧對師尊。”說着說着淚珠都滴我手上了。

還沒來得及感嘆落淚速度之快,我只得抛了手中棋子寬慰道:“師姊說哪裏話,方才說已有打算,不是敷衍之語,我确實打算下山一趟。”

怪我,往常敷衍的話說太多,真的反而不信了。

“音書肯收徒了?”她聽了立刻轉悲為喜,很難不懷疑是演的。

明明只是說下山,哪裏就說要收徒了,我沒有應她,算是默認。

“你既要下山,那把你師侄也帶上,反正年輕讓牠伺候着。”

“丹藥什麽的也多多帶着,對了,我那最近有兩張剛畫好的上品遁符,你也拿去。”說罷來回踱步,又搖了搖頭,還是不放心,口裏念道,“不行不行,還是讓南師妹陪你一同去比較好。”

看着這模樣,我只得忍着笑意道:“我又不像那些弟子初次下山,何必這麽忙亂,我自己去便好。”

“弟子下山歷練我才不操心。”說着又白了我一眼,接着說道,“你不曉得,書見近日靈力波動,讓牠跟着說不準有幾分機緣。”

這麽一說,我倒不好推辭,便應承下來,又說了些閑話,定了午時後便下山游歷去,也不消人送,自在些上路。

後來郁洲私下和我說,自我走後,她倆的對話活像反派人物,容我還原一下。

“書見呢?”

“在門外侯着呢。”

祝笑生斂了笑意:“剛才的話你應該也聽見了,讓牠好好跟着牠師叔。若是能破境,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清風門需要的是一個資質卓越的掌門首徒,不需要第二個止步不前的人。”

這女人慣會嘴上說得好聽。

“還有,把竹峰峰主下山游歷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無論大小,一應報給我。”

居然監視我!

“這樣一來,音書這一路怕是不太平。”

難為郁洲這時候了還替我考慮。

“那就讓世人看看,我三師妹這四十年來是不是真的寸功未進。”

居然還懷疑我!

郁洲唯唯稱是,斟酌了用詞道:“掌門之前提起那說書人的事,有些刻意了,音書怕是聽出來了。”

那真的很難聽不出來,掌門師姊并不擅長說謊,尤其是在自家師妹面前。

“音書向來才智出衆,刻意就刻意了,不打緊,人情還了就好。”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做師姊的,先是毀我一世英名,現在又把我的行蹤當人情還,唉,算了,只能我做師妹的大度一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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