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時模樣(一)

少時模樣(一)

時間的淚眼撕去我僞裝,你可記得我年少的模樣。

——梁凡《阿楚姑娘》

楊向晨心想壞了,傻笑着想敷衍過去, “沒有,我的意思是你們家裏負擔不重,活得自在些……”

江辭卿哪是這麽好糊弄的,直奔主題問道: “你說晁軻媽媽怎麽了”

“這事不該由我來跟你說。”楊向晨口風很緊,沒有轉圜的餘地。

同學多年,江辭卿解他性格固執,沉吟片刻,換了一個問題, “以前我不止一次問過你關于他的事情,你都說不清楚,你是真的不清楚嗎”

楊向晨沉默。

江辭卿覺得有點喘不過氣,雙手撐着欄杆,一字一頓地問: “是他讓你瞞着我”

“辭卿,晁軻他其實不是——”

“你回答我的問題,行嗎”

楊向晨被江辭卿通紅的眼睛看着,那些托辭如鲠在喉,最後只能承認, “是。”

“向珊她也清楚對嗎”

“她清楚。”

長達一分鐘的死寂。

江辭卿站直身體,扯出一個笑來, “謝了,向晨。”

“晁軻對你還是老樣子,你們好好談談。”

楊向晨時刻不忘幫自己的兄弟說話,可又約定在先,他今天說漏嘴已經算是意外。

“老樣子”

江辭卿像聽了個笑話,擺手離去。

同學會散場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楊向珊叫了輛車送方老師回家,之後提議大家去KTV續攤。

正逢周末,大家玩性大起無人說不好。

江辭卿沒有跟上,站在酒店大廳等在櫃臺結賬的楊向珊。

楊向珊結完賬出來,見江辭卿還沒走,拉着她準備去追趕大部隊。

江辭卿站在原地,抽出自己的手婉拒道: “向珊你們去玩吧,我有點不舒服想先走了。”

楊向珊撅了噘嘴, “別啊,多好的機會,辭卿你別掃興嘛。”

“不差我一個,你們玩開心。”江辭卿無力應付,态度堅決。

楊向珊笑容漸淡下來,突然開口: “辭卿,我找了個新工作。”

江辭卿詫異。

楊向珊大學畢業後直接在家全職,靠接私活和網絡連載養活自己,沒有固定編制的工作,沒讓家裏少唠叨。

她那是說自己喜歡自由職業,江辭卿曾勸過,見她執意堅持,也沒再說過什麽。

“什麽公司”

“少女心。”

江辭卿心裏咯噔一下,幾經思量終沒說破, “是嗎,挺好,恭喜你。”

楊向珊朝她走近了幾步,逼視她, “你看不上的東西我恰好視作珍寶。”

江辭卿全無跟她說下去的心情, “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楊向珊叫住她, “如果我和晁軻在一起,你會介意嗎”

江辭卿停下腳步。

轉過身來看她,反問: “你說什麽”

“我說我和晁軻在一起,你會——”

“你以為你是誰”

楊向珊一怔,有些惱怒, “你什麽意思”

江辭卿今天擠壓的情緒全湧上心頭,盡力克制卻依然尖銳, “一副你能如願的模樣是想讓我恭喜你嗎”

“他這麽多年都沒聯系你,你還沒覺出這有什麽不對”

“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江辭卿撂下狠話, “你要追求誰是你的自由,我和他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

之前叫的代駕打來了電話,江辭卿接起,給他說了幾句停車場的大概位置。寥寥幾句,挂斷電話後江辭卿見旁邊已沒了楊向珊的身影,剛才的争吵似沒發生過。

一場鬧劇。

江辭卿坐電梯到F2樓,停車場裏停滿了車,她一時之間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的車停在了哪個區。

拿着車鑰匙一路瞎按,沒一輛車有反應。

江辭卿莫名的煩躁,踢了承重的柱子一腳。

“你對自己發什麽脾氣”

聲音從身後傳來,停車場空曠還有回音。

江辭卿警惕地轉過身,見是晁軻,卸下防備來卻沒什麽好臉色,扭頭就想走。

晁軻追上去,跟她并肩而行, “我今天沒開車,你送我一程吧。”

“自己打車。”江辭卿見他就煩,加快了腳步。

晁軻腿長輕松地追上她,毫不費勁, “那多麻煩,我家就在你父母那邊回你公寓順路得很。”

“你怎麽知道我公寓在哪”

“阿……阿姨告訴我的……”晁軻被江辭卿沒由來的怒意鎮住,小心翼翼地問: “誰惹你生氣了”

江辭卿瞪了他一眼,沒做回答。

陰差陽錯地,這一路亂走她竟找到了自己的車,聯系的代駕已經整理好折疊車站在一旁等着。

兩人核對好信息,江辭卿解了車門鎖,坐上了副駕駛。晁軻不請自來,自來熟地打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老實地系上安全帶,還不忘提醒代駕, “開慢點啊,小哥。”

代駕點頭, “好的,你們請放心。”

一路無話。

江辭卿眼看車開過父母住所那條街也沒叫停,晁軻更不敢吭聲。

代駕把車開到江辭卿公寓的停車場停下,騎上自己的折疊車便離開。

江辭卿冷靜許多,态度也不像剛才那般惡劣,提議道: “這附近的夜景不錯,去走走”

晁軻當然樂意,忙不疊地點頭。

夜風吹散了兩人身上的酒氣,寒意襲來,江辭卿将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些。

晁軻注意到她的動作,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本想親手給她戴上,又覺唐突改為放在她的手上, “戴着吧,晚上風大。”

圍巾上還帶着他身體的餘溫,江辭卿愣了幾秒,沒有推辭,擡手将圍巾套在自己脖子上,繞了兩圈。

一呼吸盡是他身上的味道,江辭卿吸了吸鼻子,率先抛出了話題, “你今晚怎麽也提前走了”

“有點累,前幾天感冒還沒好透。”

晁軻可不願話題終結在自己這裏,問道: “這幾天去房子裏看過嗎基裝快結束了。”

江辭卿搖頭,明顯心不在焉, “是嗎那挺快的。”

“你有空的話明天可以去看看,有什麽不滿意的還可以簡單修改……”

“晁軻。”

江辭卿出聲喚他,夾雜着風聲落在晁軻耳朵裏,感覺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

“你為什麽回國”

晁軻半天沒有開口。

江辭卿沒有上次那般着急,她接着說,聲音幾乎沒有波瀾, “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資格聽你說一句實話。”

“我回國是因為這裏才是我的家。”

“你的家”江辭卿站在路燈下,垂着頭看着地上兩人交疊的影子出神, “這不是你的家。”

“卿卿……”

“我當初求你留下,你還記得怎麽回答的嗎”

晁軻面色痛苦,斟酌着要怎麽開口的時候,江辭卿替他做了回答: “你說‘對不起,你忘了我吧’。”

“對不起,我……”

江辭卿捂住他的嘴, “噓”一聲, “你看,你又說了一次對不起。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麽回國”

晁軻抓住江辭卿的手腕,聲音難掩顫抖, “為了帶我媽重歸故裏,完成她的遺願。”

“……她怎麽去世的”

“淋巴癌晚期,她堅持治療到最後一刻。”

在病床上屈辱地死去。

江辭卿對晁軻的母親沈聽雲印象很深刻。

聽晁軻說過,他母親是一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因為性格孤僻不愛說話讨不到大人的喜歡,不斷被領養家庭退回。

但她讀書卻很厲害,當年通過高考進入清華。畢業後進入一家世界五百強,後來一路扶搖直上,和晁榮結婚那年已經是一個部門的主管。

她是一個事業線很強的女強人。

沈聽雲對晁軻嚴格要求,學業上每次考試不能跌出年紀前三,各類比賽必須拿到第一名。

生活上悉心照顧,晁軻少時身體不好,她工作家裏兩邊跑,不放心保姆,自己照料他的飲食。

和晁榮離婚後,晁軻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是她後半生的希望。

江辭卿和晁軻在一起後,沈聽雲是第一個察覺的人。她本以為會遭到反對,沒想到沈聽雲卻很善解人意,只讓他們別耽誤學業注意分寸,從未幹涉過。

到過年了,甚至還會讓晁軻帶一份壓歲錢給自己,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

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女人,江辭卿很難想象她會選擇全身插滿管子毫無尊嚴的死去。

晁軻放開她的手,收斂了幾分情緒, “世事無常,我沒想過我會有回來的一天。”

“所以你當年确實是鐵了心要跟我斷聯系的”

“……是。”

“理由呢”

“什麽”

“你非走不可的理由,你讓楊向晨瞞着我的理由,還有你一次又一次招惹我的理由!”

江辭卿憋着一股勁兒,一口氣說完這句話,似耗盡所有力氣。

晁軻輕嘆一口氣, “你都知道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說什麽我就相信什麽。”

江辭卿下定決心,等着他的回答。

“走吧。”晁軻對她伸出手,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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