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五

歡迎來到伊甸樂園·五

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得出乎意料地快。

原來以為按照晏的個性,在他家小住的這陣子準得過得雞飛狗跳。但事實上晏比賀今想象得要安靜太多。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端着咖啡一個人靜靜坐在陽臺上,手邊通常會擺着一些發黃的書籍,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那些文字裏。

賀今偷偷看過一眼,那些書是關于數理空間和量子化産出的。她大學的時候學過一點皮毛,涉及到近乎哲學的時空理論,想起來就腦殼痛。

她想起之前隊裏慶祝會上,喝高了的燕照雪大着舌頭跟她哭訴,隊裏除了賀今其他全是怪物,壓根管不住。她知道曉笙和鐘晚姐弟确實不屬于常人的範疇,可晏……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咖啡狂熱愛好者。

「相信他,你就輸了。」

但這又何妨。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并不妨礙賀今抱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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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爸爸——!!!!”

清亮的聲音從走廊貫穿而入,一陣風飛速地從不明方位往面門撲來。晏将厚如字典的書籍一把拍在宛如飓風過境的某人臉上,換來一聲可憐巴巴的嗚咽。

“呃……”

“都說了要喊就喊哥。”晏移開書,看着她腦門上的紅印,露出一個核善的微笑,“什麽事?”

“之前的分析有結果了!”賀今抓住他的肩膀,将平板顯示屏怼在他臉上,“那是一封預告信!預告了他們接下來心理誘導的目标!”

“……”晏微妙地注視着賀今解碼的經緯度坐标點,實在是覺得博士太閑了,還有空做這麽個解密機關。可以他對博士的了解,這人從來不做無用功。

“等會兒,”晏将地圖放大,“這個地方……好像是之前那個第三研究所附近的廉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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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賀今皺眉,“我還奇怪呢,怎麽又是研究所的人。”

“不,不,不僅是研究所的人。”晏在移動終端裏飛快地調出資料,密密麻麻的文字被放大、定格在其中的一行之上。

“可能還是我們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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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高。

第三研究所無頭博士殺人案中的涉案人員之一,在事件之後因學術不端與剽竊被研究所驅逐,目前仍然在待業中。為了尋找科研崗位,他在研究所附近租下了一間簡陋的平房——以上為登記在冊的後續尋訪信息。

“怎麽會是他?巧合?”

“……”

趕往目标點的路上晏一直保持沉默,單口相聲說久了難免口幹舌燥,在紅燈的路口前,賀今将魔爪伸向了駕駛室。

“怎麽了?”晏無奈地拿開她在自己眼前晃個不停的手。

“你跟博士挺熟的吧?”賀今望着他,“之前燕隊提過,那件事之後他收養了你一段時間吧。”

二十年前的一場意外讓他失去了至親,從那以後博士撫養他直至成年、加入機構——這件事本身在內部不是秘密,但浮于表面的僅僅是冰山一角。想到這是博士故意透露給他們的線索,晏的心底陡然騰起一股請君入甕的不詳預感。

“他不是什麽好人。”晏只能給出模棱兩可的警告。

“為什麽這麽說?”賀今有些許不滿,“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聲音放低了,她嘀嘀咕咕,“那時候你們都不認識我……”

晏的心髒有些揪痛,他下意識向副駕駛瞟了一眼,賀今垂着頭看着自己的掌心,那裏有一顆深褐色的煙疤,只是因為經年累月而顏色黯淡。

他想開口,但是導航卻顯示到達目的地。晏只能裝作不經意地收回視線,将目光投在這座簡陋的廉租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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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開破破爛爛的木板門時,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懸空的腳。房間的窗戶大開着,卻因為廉租房逼仄的地段只流入了一絲淺薄的光。嗆人的塵埃在陽光裏圍繞着那雙頹喪失力的腳群魔亂舞,仿佛在進行一場詭異的詛咒儀式。

“元高!!”

賀今和晏第一時間将人放下。元高的身體尚有餘溫,但口吐白沫,雙眼外翻,嘴唇發青,已然沒了生命跡象。

“應該就是前後腳。”晏看着窗棂上的腳印。悶熱的風穿入室內,水泥磚瓦之下堆積成山的灰土撲面而來,嗆得他冷不丁咳嗽了起來,“咳咳,你需要分析……”

“不需要,我知道是誰了。”

“什麽?”

賀今将屍體的手掌攤開,一小塊燙紅的煙頭印赫然呈現在掌紋中心的交錯點上,留下一塊刻意的深褐色痕跡。晏的瞳孔皺縮,他知道這是與賀今手心類似的疤痕,顯然是同一人的作案痕跡。

“這是……”

“邊走邊講吧,時間不多了。”賀今躲開了他的視線,将手揣進了兜裏,率先離開了案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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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現場情況通報、喊來救護車花了十分鐘。這之後,晏按照賀今的指示驅車前往目标點——市立孤兒院。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在這座孤兒院裏長大。”賀今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孤兒院的院長是個很奇怪的人,他表面上似乎對孩子們很好,但實際似乎只是想放松大家的警惕,然後……”

車在紅燈前停下,賀今在此時也頓了頓,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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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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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差點一個腳滑踩到油門追尾,市立孤兒院是區域內唯一一家孤兒院。孤兒院的孩子們長大後紛紛出人頭地,給孤兒院投資了許多設施,長期占據慈善類新聞的版頭。院長還曾因此受到過表彰。

“名譽都是可以假造的,拳腳相加是家常便飯。孤兒院裏的孩子對待媒體從來不說實話,=即使前天晚上被虐待得痛哭流涕,第二天仍然可以笑着粉飾太平……我和璐璐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還被他狠狠敲詐了一筆。”

“孩子們都被威脅了嗎?”

“不太清楚,我與他們不怎麽交流,但話說到此,他還只是一個沽名釣譽的貪婪壞人罷了,”賀今定定地望着他,“但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事,足以定性他是一個如何十惡不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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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本該滿月卻不甚晴朗的夜晚,濃厚的雲層将星月遮掩得密不透風。年幼的賀今揉着眼睛從上鋪爬下來,拖着睡眼惺忪的步伐去廁所。臨走前下鋪的璐璐還睡得正香,對床的兩個孩子卻不見了蹤影。

在整個孤兒院裏,賀今知道自己與別的孩子不同。院長喜愛虐待幼童,唯獨針對她的時候會稍稍留手,仿佛是在忌憚着什麽一樣。她為此少受了些皮肉之苦,但也暗地裏遭到了孩子們的排擠欺壓,缺衣縮食,除了璐璐之外沒有人願意幫助她——所以即便發現別的孩子半夜消失,她也只當無事發生。

廁所在花園後面,與房間通過一條玻璃長廊連接。就在回來的路上,她驀然聽見一聲慘叫從花園角落傳來,卻又突兀地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人捂住了喉嚨一般。好奇心驅使她從瞌睡中醒來,調轉了腳步。

蹲在矮小的灌木叢中,年幼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烏壓壓的層雲被風吹散,皎潔的光線下,猩紅色的液體倏然從同樣幼小的身體中綻開,如同紅花綻放在潔白的雪地裏。

——那是對床的那個孩子!

一刀一刀,即使那個孩子已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淪為人肉沙包被丸刃反複刺穿,留下一個個無法填補的窟窿,但院長仍然沒有停下手。血液一點一滴地濺在成年男性的臉上,他眼中難忍歡愉,咧開的嘴角露出森白的獠牙,腦後長發被血腥味的風吹亂,仿佛一頭龇着獠牙揚着鬃毛的猛禽。

賀今下意識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知道自己不該再看下去了,她要跑,要離開這個魔鬼的樂園,但是腿卻像灌了鉛般難以移動。即使耗盡全力,也只是輕輕碰到了旁邊的枯枝斷葉。

冷不丁,血紅的刀刃在空中一頓,朝着她的方向指來。

“小兔子~我看到你咯?”

擁有着血腥眼眸的野獸放下了那個千瘡百孔的沙包,踏着滿地血肉模糊的狼藉,朝她奔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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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達孤兒院前的最後一個紅燈路口前,賀今的故事終于接近了尾聲。

“很難想象,這種情況下我竟然沒被殺死吧?”賀今笑着問他,自從她開始故事開始,晏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糟,簡直快趕上那個血夜的天空。

“……”晏抿了抿唇,“那他後來對你做了什麽?”

“暴揍一頓啊,他把我打得快死了,”賀今舉起手掌給他看,輕描淡寫道,“我跪在地上求他饒我一命,他就給我燙了這個疤痕。”

“……”晏的嘴角壓得更緊,冷不丁一腳油門踩得賀今一腦袋撞上擋風玻璃。

“诶喲!”賀今揉了揉額頭,“總之他給我燙疤的時候說,有了這個疤我就必須聽從他的調遣,臣服于他,忘了那晚的事情……”她頓了頓,“我之前一直覺得那是他的個人癖好,馴服一個人就要給對方烙個印……”

“現在呢?”

“師父跟我說,對人進行心理誘導通常會借助一些媒介,可以是實體,比如催眠師常用的表盤之類,也可以是虛拟的,比如說一首歌、一段音頻,像是之前那首引誘王夜和森文自殺的歌曲……”她擡起頭,眉頭擰得很緊,“這個疤痕,會不會就是他進行心理誘導的媒介?”

“有可能。”晏颔首,“你之前提到過無論大家遭受如何不公的對待,依然會假裝無事發生粉飾太平,也許這也是被心理誘導,覺得孤兒院是個伊甸園。”

“嗯,說得通。唯一的問題是,”她摸了摸下巴,“為什麽心理誘導對我沒有影響呢?”

手心的疤痕明明白白昭示着她被進行過心理誘導,可至今她卻對那晚的事情歷歷在目,這麽多年也只是迫于院長的威壓假裝忘記罷了。晏瞥了她一眼,選擇了沉默。

“哦對,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車駛入孤兒院旁的停車場,臨下車前,賀今又開口道。

“那天晚上我親眼目睹死了的孩子,第二天又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了孤兒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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