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盞燈

第二十四盞燈

小鳥游結奈再次醒來的時候,天依舊是黑的。

她閉上眼睛,醞釀了一會兒睡意無果,又因為翻身的動作牽扯到隐痛的肺葉,輕吸了一口涼氣。

于是幹脆緩緩坐起身來,思索着明日該怎樣做。

良太郎他們想要除掉湯婆婆的孩子,大抵是為了牽制住海坊主最為強大的盟友。

除此之外,她相信他們一定有更加缜密的計劃。

畢竟一個能随意在湯屋以及王城布下眼線的組織,蟄伏了那樣久,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但這其中的把握有多少,牽扯到哪些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為一個外來人,她無所謂別人的後院失火。

只要這火燒不到自己身上。

但——

“奈落城是交界地,神明要想來到這裏,可以通過畫舫或者卷軸。”

“而人類,就只能通過特殊的隧道。”

“因為大慶典,隧道被封,現如今只有海坊主可以再度開啓。”

小鳥游結奈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們注定要被牽扯進去。

又閉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她突然覺得周圍有些太過安靜。

沒有棗的呓語,也沒有靈海蝶抱着被子蹭來蹭去的簌簌聲響,她側着頭,輕輕咳了兩聲,又用衣袖捂住口鼻,再悶悶地咳了兩聲,都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人家知道!這叫喜新厭舊~始亂終棄~還有叫什麽來着呢,哦~“你變啦!”】

沒有理會007的落井下石。

小鳥游結奈伸出手向四周探了探,四周一片空曠,只有微涼的空氣流過指縫的冰涼。

她抿了抿唇,跪坐在地上将指尖遞得更遠,終于在某一個結點,她的指尖像是沒入粘稠的湖水。

下一瞬,面前的夜幕像是湖面蕩開的漣漪,一層一層的淡褪下去。

在蒸汽和爐門一開一關的聲響裏,她對上鍋爐爺爺驚訝的眼睛。

“爺爺,中也呢?”她問。

排氣扇依舊在轉動。

将一些慘叫、求饒、或是什麽其他的聲音卷了進來。

有近的,也有遠的,聽上去嘈雜而混亂,讓她莫名生出些不妙的預感。

自從發現她提前醒來還破開了結界時鍋爐爺爺就在嘆氣。

聞言,也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湯婆婆最珍視的寶物被偷走,現在湯屋正在全面戒嚴,就連我也被要求待在鍋爐房裏,違者,就是一條命。”

湯婆婆最珍視的寶物……

還有什麽會比自己的孩子更珍視的寶物?

但這不過是慶典前夜,中原中也就算是履行和良太郎的約定又為什麽要提前……

湖綠色的眼睛兀地睜大,小鳥游結奈攥住鍋爐爺爺的衣袖:“現在是什麽時候?”

鍋爐爺爺沒有說話,而是咬着水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一口白煙,如同想要吐盡自己心中的郁結。

“诶?你這孩子要做什麽……”

他無須再回答。

因為小鳥游結奈已經跑向鍋爐房的入口,因為跑的過于劇烈,羸弱的胸腔無法承載心髒的起搏,肺葉迸發出劇烈咳嗽的同時,連帶着骨頭都在隐隐作痛。

“你這個小丫頭!我答應過中也小子要好好照顧你!”

鍋爐爺爺急的八條腿都不知道先去看她還是先去倒水,等到稍微圓過神,拿着水碗過去,就看到小鳥游結奈仰頭吞下一把丸藥,然後推開鐵門。

是日暮時分。

遠處的火把和燈籠連成一條長龍,自城中向海邊一路迤逦而去。

無數的人們穿着慶典的衣服歡笑着、舞動着,他們向天空撒着花瓣,向大地灑着清酒,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漁獲豐收。

而木橋上,向來滿載的羅裙和絲竹聲再也不複往日的模樣。

血跡、碎爛的布衣、打翻的炭火和被踩爛的菜肴散亂的殘存着。

又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幾聲慘叫。

短促的、驚悚的。

一側盡是雀躍。

一側滿目瘡痍。

分明是一天之後。

大慶典當天。

小鳥游結奈輕輕地吸了口氣,又緩緩睜開眼睛:“爺爺,您有去海邊的方法嗎?”

鍋爐爺爺手裏的碗差點沒打翻:“不行,我答應過中也小子!”

好,很好。

聯合起鍋爐爺爺喂她吃了安眠的湯藥,又把她困在鍋爐房裏,只為了自己單槍匹馬去解決一切。

中原中也,你很好。

就當鍋爐爺爺以為那丫頭定定的站在那裏是回心轉意,想要好好聽話等着中也回來時,卻莫名聽到她輕輕地笑了笑。

“他也答應過我,會好好的活下去。”

等等……這話說的像是……

下一瞬,小鳥游結奈向前一躍。

踏空的感覺并不是很美妙,懸崖的風從下方劇烈的吹來,空氣裏的灰塵和碎屑讓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

但這個時候就放棄也未免太早。

纖細的指尖捏出微薄的咒語。

身形一頓的同時,她指尖猛地向前一抓,攥住皮質的缰繩,再順着下落的力道滑進車門。

木制的車身磕得她羸弱的骨頭四處叫嚣着疼痛。

但小鳥游結奈只是緩緩地松了口氣,然後一側頭。

【咦,竟然吐血啦~話說在前頭,這可不關人家的事,是宿主自己作死呢~】

褐色的木板上染了一小灘血,像是在一片蒼夷中開出的一朵猩紅之花。

小鳥游結奈沒有理會007的叫嚣,而是扯下一塊衣角,細致的将嘴角的血跡擦拭幹淨,再一松手。任由那。

于是下一瞬,鍋爐爺爺看着吐着青色火焰的胧車自崖底升起。

崖風猛烈,似乎吹起一片淡緋色的布料,而那上方沾着更為深沉的紅色,墜入空中。

風神的胧車?

那孩子是怎麽知道的?

那還要感謝風神大人自身。

回想着游戲裏風神曾經說過的【把胧車放在湯屋的懸崖下是最好的選擇,夜晚的時候讓它吐出火焰,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在美人面前放一場小小的煙火】

小鳥游結奈驅使着胧車向城外飛去。

而在海面之上,祭神的舞曲已經開始。

由于湯婆婆這裏出了事,月下祭酒的部分被暫時推後。

于是奈落城的每一位城民,都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黃昏裏的這樣一支歌舞。

玄金的護衛持着盾牌和長劍站成兩排,再與黑色的鐵甲分庭抗禮,戰得如火如荼。

就在這時,鼓聲敲得更疾,金鈴也響得更疾。

在雨點一般的樂曲聲中,遙遙從海面上走出這樣一個人影。

祂臉上扣着金魚銜草的黑色面具,身上穿了一件赭祥金絲的振袖,手上一把銀色長槍威武而淩厲。

當行至玄金護衛時,祂長槍一點船舷,就那樣躍上桅杆。

輕盈而潇灑。

甚至能在空中将長槍挑起一個漂亮的圓弧。

“漂亮!”

不明就裏的衆人扯着嗓子叫好。

而小鳥游結奈坐在半空的胧車裏,遠遠看着那“金魚姬”挑着長槍轉過頭來。

祂面具之下的眼波如同海水。

深邃沉靜,是漂亮的钴藍色。

中原中也。

他終究,選了最難的一條路。

*

作為《金魚姬列傳》裏最精彩的一章。

《金魚姬逐日》最令人矚目的,就是舞曲最後金魚姬大破海族、逐日而舞的部分。

舞者需要站在碗口那樣粗的桅杆之上旋、跳、劈、轉、刺、挑,用一整套精妙的步法和精絕的槍法完成那一步不能踏錯的繁複朝聖之舞。

桅杆在海風中輕輕的吱呀搖晃。

那一抹金色的影子卻舞得愈發熾烈。

鼓聲愈疾、槍法愈疾,每一位見證者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而就在舞到最疾時,一切都驟然停止!

緊接着海面像是從深處竄出了無數道流火,它們劃破長空,在烈焰燃盡一般的黃昏天幕張揚的綻放。

絢爛的,熾烈的。

火光燃盡,留下的青煙袅袅。

赫然是一句——

【海坊主大人千秋】

城牆上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緊接着,小鳥游結奈看到黑色的儀仗隊流水一般行到海邊,整齊劃一,排成兩列。

隊列的正中,海坊主獨自一人分開海水向前行去,又一揮手,剎那間沒入水中。

這是要現出原形?

小鳥游結奈這樣思索着,下一秒,整座胧車就被劇烈的海風吹得幾乎翻倒。

她死死抓着車門,指尖的傷口迸裂,将繃帶染得血跡斑斑,眼角卻在瞥到此時的海面時一愣。

整片海面都在沸騰,仿佛可怖的妖獸正掙脫桎梏,自骸骨之中翻湧而出。

那也的确是可怖的妖獸。

幾乎有整座湯屋那樣大,自湍急的漩渦中猛然躍出。

巨大的魚頭光滑而黝黑,上面擠着兩只水車一般昏黃而密布血絲的眼睛,層疊的牙床細密而鋒利,而在那張巨大的、外翻的嘴皮周圍,生長着十數根觸手一般黑色的胡須,在布滿腥味的狂風中搖晃。

湯屋地下的那只“海坊主”在它面前都只能算是嬰兒。

而這樣的妖獸頭頂正中,就站着方才消失不見的海坊主本身。

他站在那裏,衣袂寬大,姿勢泰然。

正靜靜地等候着卓越的舞者捧着長槍,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就在這時,王城的城牆突然傳出一陣騷亂。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城牆上的護衛就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換成了另一波人。

他們額頭系着一條紅綢,手裏拿着各式各樣的兵器,長得也大多五花八門,甚至有的都沒能幻化成人形。

但他們的目的卻是統一。

“海坊主背信棄義!撺掇城主之位!”

“今日金魚姬後人必将撥亂反正!拯救奈落之城!”

金魚姬的後人?

小鳥游結奈側頭。

城牆正中,衛兵之間,緩緩走出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袍中的人影。

他伸出右手,指尖的金魚銜草戒指在日光下閃着耀眼的金紅色光芒。

兜帽随着他伸手的動作滑落,而他微微揚着下巴,迎接日界之上,最後一縷夕陽。

圓圓的貓眼斂起。

分明,是良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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