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自昨晚敲定時間地點後，他們就緊鑼密鼓地相繼完成了家長報備，民宿選址，機票訂購等一系列前期工作。
大概是臨時起意的原因，再加上有過景點雷區蹦跶的經歷，霍之汐直接一錘定音，每個人都休想偷懶，得緊急攻略。
說走就走的旅行就是刺激，時間緊急的連帶着學習任務都少了一半 ，多的時間都被霍之汐指揮着做攻略了，比如哪條線路最好，哪裏的風景适合打卡以及她千叮咛萬囑咐的避雷攻略，畢竟明天就上路，乘興而行雖然要緊，但堅決不當冤大頭。
蘇烨沒出去旅行過，自然沒做過攻略這種東西，而顧夏出去玩都是直奔目的地後慢慢享受，也沒做過這玩意兒，一時間兩人都有點新奇，一般表現為霍之汐同學指哪，他們就老老實實搜哪。
只有陳一松，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攻略者了。
流雲緩動，漸漸被落日的餘晖染上橘金色，四人看着桌上整理好的攻略相視一笑，然後一起走進沿路籠罩的夕陽裏，讨論着晚上應該吃什麽。
“到底吃什麽嘛？你們……”聲音戛然而止，霍之汐順着蘇烨和陳一松緊蹙眉頭下的的視線看去。
在道路開闊的路口，有一個女孩逆光而站，利落的短發随着她靠近的步伐，微微擺動，霍之汐微微歪頭：“诶？”
蘇烨嘴角下壓，溫和的神情一寸寸地被鋒利的寒意代替。
在上次遇見安楚的地方，他們又遇見了……安楚。
安楚不知道蘇烨這段時間每天早出晚歸，基本上一天都會呆在顧夏家學習，所以安楚等了很久都沒再遇上蘇烨，直到現在。
安楚的視線落在顧夏身上，少年長身玉立，陽光渡在他身上，她其實看得并不真切，但她還是很認真地，很努力地凝視着。
察覺到視線，顧夏不鹹不淡地回望過去，是一貫的平靜冷漠。
倒是蘇烨先皺了眉：“你有事？”
“沒事，只是上次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安楚笑笑，她一字一句地重複，眼睛卻是看着顧夏的，“S！我就想知道，黑的地方待久了怎麽适應得了亮，黑的怎麽就能變成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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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字落下，安楚對上了蘇烨黑沉沉的眼眸。
女孩像是擰着一股不答不休勁兒，壓抑的神情裏透着點瘋。
蘇烨輕啧，唇畔染上了些許冷嗤的弧度：“我有義務回答你？”
“沒有。”安楚搖頭，這時倒顯出幾分乖巧，“可我是看着，不應該說是照着你活的，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
這話一出，連帶顧夏在內的三個小夥伴都忍不住側目看向蘇烨。
女孩似乎不知道這句話造成了多大的沖擊力，只繼續說道：“也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從這個苦盡甘來的坑裏跳進另外一條千辛萬苦的路裏。”
安楚皺着眉，眸中因為不解而淡化了攻擊性，神情卻是出乎意料的執拗。
她像一只初生牛犢，橫沖直撞，沒人教過她人情世故，所以一心只在乎自己想要的答案。
蘇烨神色一變，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麽，他甚至來不及去想，安楚平時得是越了多少界地關注他，才能這麽敏銳。
他此刻就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戳破他對顧夏的不可言說。
“無可奉告。”蘇烨丢下這冷硬的四個字後，拉過顧夏的手臂就想離開。
霍之汐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幫腔：“你也說了，你的那個地方是個坑，那在坑裏怎麽會苦盡甘來呢，而蘇烨哥現在待的路，是我們都在的路，又怎麽會千辛萬苦。”
安楚眨了眨眼，她并不認同霍之汐的話，霍之汐沒見過最初狼狽時的蘇烨，但她沒有反駁，只是朝着蘇烨說道：
“如果現在你走了，在未來無數個日子裏，我總能再堵到你。”
“你也不想被我這樣無休止的糾纏吧。”
“那我們就在這裏，或者在那裏，把話說開吧。”
顧夏腳步一頓，看向蘇烨。
蘇烨閉了閉眼，手掌從顧夏的臂膀脫落，垂到身側漸漸握成拳，嗓音喑啞：“大概是我一直渴望在這亮堂堂的世界裏，活成清風霁月的模樣。”
活成顧夏那樣。
“所以你不畏光，是因為本就向往。”安楚緩慢地垂下頭，低聲喃喃，“就像飛蛾撲火，你遲早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條路。”
兩人說着衆人聽不懂的話，晚風一吹，冷意便順着空隙竄進四肢百骸。
“你對這世界還抱有期待，你想清風霁月……”像是找到了悖論，安楚忽然激動了起來，視線從蘇烨流連至顧夏，“那你怎麽會……”
“他是這樣的人！”蘇烨反應極快，他緩緩看向安楚：“我想成為他，是被他的人格所吸引。”
所以喜歡上他，是必然事件。
“以他為榜樣，重塑我自己。”
然後才有機會與他為鄰，并肩而行。
“如果這條路上，他願意指導我……”
安楚急不可耐地打斷：“如果不願意呢？”
蘇烨輕笑，眉眼舒展開來，溫柔而堅定：“誠如你說言，飛蛾撲火，我遲早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條路。”
陳一松就是再遲鈍，這會兒也聽出了他們的言外之意，訝異安楚知道的挺多之餘，還對蘇烨這波操作，在心底默默扣六。
不理解的情緒在此刻達到巅峰，以至于安楚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呆呆的，她似乎正艱難地試圖共情：“為什麽……”
飛蛾撲火這四個字在蘇烨的齒間轉了一圈最後化為滿不在乎的哼笑。
人們會笑其愚蠢，是因為他只看見了自取滅亡的結果，但你又怎知他不會在這烈火焚身的終點，找到自己的所在呢。
眼前的男孩突然就生動了起來，他眼裏的世界有着清晰的未來，安楚愣愣地看着：“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勸我活？”
蘇烨怔愣了一下，他都是被勸的那個，哪裏還勸過別人，蘇烨驟然擡眸，倒還真有一個，他打量着安楚，意外她竟那時救下的小姑娘。
那得是五年前了，那天沒什麽特別，小姑娘背着寬大的破舊書包站在斑馬線邊。
明明人行道的盡頭是綠燈，她卻一動不動 ，燈帶由綠變黃，小蘇烨看着黃燈閃爍，在女孩身邊站定。
汽車啓動的嗡鳴，倒計時閃爍的紅色，那姑娘卻突然往前蹿去。
蘇烨那時還是個小孩呢，但還是手快過腦子地将她書包勾住帶了回來，背後驚出一身冷汗，小蘇烨沒好氣地吼她：“你色盲啊！紅停綠行不知道啊？”
小姑娘紅着眼，回身踹了小蘇烨一腳，眼淚就巴巴地流了下來。
身邊零星的路人好奇地看着，卻都緘默不言。
小安楚蹲在地上，将腦袋埋進圈在大腿上的手臂裏嗚嗚地哭着，書包大的有些離譜，壓在她小小的身軀上說不出的窒息，像螞蟻背了一座山，能夠活着已是不易，若要她攜山前進，怕是寸步難行。
女孩哭得傷心，小蘇烨沒哄過人，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眼見着綠燈将至，便開口道：“別哭了，不是沒事嗎，綠燈了，我們先過去。”
說着，便伸手去撈她。
安楚從臂彎裏擡起頭，睫毛濕潤，淚珠順着臉上的淚痕掉落，她一開口，鼻頭就發酸：“我知道。”
知道還做，那不就是……
有過“不想活”經驗的小蘇烨瞬間明白了安楚的意思。
想到之前勸谏自己的阿叔，小蘇烨将唇線抿成一條直線，滿臉嚴肅。
綠燈已至，小蘇烨以為得用點力氣才能拉起安楚，但女孩恍若行屍走肉，竟順着他的力道，任由擺弄。
哀莫大于心死。
兩個小孩過了馬路，小蘇烨帶着安楚去了便利店外的椅子，他進便利店買了一袋棉花糖放在女孩面前的桌上，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像個可以信服的小大人，卻也難掩生澀：“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畢竟這世上的苦難各有不同，也許活着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可未來的某一天，你也許又會無比慶幸你還活着。至少要等到我們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那天起，再做決斷吧。”
“你如果有什麽怨怼，可以說給我聽，我們一起想想最優解，但今天之後，你要努力地去找一找你的未來。”
想到這裏，蘇烨沒用什麽力氣便從腦海裏扒拉出那個重要的人。
幹淨溫暖，溫潤如玉
他那時得人開解，便将這份善意傳遞。
安楚靜靜地等在原地，不吵不鬧地看着蘇烨從思緒裏脫離。
少年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衆人只覺得他神色松動，低醇的嗓音不疾又不徐地響起：“我那時勸你活，是因為有人告訴我，你這麽小，很多景色都還未曾看過，你怎麽确信自己舍得這人間，你且活着看看，看過這世間萬變，看過人情冷暖，若是還未有貪戀，找不到存在的意義，那就當是你攜清風在暮色低垂前看過的最後一場滄桑起伏。那時離去，不悔不晚。”
顧夏聽着這話，眉眼一動。
蘇烨，竟然是那個血跡斑駁的男孩。
“其實我知道，他是想告訴我，也許某一天我就看得到未來了呢？”蘇烨從容地将曾經的自己剖析，“我那時想活，是不甘自己。”
“我現在想活，是如他所言，我找到了自己的貪戀。”
蘇烨揚眉：“那麽現在，你呢？”
“我？”安楚垂眸，輕聲說道，“我貪戀你。”
陳一松霍之汐兩臉吃瓜：“？！”
蘇烨似乎成了她的執念，顧夏如是想到。
安楚盯着蘇烨背後漸漸被夜幕吞噬的紅霞，她的目光逐漸放空：“人這一生有好多念，怨念，妄念，貪念，執念。”
“妄念于思想中誕生，不得超脫便變成為了執念，執念不得圓滿，于是鑄就怨念。而怨念歸根究底，是起于我貪戀你于泥濘亦不屈，孤冷而強大。”
“蘇烨，我對你，是從貪戀到貪念。”
蘇烨，你可知這貪念起，則萬惡生。
蘇烨，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摸清楚我想成為你那樣的人大于我想你是我的。
可是直到他出現，我才知道我還是想要你是我的。
人總是有貪戀的。
可我貪戀你，是你種的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