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一次出門召了計程車,她微微欠身進去,狹小的空間令她有些不适應,況且還有生人的氣味,她又皺眉頭,輕輕的,略微撒嬌的樣子。

但終于還是強迫自己适應了,幽閉症,可能也并不是那麽可怕。

她想,此刻紀非雲肯定在公交車站等急了眼,果然電話響了起來,呵,紀非雲。

“小語,你今天不上班麽,這個時間還沒有到站臺。”那邊的聲音略顯焦急。

“我已經快到公司了,今天不勞煩紀先生你。”吳語說完就挂了電話,并沒有給紀非雲反駁機會。

到了公司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小裴準備資料與工具,她當然明了白冰的辦事速度,首付款應該昨天晚上就已到賬。

果然小裴笑道:“名門望族,辦事果然夠效率,今天一大早財務就通知我說首付款到了。”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小裴倒是知道這位新來的總監無非就是脾氣怪了點,人是極好相處的,每個人的處事作風不一樣,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她們在公司樓下召出租車,恰逢高峰期,近半個小時仍沒攔住車,忽然一輛銀灰色的奧迪停在了他們面前,吳語還以為又是紀非雲,車窗搖了下來,卻是陳乾君,她不由得小小詫異。

呵,看來這車是成功人士必備款了。

陳乾君對自己的舉動也深覺莫名其妙,他在公司裏并不走親民路線,很多時候甚至對員工相當苛刻,然而在吳語面前,他總是不忍展露威嚴的一面,這一次他仍是笑得異常溫和:“吳小姐是要去東區的別墅麽,我剛好順路,不如載你們一程,這個時間段,攔車簡直難于上青天。”

小裴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拉了吳語就上車,這大概是她來這上班之後第一次見到陳總露笑臉。

吳語往後座一坐,就不再張口說話,她努力克服對狹小空間的恐懼感,但仍然忍不住要打開車窗,初秋的北京,寒氣仍是逼人,她裹了裹披肩,一臉落寞地望着窗外。

只剩下小裴叽叽喳喳:“陳總,你車技真好,我就不行了,一上道就慌張,所以雖然拿了駕照,倒從不敢駕車。”

陳乾君在倒視鏡裏偷看吳語,這個女人,眼神淡漠個性古怪,可是有一種流動的美,她不動時是水墨畫,靜如深秋,一動起來,卻又似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畫,讓你整個眼球都為之一亮。他“哦”了一聲算是接了小裴的話,又回頭問吳語:“吳小姐會開車麽?”

“不會。”吳語硬邦邦地甩出兩個字,又繼續望着窗外,一路向東,這條路曾經多麽熟悉啊,以前無數次,父親開車載她回家,她捧一本小說或者是玩無聊的手機游戲,她以前倒是真正兩耳不聞窗外事,如今兩旁的大樓拆的拆,蓋的蓋,這條路,幾乎不認得了。

陳乾君并沒有被她冰冷語氣吓倒,繼續問:“那吳小姐家住在哪邊,以後下班順路的話可以送送你。”

吳語再一次甩出三個字:“不用了。”然後幹脆閉目養神,很多時候,她并不懂得身邊這些殷勤的紳士們,他們永遠打着關心你的旗號來窺探你的私生活,等到知曉所有醜陋真相,又露出一副驚恐的受害者表情,真不知道究竟是誰傷害了誰。

所幸一路上陳乾君再也沒多話,見她有睡意,放了些輕音樂,又遞毯子給小裴,示意她幫吳語蓋好。

身邊處處有貼心的紳士們,可是一個也不會屬于自己,這一點,吳語是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下車時她還是禮貌地跟陳乾君道謝,她說:“吳總您待下屬真客氣。”

這麽明顯的拒絕,陳乾君一聽就明了,他生活裏當然不缺女人,也環肥燕瘦各有風情,可是不知為何,他卻認為吳語是最獨特的一個,她放佛永遠冷冷清清地站在事态之外,看盡別人的悲歡離合。她越是拒絕他,他反而越渴盼與她靠近,于是裝作不懂:“我待人一向如此熱情,吳小姐你不要跟我客氣才是,大家都是同事,守望相助是十分應該的,那麽等你們收工我來接你們,大概下午兩點左右吧,我在門口等你們。”

吳語知道跟他耗下去實在沒完沒了,索性由着他來,她懂得這些男士們,他們的熱情,永遠超不過三分鐘,當然,紀非雲是個例外。

她拎着工具進了別墅,将陳乾君晾在門外,小裴連忙打圓場:“那陳總咱們下午見。”

陳乾君望着她纖瘦的背影,饒有趣味地笑起來。

吳語從後花園繞到地下室,這是她一向的習慣,住在這裏的時候,她并不願意走正門,很多時候她悄悄地繞到花園采一大把野花,然後去吓正在看棋譜的吳爸爸,爸爸就勢摟住她,用胡茬去刺她的臉,她呼起痛來引得爸爸笑聲一片。

那時候她多大呢,大概十二三歲吧,如花似玉的女兒一直是吳爸爸最大的驕傲,即使身為典型的暴發戶,并沒有太多文化,他也花重金培養女兒,琴棋書畫無一不學,甚至為了有良好的學習氛圍,識字不多的他,也裝模作樣學起下棋來。

他們對她的愛,已經深至無涯,吳語想起往事,不覺就紅了眼眶。

那大大的紅木椅子還在,只是積了好些灰,一個貌似保潔的阿姨走了過來,小裴連忙過去自我介紹:“我們是恒基裝飾的設計師,今天過來拍一些現場照片。”她又連忙遞出名片,小裴真是典型的職場女性,對誰都不親不疏,見人就三分笑。

別墅區裏很多住戶都長着一雙矜貴的眼睛,永遠向上看,并沒有人這般和氣的待她,這清潔工人立馬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尊重,上來跟她說道:“我也是第一天上工,樓上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了,兩位先去樓上看看吧。”

小裴也就依言上樓,走到一半卻發現吳語仍然站在地下室的紅木椅子處出神,她連忙喚她:“吳小姐,我們先從二樓開始。”

吳語這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地跟着小裴上樓去。

樓梯間的燈有些壞了,扶手仍然是木質雕花,吳爸爸尤其厭惡金屬質感的東西,所以整個裝修都十分古樸,年代愈久,就愈顯出風味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她何用小裴領路,閉着眼睛,也能游遍整座宅子。

二樓第一間是自己的書房,吳語一進去就吃了一驚,九年了吧,裏面竟然一物未動,桌面上仍然擺着她常看的《紅樓夢》,正翻在黛玉葬花的那一節,她練書法的筆墨紙硯也擺得整整齊齊,毛筆還是當年那一支,末梢有一點禿。書房的側門便通向卧室,她的床單都未曾更換,仍然是嫩粉色,床頭櫃上是自己當年的照片,有些發黃,她走過去輕輕拿起,又輕輕放下,當年的自己,原來有一張如此天真的容顏,嘴角總是帶着三分笑。

這景象,哪裏似九年未歸,明明就是主人剛去了花園打球,再過幾分鐘就可折返。

小裴跟過來,她顯然也發現了那照片,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那照片中人,分明就是吳語,她終究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追上去問:“吳小姐,你以前住這裏麽?”

吳語不答她,她又折返書房,将那部紅樓夢輕輕合攏,封面已經十分破舊,上面還沾了一些墨漬,這是某次與人大發雷霆時掀翻書桌的傑作,吳語輕輕撫過那墨漬,拼命忍卻仍然沒有忍住,一滴眼淚說巧不巧地滴在墨漬之上,深藍色被暈開一片。

這個時候小裴又沖過來問:“你認識白女士麽?哦,怪不得她欽點你為她設計別墅。”

她倒并不怪小裴,成日叽叽喳喳的她好似一點煩惱也沒有,她甚至有點羨慕她,羨慕她旺盛的精力和極強的好奇心。

吳語打發她去核各個房間的尺寸,她立馬就進入了工作狀态,小小個子,也能将各個房間尺寸量得分毫不差,連每扇窗戶也仔細記錄,吳語一個人坐在地下室,翻開那本《紅樓夢》,呆呆地坐了半晌。

學戲劇的時候,也唱過裏面的選段,最熟的是《黛玉葬花》,老師認為她的形象适合扮黛玉,只要有大型晚會,必讓她唱這一段,裏面的詞現在仍然記憶猶新——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花落人亡兩不知?人若亡了倒真是好事,有時候活着遠比死去痛苦,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有勇氣的人。

她又想起,再過幾個月,這裏将會是高柏堯與白冰的新房,作為這幢別墅的舊主人,作為主設計師,究竟該給他們一個什麽樣的婚房呢?

又或者,沒有那些意外,這裏也将是自己出嫁的地方,自己出嫁的那一天,這裏會是什麽景象呢?

她的頭又劇烈疼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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