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2125年4月5日,清明。

烏雲密布的天暗沉沉的,綿綿細雨下個不停,将空氣浸染得潮濕卻又帶着幾分草木的清香。

微涼的風輕輕拂過,喬之律與雪音并肩走在墓園的石板路上,他手上撐着的黑色大傘過度的朝着雪音的方向偏移,以至于自己肩上都被淋濕了一大片。

他們今天是特地來祭拜已經逝世多年的喬氏夫婦的。

當初喬氏夫婦車禍身亡之後,喬建國為了名正言順的接管喬氏夫婦留下的遺産,除了将年幼的喬之律接到自己家來撫養以外,還全程操辦了喬氏夫婦的喪事。

可正如他把喬之律接回家沒多久就把人送到了第四精神病院那樣狠心絕情一樣,他操辦的喬氏夫婦的葬禮也十分簡陋,最後埋葬喬氏夫婦遺體的地方甚至連塊墓碑都沒有。

農村偏遠的山坡上,喬氏夫婦的墳和另外幾十個大小接近的墳頭混在了一起,時間長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當初雪音把喬之律帶回家,把喬之律的身體養好之後,就一直在想辦法确定喬氏夫婦墳墓的位置。

不過因為當事人喬建國一家自己都什麽都不記得了,其他墳墓又都是荒廢沒人管的,雪音也不可能做出掘墳這樣違背天理的事情,所以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前段時間,雪音和喬之律聯系上了所有可能與這裏的墳有關系的當事人,才徹底确定下來喬氏夫婦遺體的位置,然後找了風水師父算日子,把喬氏夫婦的墓遷移到了豐城城郊的這座墓園裏來。

無論是雪音還是喬之律,跟喬氏夫婦相處的時間都太短了,又都是年幼不記事的時候,因此他們的記憶裏除了記得喬氏夫婦是自己的父母,對自己還不錯之外,就沒有任何更具象化的記憶了,甚至因為喬氏夫婦沒有任何遺留下來的照片,兩人連喬氏夫婦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

喬之律本來話就不多,雪音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兩人把帶來的雛菊和果籃放在了墓碑面前,靜默的站了好長時間,然後才轉身離開。

雪音和喬之律順着墓園分區的臺階下去,剛走到最後一級臺階時,一個穿着藍白條紋校服,手捧着花束的少年卻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少年模樣清透溫軟,眼眸澄澈幹淨,身上穿着的校服,是豐城一中的校服,可手裏捧着的花束,卻是枯萎的曼珠沙華。

沒有人會帶着象征死亡的曼珠沙華來墓園祭拜,也沒有人會用枯萎的鮮花來祭奠亡靈。

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花束,目不斜視的從雪音和喬之律的身邊經過,然後走到了上方不遠處一塊空白的墓碑面前停下,将花束輕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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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年……”

雪音腳步頓住,擡眸看向喬之律,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疑惑。

剛才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那個少年,讓他們有種熟悉的感覺,可他們又想不起來他們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對方。

直到不遠處那少年溫軟清甜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

“亡命先生,我通過豐城一中的入學考試了……”

喬之律握着傘柄的手驀然收緊,回過頭去,冷厲的目光落在那塊空白的墓碑,以及墓碑面前跪坐着的少年身上。

他知道那個少年是誰了。

那個少年,是年少時候還身為人類的亡命!

亡命成為死神之後,無法脫掉身上的女裝,也無法完全卸掉臉上的妝容,因此喬之律和雪音每一次見到亡命,亡命臉上都是帶妝的。

再簡單的妝容,也會起到一定的遮掩真容的效果,所以剛才這個臉上幹幹淨淨沒有塗抹任何脂粉的少年從他們身邊經過時,才會讓他們感覺分外熟悉,卻一時半會兒又沒認出來。

“亡命先生,我有聽您的話,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也都對我很好。”

少年跪坐在空白的墓碑面前,事無巨細的跟那個再也無法給予他任何回應的人分享日常,沒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身上淋濕的雨水。

“亡命先生,我還有個好消息想要告訴您。”

“您說,您死後,這個世界上不會留下任何關于您的痕跡,您的影像會消失,您的名字也無法留存在任何的書籍或者石碑上。”

“可是我今天去紋身店把您的名字紋在了我的心上……”

少年一邊說着,一邊拉開了自己的領口,露出自己胸口白皙皮膚上紋上的鮮紅如同咒印一般的兩個字來。

“您看,您的名字沒有消失……”

“亡命還沒死”

喬之律幾乎就要沖過去把亡命的墓給掀開看看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雪音攔下了。

“亡命已經死了,那個少年身上的名字沒有消失,是因為他是過去的亡命。”

“神明與過去的自己之間,存在着特殊的關聯,就像現在,只有你能看見我的真容一樣……”

喬之律: “神明不會輕易死掉的。”

更何況是作為死神的亡命,命硬得根本死不了。

喬之律的意思,雪音也明白。

上次天譴對亡命的懲罰應該不至于讓亡命死亡,除非,亡命親手殺了更多的人。

雪音無法确定亡命到底有沒有殺更多的人,但他确定,亡命的确是死了。

亡命死亡之後,正常寫出亡命兩個字,是不會出現任何的異狀的,畢竟文字的使用途徑很多,要是死一個神明就消失兩個字,那人類社會的文明也就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但若是寫出“亡命”兩個字的時候,想到的是亡命這個人,那麽“亡命”這兩個字就一定會消失。

就在剛才,雪音在聽到人類亡命的那些話語的時候,他就用手機打出了“亡命”兩個字。

結果他才剛把“亡命”兩個字打完,字就消失了。

所以,亡命是真的死了。

雪音耐心的給喬之律解釋了原因,然後擡手,把喬之律手中握着的傘輕輕朝着少年身上偏移了一些,這才接着道。

“走吧,人死怨消,更何況剛才過去的那個少年,與我們的恩怨無關。”

喬之律低垂下眉眼,眸中的情緒有些沉冷,卻仍舊是乖順的聽從了雪音的意思。

“好,都聽你的。”

*

兩人一起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三十分鐘。

喬之律把傘收了起來,然後便去了廚房做飯。

以前兩人一起生活,都是雪音做飯的,但是自從雪音變成人類之後,總是時不時的忘記自己的新身份,徒手拿燙鍋,空手接白刃這樣危險的事情屢見不鮮。

喬之律每次見到都心驚膽戰,于是便強硬的承包了所有的家務,直到雪音完全适應人類的身份,學會保護自己了,才同意讓雪音做一些不太具有危險性的家務。

喬之律在廚房做飯,雪音也沒閑着,拿了櫃子裏的樂高碎片出來,便開始拼樂高。

不過這一次,他不只是拼喬之律了,而是拼了他和喬之律的雙人模型,從十八歲到一百歲,每一歲都不能少。

不一會兒的時間,雪音就拼完了一個模型,正準備開始拼下一個,結果門鈴聲就響了起來。

雪音只能放下手中的樂高碎片,然後起身去開了門。

門口,模樣可愛清秀的小小少年拖着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兩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望着雪音。

“哥,你收留我一陣兒行不行”

雪音看了看洛水,又看了看洛水身邊的大行李箱,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嗎”

以往洛水也會時不時來他家裏借住,但從來沒有帶着行李箱過來過。

洛水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解釋道。

“也不是什麽大事啦,就是我們家小司衍最近總是睡不好覺,這不還有兩個月就高考嗎,所以我就過來了。”

雪音:

雪音無法理解,顧司衍睡不着覺跟洛水要到他家裏來住有什麽關系。

不過顧司衍畢竟是洛水的過去,所以雪音還是關心的問了一下。

“是因為壓力太大失眠嗎”

“不是啦。”

說起這事,洛水也是一臉苦惱,清秀可愛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

“是因為我總抱着他睡覺,他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以前我也抱着他睡覺啊,也沒見他睡不着啊……”

“可能是因為臨近高考,精神比較敏感吧。”

雪音一邊說着,一邊幫洛水把行李箱拿到了屋裏來。

洛水在雪音家就跟呆在自己家一樣,把行李放到客房去了以後,他就熟門熟路的跑去了廚房冰箱裏拿了一串葡萄出來。

在洗葡萄的時候,洛水還不往對正在做飯的喬之律表達自己的歉意。

“小喬同學,對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來打擾你們的新婚生活的,我本來是打算去弘夜哥那裏住的,但弘夜哥家那小孩兒最近正在跟弘夜哥鬧別扭呢,那小孩兒你也見過,野得上蹿下跳的,我怕被殃及池魚,就只能來這裏打擾你們了……”

喬之律: “…………”

喬之律本來想說,你也可以去住酒店的。

但是看着洛水那副永遠都長不大的未成年臉,這話他就說不出口了。

而且,再怎麽說他現在也算是洛水的姐夫了,他也應該拿出作為姐夫的肚量來。

喬之律: “嗯。”

只要時間不太長,別一天到晚都黏着雪音就行。

然而,洛水來到家裏,不黏着雪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哥,有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你不是變成人了嗎怎麽還能保持着幻化出來的容貌啊 “

洛水是真的疑惑,因為按照邏輯來說,雪音現在已經不是神明,應該沒有辦法再維持自己幻化出來的容貌才對。

可是,雪音現在還是雪色的長發,雪色的瞳孔,連模樣都是當初剛回來的時候的樣子。

雪音聞言,只是溫柔的笑。

“我沒有維持自己幻化出來的容貌,只是在你們的眼裏我是這樣的容貌而已。”

洛水驚了: “難道你看到的你自己和我們看到的你自己不一樣嗎”

雪音糾正: “準确的來說,是我和小律看到的我和你們看到的我不一樣。”

洛水:

神明的婚姻契約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但真正不能說的其實是神明變成人類的方式,所以面對洛水的疑問,雪音避開了最關鍵的地方,把其他的內容都簡單的跟洛水解釋了一下。

當初簽訂神明婚姻契約的時候,規則給了雪音兩個選項。

一個是保持幻化出來的模樣繼續活下去,另一個是以真實的模樣活下去。

雪音不想再辜負喬之律的心意,想和喬之律光明正大的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所以雪音選擇了繼續保持幻化出來的樣子。

這樣別人就永遠都不會發現他跟喬之律長得一模一樣,而他憑借着以前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也會比較方便。

不過,因為他和喬之律的特殊關系,就算別人看到的都是幻化出來的假象,就算所有的影像和照片上留下來的都是雪音的假象,但喬之律所見到的,也仍舊是真實模樣的他。

并且,因為神明婚姻契約的關系,雪音死亡之後不會再進入輪回,也不會再轉世,不會對下一任神明造成什麽影響,所以雪音現在的發色和瞳色也還是雪色的,這也是他曾經身為神明的證明。

洛水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敏銳的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

“哇,所以現在只有小喬同學能看到你的真容,就連我和弘夜哥都見不到你的真容啊。”

洛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雪音的臉,然後突然擡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臉。

“嗚嗚,感覺好刺激的樣子,我也想和小司衍有這樣的秘密!”

雪音: “…………”

難怪顧司衍會睡不着。

*

晚飯過後,洛水早早的就回到房間裏去休息了,雪音也回了自己的房間,看了一會兒書就睡下了,而喬之律則是去了書房,處理完最近積壓的一些事情之後,才回到卧室。

只是,他才剛推開門,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太對勁的氣息。

他的卧室裏,除了雪音,還多了一個人!

“啪——”

喬之律迅速打開了燈,然後就看到洛水像個樹袋熊一樣,扒拉在雪音的身上,睡得呼嚕呼嚕,頭顱還時不時的在雪音的頸窩蹭一下。

喬之律:!!!

“洛水好像夢游了。”

雪音躺在床上,偏過頭看着站在門口的喬之律,臉上神情有些無奈。

神明是不需要睡眠的,但是洛水好像已經養成人類的睡眠習慣了,甚至連夢游都有了。

洛水的手腳扒拉得很緊,身上的神力也是緊緊的纏繞着雪音。

而雪音已經不是神明,僅憑自己手上的力道,根本推不開洛水。

并且,不僅雪音推不開洛水,連喬之律過來,都沒有辦法把洛水從雪音身上給拽下去。

偏偏洛水睡得還很沉,任憑兩人怎麽叫都叫不醒。

雪音無奈嘆氣,喬之律臉色已經黑沉如墨。

陰霾的目光盯着洛水看了幾秒,喬之律驀然轉身,去了洛水原本的房間,然後找到了洛水的手機,打開通訊錄,撥通了通訊錄上的第一個號碼,語氣沉怒。

“如果不想你的人跟別的男人睡,就現在立刻過來把人給拎回去!”

話語落下,喬之律也不等對方回複, “啪”的一聲直接挂斷了電話,把手機塞進了行李箱,然後就把洛水的行李箱給拎了出去。

顧司衍來得很快,顧家與雪音家的距離相差好幾十公裏,但是幾乎是在喬之律挂斷電話之後不到十分鐘,顧司衍就出現在了雪音家門口。

身形挺拔修長的少年站在門口,風塵仆仆,身上穿着素雅的家居服,腳上踩着的棉拖都還是不同色的。

喬之律臉色陰沉,顧司衍的臉色,也是難看得要命,見到喬之律,開口便問: “人呢”

“在樓上卧室。”

喬之律轉身帶路,顧司衍疾步匆匆跟上。

卧室裏,洛水還死死的扒拉在雪音的身上,毫無睡姿可言,身上可愛的睡衣衣擺也被卷起了一些褶皺,露出小半截纖瘦的腰。

顧司衍緊緊只是瞥了一眼,就氣得心髒病都要犯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擡手就去抓洛水的手。

說來也奇怪,先前喬之律和雪音怎麽都無法把洛水的手被掰開,可這會兒顧司衍的手碰到了洛水,洛水卻自然而然的就松開了雪音,然後順勢就像是八爪魚一樣緊緊的纏到了顧司衍的身上去。

清秀可愛的少年把臉埋在顧司衍脖頸上,輕輕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呓語: “小司衍,你好香啊”

是烏木沉香的氣息,讓人覺得聞着就覺得安心。

于是洛水睡得更沉了。

顧司衍難看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許,然後朝着雪音和喬之律微微颔首。

“司機還在樓下等着,現在時間太晚,我就先帶洛水回去了,改日再登門道歉。”

話語落下,顧司衍一只手穩穩的摟着懷裏的少年,一只手拎着洛水的大行李箱,然後就離開了。

雪音知道喬之律不喜歡自己身上有別人的氣息,哪怕是洛水的也不行,所以等顧司衍和洛水離開之後,雪音便去浴室又沐浴一遍。

浴室的門打開,雪音從浴室裏走出來。

男人身上白皙的皮膚被氤氲的熱氣熏得微微泛紅,原本清泠的眸子此刻也變得濕潤柔軟。

喬之律喉結輕輕滾動,邁開腳步就過去把人緊緊的抱進了懷裏,語氣堅定而又固執。

“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神明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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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①:

洛水:哥,你們為什麽不讓我來借住啊

洛水:哥,你不能結了婚就不要我啊。

喬之律:為什麽不讓你來借住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小劇場②:

【冬季,下雪天】

雪音:阿嚏我好像被凍感冒了,阿嚏

洛水:哥,不是吧好歹你曾經也是雪神啊,就算現在變成了人類,可這被凍感冒什麽的,也有點太搞笑了……

N天後。

洛水:講個笑話,我溺水差點被淹死了……

雪音:蒼天饒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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