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計劃
第42章 計劃
這場雨淅淅瀝瀝, 仿佛持續了很久。
蘇弦錦在不安穩的睡夢中,恍恍惚惚,昏昏沉沉,風聲與雨聲不斷地闖入夢裏, 将她的夢攪得破碎不成形。
陷在一個破碎的噩夢裏, 蘇弦錦只感受到了恐懼的情緒, 卻無法捕捉到噩夢的碎片。
她好容易掙脫出來,驚覺出一身冷汗。
還是在書中世界。
蘇弦錦渙散的視線逐漸聚焦, 思緒也清晰起來。
她欲動一動, 卻發覺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便側首去看, 見秦時伏在自己床榻前睡着了。
少年眉眼俊俏,氣質不凡。
他這樣睡着, 亦不安穩, 眉尖緊蹙, 凝着深深的疲憊感,不知是否同她一樣, 陷在某個噩夢裏。
她輕輕抽出手,動作驚醒了他。
秦時睜開眼, 驚得起身, 忙問:“曲兒妹妹……你醒了?感覺如何?頭還疼嗎?”
蘇弦錦注意到他眼裏爬滿了紅血絲。
搖頭:“我沒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說着便要坐起來, 秦時立即扶着她, 将枕頭放在她身後讓她靠着。
蘇弦錦抱着被子, 青絲滑落在身側, 還有幾縷亂亂黏在因冷汗濕的玉頸和臉頰上,襯得她愈發冰肌玉骨, 冰雕雪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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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放心你,我……”秦時望着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歉疚,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開口。
蘇弦錦瞧了他一眼,扯出一個虛弱的笑。
“我真的沒事。”
“曲兒……”秦時輕輕伸手,似乎想拂去她臉上的發絲。
蘇弦錦下意識避讓開,烏黑的眸靜靜地望着他。
秦時手一頓,緩緩收了回來,臉上掠過一絲黯然。
他從蘇弦錦的眼裏,窺到了從未有過的疏離感。
他的手垂在身側,捏了捏,才低聲道:“我讓夢姑娘來陪你,我明日再來看你吧。”
蘇弦錦點頭,輕聲:“謝謝。”
她望着秦時失落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疲倦地抱着被子埋首膝間。
*
松子銘走進府衙後門,收了傘,将傘抖了抖,靠在門後,秋天的雨水順着傘尖蜿蜒流淌,像一條蛇一直匍匐到他腳邊。
“子銘哥。”秦時忽然從旁邊庑房出來,吓了他一跳。
“怎麽了?”他問,“可是有什麽急事?”
秦時拎着兩壇酒,情緒低沉:“……子銘哥,陪我喝一杯吧。”
松子銘微微愣了下,難得見他如此,便從他手中接過酒。
“好,去我屋裏吧。”
天黑得比中秋之前更早,風雨不歇,陰雲彌漫夜空。
松子銘點了盞油燈,将門窗關好,脫去外袍,坐在桌旁。
他望着已自顧喝起酒來的少年,問:“你是從蘇姑娘那裏來吧?”
秦時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松子銘嘆了口氣,拔了酒塞,将酒倒在碗裏。
“蘇姑娘這段日子……估計驚吓不淺,給她點時間吧。”
秦時眼眶逐漸泛紅。
“子銘哥,我不是難過她對我的态度,而是氣自己沒用,沒能早點找到她……她從小在蘇州長大,金尊玉貴,才貌無雙,是蘇家叔叔嬸嬸的掌上明珠,我不敢想象她落入劫匪這大半年以來的日子是怎樣的……”
他說不下去,便猛灌了一口酒,直嗆得咳嗽起來。
松子銘沉聽他如此說,臉色卻變得嚴肅。
“蘇姑娘是閨閣千金,遭此大難,如今劫後餘生,想來一時神思難安,性情有些轉變倒也正常,只要你們兩心相知,假以時日我相信一定能回到從前。只是我要問你另一個問題——”
他故意停住,等秦時止住了咳。
“子銘哥,你盡管問。”
松子銘方才緩聲開口:“蘇姑娘落入盜匪之手八九個月,如此長時間,你可疑她不再是冰清玉潔了?”
秦時臉色大變,猛地起身:“子銘哥,你覺得我秦時是這樣的人嗎?”
松子銘定定地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氣,豎指起誓:“若秦時生此念頭,必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松子銘點頭,語氣緩和。
“坐吧。我知道,女兒家的清白與名聲都十分重要,世人大多逃不過在意,你與蘇姑娘青梅竹馬,我有此一問,也只怕你們生了隔閡,但若你從無此念,兄長相信,蘇姑娘是不會怪你沒有及時找到她的。”
秦時怔然片刻,才又坐下,頹然不已:“我只怕如今不是我對她生了隔閡,而是她走不出心結來,曲兒從小才情縱橫,孤傲清高,這樣的事對她來說太沉重了,我……”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我甚至不敢問一句。”
松子銘思忖:“你去問的确不合适,但她被人送到林州府衙來,其中的緣故我們還是要搞清楚的。我查過了,這夥盜匪一共有六人,此前藏身在水盤山,如今六人找到了四具屍體,還有兩人不知所蹤。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動手的不止一個人,只是我十分奇怪他們的目的,若是為救蘇姑娘而去,又為何要藏頭露尾呢?”
秦時道:“我想過,或許他們不是為了救曲兒去的,可能是那群劫匪的仇家,只是尋仇,至于隐藏身份将曲兒送到府衙,大約不想多生事端。”
松子銘便道:“若是如此,你便更要弄清楚他們的身份了,你要知道,你我還有蘇州的人,前前後後在林州找這群劫匪的蹤跡找了幾個月,始終沒有音訊,卻先被他們找到,而且我們卻一點痕跡都沒察覺。”
他皺眉:“我們如今逼死程筠,掠了赈災銀,已等于是與朝廷徹底站在對立面,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這群人是敵是友,倒底屬于哪方勢力,能不能為你所用,必須要查個明白才行,否則始終是個不安定的因素。”
秦時喝了口酒,擡袖擦去嘴角的酒水,恢複了理智與冷靜。
“你說得對,子銘哥,我讓蟬衣去問吧。”
*
夢婵衣推門進屋時,蘇弦錦正在窗前站着,靜靜地望着沉沉夜色裏的風雨。
“蘇姑娘。”她走過去喚道,“你傷寒未愈,若再着了涼,小心病情加重。”
蘇弦錦笑笑,将窗戶關上。
“你說得對。”
“喝點粥吧,我剛才去廚房煮好的。”
“謝謝。”
蘇弦錦坐在桌旁,從罐子裏盛了碗粥。
夢婵衣道:“我加了特制的藥湯煮的,有利于安神,你嘗嘗看,可能會有一點苦。”
蘇弦錦用勺子嘗了口,搖頭:“我現在嘗不出什麽味道。”
“因為你病還未恢複,你好好休息,放寬心,病情就會好得更快。”
蘇弦錦笑笑。
又喝了幾口粥,見夢婵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主動問:“夢姑娘,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夢婵衣糾結着措辭,似乎很怕觸及她的傷心事。
但一想到秦時對她說的,她又只得下定決心。
“蘇姑娘,你還記得是誰送你回來的嗎?”
蘇弦錦動作一頓。
原來是打聽這件事來了,不用想也知,是秦時想問。
她本以為他會親自問,沒想到卻是讓夢婵衣來問的,大約也是為顧及到她的心情。
只是在書中,秦時本就沒能打聽出錦衣衛的身份。她若非親身經歷了這一段,即便身為讀者擁有上帝視角,也直到最後,同樣不知是誰救的蘇曲兒。
她垂眼:“我不知道。”
夢婵衣見她如此,猶豫半晌,方才握住她手,焦急:“蘇姑娘,這件事對秦大哥來說很重要……”
蘇弦錦擡頭望着她。
夢婵衣卻受不住她的眼神,低下頭:“他只怕問這話傷害到你,所以才求我幫忙的,他待你如珍寶,請你也為他考慮一二吧。”
她緩緩松開手:“秦大哥被程筠那個奸臣害得家破人亡,一路死裏逃生,颠沛流離,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這一步,如今沖殺了赈災車隊,只怕朝廷不會放過他,他是步步艱難,所以若是救你的人另有謀劃,對形勢不利,恐怕不止是他,連林州全城的百姓都要受到牽累。”
蘇弦錦默然片刻,仍是搖頭:“我真不知道,我只見了幾個黑衣人殺了那些劫匪,然後将我打暈,再醒來就是在這裏了。”
“好吧。”夢婵衣低聲,“如此我也不問了,你好好休息。”
蘇弦錦看她,見她眉間凝着一絲憂愁,大約是為沒能幫到秦時的忙而歉疚。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夢婵衣對秦時癡心一片,她知道。
可惜她這片癡心到底被辜負了。
“夢姑娘,你去過落日林嗎?”
夢婵衣愣了愣,搖頭。
“沒去過,不過我聽說落日林秋景絕美,楓葉将天空與大地皆染成一片紅豔之色,宛如落日餘晖,故而得名落日林。”
“前幾日那位大奸臣的車隊就是在那裏被沖殺的,死了好些人,也不知如今是怎樣的場面。”她嘆道,“這樣不吉利,只怕以後去的人就少了。”
蘇弦錦說:“落日林之景,我心生向往已久,只道遠在林州,不便親眼一觀,如今我人就在林州,倒想去游覽一番。”
夢婵衣面露難色:“只怕不行,一來才發生那樣的血腥災禍,怕吓到你,二來你風寒未愈,不宜出門,三來這幾日風雨不斷,落日林只怕景色不值得甚麽看。”
蘇弦錦望着她:“這些怕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夢婵衣臉色變幻,才點頭嘆道:“那奸臣死不見屍,秦大哥和松大人一直派人在附近搜尋,還要防着他手下的錦衣衛也來尋人,沖突尚未平息,十分危險,我想,秦大哥也不會同意你此時去的。”
蘇弦錦便垂眸不語。
見狀,夢婵衣收拾了粥碗走了。
夢婵衣說的對,如今蘇曲兒的身子弱,貿然向秦時提出要去落日林的話,恐怕秦時不會同意。
她白日裏睡得久,因而雖至夜深,卻仍無睡意。
便在窗前燈下獨坐了許久,閉眼回想着每一個文中的細節,試圖找到可以利用的脫身契機。
窗戶被輕輕敲了一下。
她睜開眼,疑心是雨點,不太在意。
但很快,又連續響了兩次。
她心一驚,便伸手在窗內回敲了下,很快又得了窗外回應。
“誰?”她将窗戶打開一條縫,眼神警惕。
一個人鬼影般地立在窗下,聲音極低:“蘇姑娘。”
景林!
蘇弦錦将窗戶打開,風雨立即侵了進來。
景林單身撐着窗框,輕盈地翻了進來,在地面上落了一灘雨水。
“景林!你——”
蘇弦錦才要着急開口,被景林擡手“噓”了聲,他将窗戶輕輕關上,皺眉聽了會兒動靜,才看向蘇弦錦。
“蘇姑娘,大人之前囑咐我,要我離開林州前來看一看你怎麽樣,你這是生病了嗎?”
“我沒事……”蘇弦錦方才驟然開窗吹風,此時不由低咳了幾聲,才忙不疊問:“……你說你要離開林州?為何?你找到程筠了嗎?他怎麽樣?”
景林眼眶微紅:“我找過,一個人去的,但沒找到大人。現在我不能繼續逗留林州了,大人之前吩咐我,如果他出事,要我不要找他,立即回京都,幫助刑部榮大人穩住朝廷局勢,我不能再耽擱了。”
蘇弦錦心一緊,眼中不禁彌漫霧氣:“那程筠呢?你不管他了嗎?”
景林轉過身去,背對着她,聲亦微微哽咽。
“蘇姑娘,我跟你說過了,大人的命令我不能違抗。而且大人說,錦衣衛只有見到他的屍體,才能确認他已身亡,否則就只管守在京都,控制住将來可能會出現的流言蜚語,也不準侵入林州尋他。”
“那我去。”
“蘇姑娘?……”
“我去。”
蘇弦錦又說了一遍,眼神堅定無比,“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我一定能找到他。”
“可是——”
“沒有可是,我去尋他的話,也不會影響你們的計劃,不是嗎?”蘇弦錦冷靜問,“你最多還能留在林州幾日?”
景林愣了下,才道:“七日左右。”
“好。”
蘇弦錦沉聲,“那我就在七日內脫身,你且在落日林等我,我需要你幫我到懸崖底下去。”
“蘇姑娘,你一個人?”景林震驚,“懸崖底下是山澗,且叢林茂密,還有野獸,你一個人弱女子有什麽用呢?我想大人絕不會同意,你這分明是去送死。”
蘇弦錦沉默片刻,低聲道:“你就當我去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