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佚名
第7章 佚名
“這樣的石室一共有幾個?溫師姐說,他們也在一個石室裏,碰到了點情況,讓我們趕快過去。”沐知景全神貫注玩三棱鏡時,葉晨微拿着傳訊玉佩問道。
“類似的石室共有三十六處,每一處幾乎都一樣。”沐知景停下來,扶牆站起,棱鏡映照出的七彩光跑到了葉晨微的衣裙上,“發生了什麽情況?”
葉晨微搖頭:“我再問問,大師兄沒有細說。”
“嗯。”沐知景應了一聲。他似乎很喜歡三棱鏡,又開始埋頭玩。他支起棱鏡一角,不斷變換角度與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有一塊破碎的留影石的碎片,”葉晨微頓了一下,身子忍不住發顫,咬唇,“還有很多血跡斑斑的刑具。”
“知道了,我帶你去。”沐知景收起了三棱鏡與銅鏡,見她如此,就要走過去——但他收回了邁出的那一步,保持了距離,“不舒服嗎?”
葉晨微硬撐着搖頭,穩了穩心神。
沐知景就等着她平複心情。
“葉晨微……”
“阿黎……”
阿黎與葉晨微一同喚了對方名字。
阿黎問道:“你怎麽了?”
“阿黎,我有點害怕。”葉晨微低着頭。
沐知景看不到她的神情,往前走了兩步,再次停下來。
他又怕她哭,又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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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阿黎的聲音有些顫,“沐知景欺負你了嗎?”
“不是,大師兄專門提到的那塊留影石碎片,可能是……”
阿黎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讓女孩再說下去:“如果真的是那樣,燕雲山不會讓你知道。”
關于頌章仙君的死訊,山海宗上下都把她瞞的緊緊的,大師兄更是秉承師訓,半分不肯透露。
半分沒有被安慰到的葉晨微:“好吧,這句話我同意。”
雖然沒有被安慰到,但是到底幫女孩平複了情緒。
她驅趕出自己腦中紛雜的想象,擡頭剛好與沐知景對視。
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如同清澈的小潭,裝滿了她的倒影。
“啊抱歉。”葉晨微沖他笑笑,一回生二回熟,極為利落地化成了琉璃球。
先前琉璃球隐在昏暗裏,沐知景也未曾注意上面的流光溢彩。
四處還有些用來折射光的銅鏡,沐知景也将它們收起。
壁頂的那束光靜靜照着,它現在有碗口大,以後還會更大,終有一天,會照亮整間石室。
沐知景不再多停留。
***
留影石碎片上的側影實在像是頌章仙君。
梳不正的馬尾,手中轉不停的琉璃珠子,單腿屈膝往牆上一靠,就差說一句:“別修煉了,走,師叔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除了那顯而易見的憔悴與疲憊。
燕雲山與佟安相視一笑,相顧無言。
頌章師叔還在時,因為總是帶弟子們瘋玩,每周的大會上總有那麽一道靓麗的身影站在本周犯錯的弟子之中。
有時玩的太瘋,頌章仙君還被取消過自由出宗的出入權限。
長老帶你翹課的待遇,如今課業繁多的小弟子們是享受不到了 。
不多時,一只白毛狐貍叼着一個布袋進來。
布袋被小狐貍放到地上,裏面滾出一個琉璃球。
燕雲山的瞳孔一縮。
沐知景似乎對他們在石室裏的發現并無興趣,徑自又鑽出去,俯卧在地上養神。
葉晨微在衆目睽睽之下變回人身,微紅了臉,問道:“大師兄,怎麽了?”
小師妹執行能力時強時不強,燕雲山已經見怪不怪,将那塊留影石碎片放到了她手上:“這裏。”
葉晨微低頭,皺眉:“這是誰?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溫蕊早有預感,扶額嘆息。
佟安輕咳一聲:“微微,你不覺得像頌章師叔嗎?”
葉晨微低聲道:“我不認識他啊。”
她只在宗門聚星閣的畫像裏見到過那個人人稱贊的大英雄。
他天生笑唇,在一衆嚴肅的英靈畫像中倍增親切感。
但仍是隔着距離,淺淺一道,生死距離。
她的父親,從未鮮活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葉晨微仔細端詳了掌心的碎片一番,茫然擡頭:“這真的是我父親嗎?”
眼角有點紅。
溫蕊一把抱住她:“不一定呢。當時大師兄他們也都不大,印象都挺模糊了。”
“嗯。”葉晨微低低應聲,有些心不在焉。
這一聲有點小奶音,溫蕊去捏她的臉:“小微微,不準撒嬌哦。”
葉晨微:“沒有。”
溫蕊笑道:“好好好,沒有沒有。”
葉晨微便知她不信,扒拉開她的手,回頭對燕雲山和佟安道:“大師兄,佟師兄,我真沒有。”
有沒有撒嬌燕雲山沒在意,但是小師妹情緒好了點總是好的,于是他也用了一種真誠的敷衍語氣:“沒有。”
佟安笑道:“沒有沒有,你沒有。”
女孩抿着嘴,瞪大了眼珠子。
溫蕊總愛對她動手動腳,這回又揉揉她的耳朵:“你看,我們都知道你沒有。好啦,快把你的小狐貍叫進來吧,還有事要問他呢。”
葉晨微道:“他不是我的小狐貍。”
說着,她來到洞口處,彎腰去看。
趴在不遠處的雪白一團,乖巧無害。
葉晨微叫他:“沐知景。”
小狐貍懶洋洋睜眼,換了方向接着睡,留給她一大把蓬松尾巴。
葉晨微本想用妖仆契約強制讓他過來,但轉念一想,回頭對溫蕊道:“溫師姐,他不理我嘛。”
有點哭腔,還怪委屈的。
小狐貍支棱起耳朵,鑽回了石室,來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葉晨微對小狐貍有一種濾鏡,她總是覺得沐知景變成狐貍形态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少了譏诮不屑,多了純澈溫柔。
本想跟溫蕊演示什麽叫真正的撒嬌的葉晨微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很在意她的感受嗎?
小狐貍發覺被騙,也沒太大反應,原地打了滾,滾到角落裏。
燕雲山見狀,并沒有多言,走到放置各式刑具的架子上,随手拿起一把削骨小刀,意識沉入。
溫蕊亦撿起一條上有倒鈎的細長染血刑鞭,朝小狐貍走去。
葉晨微剛要動一下,見到溫蕊的眼神示意,乖乖呆在了原地。
“阿黎,你說沐知景真能被溫師姐吓唬到?”她沒敢把內心的懷疑表露,只是對阿黎說道。
阿黎的回答很是幹脆利落:“不能。”
鞭子破空發出刺耳淩厲的響聲,打在小狐貍身邊的地面上,濺起無數灰塵。
小狐貍擡眸,只見溫蕊收了鞭子,惡狠狠道:“叫你呢,聾了?”
還未待小狐貍有什麽反應,聽到響聲的燕雲山就上前将人拉回去:“溫蕊,不要胡鬧。”
沐知景變回了人身,狐貍眼掃過溫蕊:“我在妄生門長大。”
妄生門的殘酷世人根本無法想象,他又怎麽被溫蕊這虛晃的一鞭子吓到?
葉晨微拉拉溫蕊的衣角,解釋道:“溫師姐,你這次裝兇吓唬人失敗了。”
溫蕊俏臉微繃,一甩衣袖,走到一邊去不再說話。
葉晨微複看向同樣面色不虞的燕雲山,一時無言。
佟安上去打圓場:“大師兄,溫師妹也是一時心急。”
“她們兩個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鬧?”燕雲山皺眉。
語罷,他來到沐知景身前,單膝跪地,将手中的剔骨小刀放到沐知景面前。
沐知景認得這把刀,他變回半妖之身,等着燕雲山的下文。
燕雲山深吸一口氣:“這把刀沾了頌章仙君的神魂氣息還有你的氣息。”
沐知景從他掌心拿過這把剔骨小刀,笑道:“有什麽奇怪的。對待俘虜和以及不聽話的小鬼,這很合适。”
“微微手中的那片留影石碎片裏,應當是有一道細微的剪影。”山海宗大師兄的聲音有些梗塞,似乎是很難說下去,“在很角落的地方,是一個半妖孩童,發頂有一雙動物耳朵。”
葉晨微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什麽也看不到。
她對着洞口,借着更為亮堂的光,終于看到了:“一雙狐貍耳。”
“微微,那個孩童是不是雙手捧着什麽東西?”燕雲山問道。
“嗯。”葉晨微點頭,喉嚨有些幹澀。
因為是影子,所以并不能看出來到底是什麽。
沐知景終于變了臉色,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道:“我可以看看嗎?”
葉晨微将留影石碎片遞給他。
沐知景只掃了一眼,攥緊了。
他發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燙了。
既然都這樣了,不如……
他的拳頭緊了松,松了緊。
本也不是什麽好人,更何況是他們先誤會了,他只是就勢含糊過去,又有什麽可心虛的呢?
但是他的胸膛裏,又燒了一團火。
“捧的是水,他受了很重的傷,我什麽都幫不了,只能偷偷送過來一點水。”沐知景擡眸,看到幾人驟變的表情,慢慢吐出來接下來的話,“但他不是葉秋聲。”
他說出那一句,暢快了很多,接下來的話亦是十分輕松的:“山海宗的頌章到底有多厲害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犧牲我亦不懂。他做的所有都與我無關,所以如果當時真的是他,我并不會捧水過去。”
“這是另一位仙君,假扮了葉秋聲,吸引了魔界的注意。”他原是很不稽的坐姿,這時終于端正了,“在他代替葉秋聲死在魔界手裏的時候,世間的目光也沒有從葉秋聲身上分一毫給他。”
“他救過我,給了我名字,但從未透露過自己的名姓,我亦無從得知。後來為他斂屍骨立碑,卻不知該寫什麽。最後只得留下‘佚名’二字。”
“有人死得轟轟烈烈,永遠被人銘記。有人死在角落裏,什麽都不曾留下。即便他們做的是同一件事。”
“憑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