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談
第11章 夜談
燕雲山很快便回歸了隊伍,看起來與平時別無二致。
除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佟安偶爾會聽到一兩聲難耐的□□,但那聲音太過細微,他醒來再去聽,便只聽到燕雲山輕緩的呼吸。
沐知景白日裏經常會不知所蹤,一開始葉晨微還以為他走了。可等到夜晚,少年已經回到他們身邊,帶他們去已經打點好的住所。
他去時無聲,回時也無聲無息。
虞柏本來便沉默,醒來後更加沉默寡言了。
葉晨微本來就有些淺眠,經過那兩日的不眠之後,又陷在了明桑的噩夢裏,很容易在夜裏驚醒。
明月高懸,少女驚出一身冷汗。
醒來之後更不怎麽容易入眠,她便坐在窗邊,數着夜空裏的星星。
夜裏很喧嚣,風吹蟲鳴,間或夾雜着溫蕊翻身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時借着明亮的月色,她可以看到一雙琥珀色的瞳仁,閃爍着溫柔月光。
葉晨微不說話,對那雙眼睛笑笑。
“快睡。”她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多數時候,葉晨微會乖乖重新躺下。
但是這一次,她突然好想說說話,便沒有回去,而是擡起手腕,對他道:“你看,它又發光了。”
是少女腕上的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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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現之後,它經常會發光。”葉晨微怕吵到溫蕊,聲音放得很輕。
她說完又怕窗外的少年聽不到,索性跳出了窗戶,來到少年身邊。
沐知景不想多言,往後退了一步:“你該睡覺了。”
葉晨微道:“做噩夢,睡不着。”
少年停住腳,皺眉:“這幾天醒過來都是因為做噩夢?”
葉晨微已經來到他身邊,經過,向前:“嗯。”
沐知景追上她,問:“做了什麽噩夢?”
葉晨微偏頭看他,笑道:“夢到我欺負你,又夢到你欺負我。”
沐知景擡頭,對上她的眼睛。
晶亮晶亮的。
“夢都是反的。”他頓了下,又道,“我不會欺負你。”
葉晨微反問他:“為什麽不會?”
沐知景突然笑了:“因為你已經忘記的一件事。”
葉晨微有些不可思議:“我忘記的一件事?”
她倒吸一口氣:“難不成小時候我和你見過?”
沐知景:“……”
葉晨微:“我還救過你?”
沐知景眼皮跳了下。
葉晨微:“你就記住了然後要來報恩?”
“為什麽會這樣想?”沐知景艱澀問道,呼吸有些粗重。
葉晨微道:“娘親說,這些都是假的,指定只能出現在話本裏,所以你別拿這個搪塞我。”
沐知景艱難笑了下:“我沒看過話本。”
葉晨微笑道:“沒看過也沒什麽,也就一開始覺得好玩,後來看多了,都是一個套路就沒意思了。”
“尤其是,發現自己的命運與話本裏的人物故事也沒什麽差別的時候。”少女輕聲嘆氣,語氣帶了些無可奈何。
沐知景道:“我小時候很羨慕你們,覺得你們修仙者的命運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實不相瞞,我小時候也可羨慕仙人能像小鳥一樣在天上飛的仙人了。”葉晨微先是狠狠點頭,後又把頭搖地像個撥浪鼓,“後來進了山海宗才知道,他們啊,人間酸甜苦辣鹹,一個都不少嘗,比常人多的能力,也全補在責任上了。”
沐知景笑了下:“你口中的常人,便是很多人掙紮半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葉晨微嘴角的笑容隐沒下去:“一開始進山海宗,我總以為通過自己努力能夠讓更多人的生活變好一點,再好一點。後來才發覺,光照不到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們能做的,不過是杯水車薪。”
沐知景突然笑了下:“你剛進山海宗時才多大,就那麽……”
他頓了下,搜刮出一個合适的形容詞:“有志向?”
葉晨微也笑了:“七八歲吧,應該是七歲。當時我娘親臨走前把我誇上天了,我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嘛。”
“她應該,很在乎你吧?”
“她說,每次生我氣,都要在心裏默念好久這是親生的,才能忍住不把我扔了。”葉晨微想起兒時趣事,忍不住又笑起來,“她還說,生個孩子太費母親了,沒出生的小胎兒在母親肚子裏就是小無賴,慣會折騰母親。她說我就是大無賴,整天氣她。”
夜風柔柔拂過他們的發絲,帶來舒爽的氣息。
沐知景垂下睫毛,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但是半妖于母親而言,哪裏是無賴二字就可以形容的呢?
少女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立住,擡頭看着天邊的月色,工種號夢白推文臺不由自主輕聲哼唱起娘親教過的一首童謠:“彎彎的月亮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我在小小的船裏坐,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1】。”
沐知景靜靜等她唱完,笑道:“很好聽。”
葉晨微回頭對他笑道:“記住了,我不喜歡陰暗潮濕的山洞,我喜歡明亮的自由的月亮船。有些困了,先回去啦。”
“什麽是月亮船?”沐知景還要再問,葉晨微已經跑遠了。
月色清涼如水,水中映照出少女的影子。
是抓不住的影子。
沐知景怔怔立在原地,忽見少女又跑回來:“你也早點安歇。”
***
沐知景沒有再追問,葉晨微也沒有再與他提起過那夜的事情。
那一晚就像是一個夢,等到天亮了,夢醒了,什麽也都消散了。
然而随着他們一路行進,群依五而爾齊伍耳巴一葉晨微肉眼可見地焦慮了——馬上就開始正文劇情了。
也不知道作者為什麽會在刻畫大師兄與女主喬鏡感情步步升溫的同時,還能順道借明桑之手展現了沐知景的黑化過程。
在許多日的心神不寧之後,沐知景親手送來了一個機會,一個令本已對他有所改觀的山海宗衆人重新不喜他的機會。
亦是給了葉晨微繼續走劇情的一個合理理由。
這個理由來的太過牽強,令葉晨微不得不想到娘親評價某些話本子時用到的一個詞——“為虐而虐”。
葉晨微又氣又急,一邊安慰着其他人說可能另有隐情,一邊忍不住同阿黎吐槽:“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大街上殺了一個死囚?他是跟自己有多過不去?哪個有他這麽嚣張!”
阿黎“嗯”了一聲。
葉晨微又想到什麽:“不對不對,阿黎,隐藏劇情裏沒有這段呀。”
阿黎道:“偏差的地方會自動修複,利于後續劇情的合理性。”
葉晨微有氣無力:“這自動修複地也太牽強了。”
原因無他,無論是書中的大魔頭,還是現在的落魄少年,都極擅長忍耐,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為了一時的暢快而當街殺人。
還是以剖腹挖心這樣殘忍的方式。
葉晨微隐在人群裏,看着少年被捆妖索綁了嚴實,代替那個死刑犯跪在了刑場上。
人對同族也不見得多麽同情,但是要比對異族好太多了。
他們痛恨死囚殺人烹屍,恨不得将他剖腹挖心,但這不能由一只半妖來做。
地位最為卑微的半妖被定下嚴苛的規矩,其一便是不可傷害凡人。
沐知景此舉,無異于赤裸裸的挑釁。
更遑論他是與仙門同行。
陽光太過刺眼,少年又垂着頭,葉晨微看不清他的神色,猜不透他的心思。
葉晨微斂目想了一會兒,就要向前走。
被溫蕊拉住了手腕。
她扭頭看向緊緊拉住自己的溫蕊,去推溫蕊的手。
溫蕊對她搖頭:“微微,現在我們代表了萬仙盟,你不能帶頭壞了規矩。”
各大宗門在凡間統一稱萬仙盟,方便記憶。
四周的目光掃射過來,葉晨微張嘴正要大聲說些什麽,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她向刑架看去,看到禁了自己言的大師兄執長鞭的手有些發抖。
葉晨微再嘗試一次,還是徒勞無功。
半妖少年似有所感,擡頭,目光穿透人群,安慰似的笑了下。
人群轟炸開來。
關于妖怪要攝魂的言論不斷入耳。
“夠了。”燕雲山低喝一聲,聲音冷硬不留情面,“他不會攝魂。”
燕雲山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說:“微微,別鬧”。
葉晨微覺得自己沒有在鬧。
她只覺得荒謬無常。
那個死囚,本來對自己所犯的錯誤供認不諱,甚至已經隐隐有了悔改之意。
結果一見到沐知景,便開始毫無理由地破口大罵,其中不乏污穢之語。
前世今生素來能忍的沐知景二話不說,直接送人去了地府。
光天化日之下,半妖殺人了,就算殺的是個死囚,這事也不能善了。
“他不是真心悔改,只是覺得忏悔真一點,好壞能免去死刑。心思沒成功,又發現半妖與仙門弟子混在一起,而本來地位要高的自己馬上就要去刑場,自然被妒火扭曲,報了一種‘我不能活着,你也別想好’的想法。”阿黎就死囚的心思給了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葉晨微,你沒鬧。”他順道哄了她一句,“這就夠了。”
什麽夠了,葉晨微不明所以。
這時,燕雲山揮起了長鞭。
溫蕊沖她不懷好意一笑,下一刻捂住了她的眼睛:“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好打抱不平的。死囚該死,也有去死的規矩,他貿然出手,便是不對。”
掌心有點癢。
“溫師姐,你不會厭煩他嗎?”葉晨微問。
周圍人太多,溫蕊附耳:“說實話,我覺得他幹得漂亮。”
她察覺到自己掌心裏的眼睛瞪大了,便笑笑接着道:“咱們講究對事不對人。我不喜他是真的,喜歡他幹的這事也是真的。”
長鞭到半妖少年的旁邊。
“是吾看護不力,願替此子領罰。”下一剎那,鞭子落在了燕雲山的後背上。
阿黎随之笑道:“這确實比你們覺得沐知景生性殘忍頑冥不化有意思。”
“因沐知景,你們信任依賴的大師兄在衆目睽睽之下自罰,故而他惹得衆人的厭棄。在以燕雲山為絕對主角的書裏,當是沒有比這更合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