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抽絲

第24章 抽絲

同蝶兒的天真爛漫不同,蕊兒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成熟。

他們到時,女孩的衣衫松松垮垮。

她立在窗戶透過來一縷天光下,哼着曲,背對着他們跳舞,背上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芍藥花。

隐隐約約的,妃紅的,被墨綠色的葉簇擁着。

唱的是童謠,是兔子。

“小兔子乖乖,把糖兒拿來……”【1】

女孩聲音甜軟,步調輕盈,纖細稚嫩。

葉晨微幼時聽娘親唱過,這比陰間的《十只兔子》要輕快很多。

但是蝶兒的反應很是奇怪,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你唱這個做什麽!”

蕊兒不理會她,轉身看到幾人,嘴角勾起一抹奇異涼薄的笑:“那護衛是我推下去的,雲山是自己的逃的。”

“還有問題嗎?”

溫蕊自然有問題:“你能把衣服好好穿上嗎?”

“這都八月中旬了,可不是炎熱的酷暑天。着涼了,可別叫蝶兒伺候你。”

被點到名字的蝶兒下意識應和道:“是,蝶兒才不管你。”

确實有點冷,蕊兒一臉不耐煩,倒也聽話地默默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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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被衣服嚴嚴實實擋住。

溫蕊問:“為什麽要推那侍衛下去?”

“他看管不利,留着沒用。”蕊兒攏了攏衣服,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一舉一動間都帶着超乎年齡的吸引,“而且,難道他不是聽從您的命令故意放走雲山的嗎?您苛責了雲山那麽久,最後竟也心軟了。”

最後面的沐知景眯了眯眼,擋住眸中迷離的光。

蕊兒見狀,嘴角勾起。

溫蕊沉默片刻道:“以前是本座想岔了,他本是無辜。”

蕊兒笑道:“樓主當真被迷了眼,雲山無辜,我和蝶兒這些人就活該有罪呗。”

“樓主,這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蝶兒連連擺手。往後退一步,撇清關系。

蕊兒氣得翻了一個白眼:“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蠢貨。”

“蕊兒,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雲山的家人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們這麽恨他。”一直默默沒說話的葉晨微突然開口問道。

“那是個畜生。”說話的不是蕊兒,而是蝶兒,“我背上也有紋身,是一只蝴蝶。和蕊兒的芍藥花一樣,都是他們那幫畜生紋的。”

蕊兒目光涼薄,但笑不語。

“豢養幼童。”沐知景垂着眸子,輕飄飄的四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有千鈞重。

“他們是誰!”溫蕊怒道,若是她手邊有劍,此刻怕是已經罔顧萬仙盟律令,執劍去取那些人的項上人頭了。

“您莫要沖動,風雨樓韬光養晦這麽久,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暗中截殺運送‘貨物’的車隊。采棠小姐曾與承平侯元将軍暗中追查,可惜他們二人都被反将一軍。”蕊兒身量不高,目光直逼溫蕊,“可惜那時候樓主還沉浸在與雲山的卿卿我我之中。采棠小姐多次下想要與您商議此事,都被您喝退,這才铤而走險,行這瞞天過海之事。”

溫蕊低着頭不說話。

蕊兒說的這些,尤其是宋采衣對雲山的情誼,她半分都不知情。

可她确确實實擁有宋采衣的全部記憶。

“樓主好久都沒有看看那些孩子了,蕊兒帶您和元姑娘瞧一眼去吧。”到底是救自己出來的姐姐,蕊兒雖選擇了宋采棠,但此刻見溫蕊低頭不語,遂軟了聲音道。

“樓主若想去看,蝶兒也可以陪着您。”蝶兒拉起溫蕊的袖子,小聲道。

“我還有事,就先回客棧了。”沐知景似乎對此保持了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突然轉身就走。

葉晨微拉住他。

沐知景微微頓足。

葉晨微并非是想攔住他,悄聲道:“有什麽線索別忘記告訴我呀,再有一次私自行動,我就……”

她就幹什麽,葉晨微沒想出來。

“嗯,知道了。”沐知景偏頭,似乎不欲與葉晨微對視,但是嘴上很是爽快地答應了。

這一偏頭,葉晨微再次注意到了沐知景眼角消失的淚痣。

沐知景昏迷之時,她替他擦拭冷汗,完完全全目睹了淚痣消失的全過程,本來向等少年醒來一問究竟,結果喜悅蓋過了疑惑,她幾乎忘記了。

她不動聲色,指尖抿上少年眼角。

一處即離。

好像只是一抹調皮的風掃過。

微涼。

少年的步履突然加快,頗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這些落在旁人眼裏,便成了調情。

蕊兒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思難辨。

葉晨微看過去,忽地走上前一把拍在蕊兒發頂,揉亂了她本就淩亂的頭發:“就不能笑得像個豆蔻少女一點。”

蕊兒拍掉頭發上的魔爪,冷淡道:“元姑娘病得不清。”

她有一點被靠得太近的不悅,更多的是對樓主放任隋舟離開的不滿。

但是不滿歸不滿,她并不狠擔心隋舟就此逃走。

若他真有表現出來的對元溪那樣深情,就不會留她自己一人去追查一個危險的真相;若他與那些畜生沆瀣一氣,那就定然不能擺脫芍藥花的吸引。

蕊兒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狗啃一下,沒什麽大不了的。

***

沐知景獨行在正午的陽光下,影子被拉得很短。

灑在白色的山花之上,似乎也帶了點純潔的意味。

見到蕊兒背後芍藥的那一眼,他便猜到了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的女孩遭遇過什麽。

如果不是遇到了宋家姐妹,或許她也會成為那些不得往生的魂靈中的一個。日日夜夜徘徊,不敢靠近始作俑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吸收了他們怨念的隋舟身上。

芍藥嬌豔,帶刺,從污泥中拔出芽。

沐知景看着自己的影子,冷冷一笑。

該說不說,這小丫頭雖然拿他當棋子,但确實和他是同一類人。

但是這樣的螳臂當車并不能行得通。

不過更叫他在意的是那朵芍藥花紮根的污泥。

少年繞過一簇開得正燦爛的山花。

從被珊瑚拖入海底附身到隋舟身上開始,有一根無形的線,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串聯了起來。

“咔嚓”一聲,被踩斷的碎骨喚回沐知景的思緒。

少年回望矗立在驕陽下的風雨樓。

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風雨樓依然直插入天,大有一種把天捅破的架勢。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理解了日後“沐知景”的選擇。

都這個樣子了,再壞一點又有什麽關系呢?

再壞一點,徹底毀滅了,豈不是更好嗎?

少年迎着刺眼的陽光,仰頭笑了下。

畢竟這個惡人,他不是第一次當,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不再回望,朝着着一個看不清的方向走去。

滿山遍野裏,只有他踽踽獨行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直到看不清。

葉晨微趴在窗戶上,揉了揉眼睛,确信沐知景已經模糊成一個再也看不見的遠點。

蕊兒提出去看看那些被救出來的孩子們,她倆自然無不答應。但是蕊兒走之前要換身衣服,因此因此二人正站在門外等她。

“微微,在想什麽?”溫蕊背靠牆壁,往嘴裏丢蜜餞。

“我在猜,他想要幹什麽。”葉晨微如實回答。

“誰?”

“小狐貍。”

得知答案的溫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但為了防止自家小師妹被騙,慎重地又加了一句:“蝶兒剛才悄悄同我說,沐知景看蕊兒的眼神不對勁。”

葉晨微此刻看溫蕊的表情也不對勁。

“微微?”溫蕊不明所以。

葉晨微撿起一塊蜜餞梅子放進嘴裏,梅子沒去核,葉晨微咯嘣咬碎了。

“蕊兒撐死十二,他還是不是人了,溫師姐你別惡意揣度人家。”

畢竟在書中,沐知景的黑化除了一部分功勞在明桑,旁人的惡意也功不可沒。

“知道了。”溫蕊看不清表情,聽不清語氣,只是默默收起蜜餞,“他本來也不是。”

葉晨微咽下嚼碎的梅子核,也賭氣不說話了。

換好衣服出來的蕊兒發覺兩人的低氣壓,猶豫片刻,走向她樓主問道:“元姑娘還去嗎?”

“去。”

“當然去。”

兩人異口同聲,看了對方一眼不再說話。

蕊兒心道蝶兒都不幹這小孩子吵架的事了,因此只是冷眼瞧着,并不接話。

溫蕊率先開了口:“叫上那位小祖宗,走吧。”

小祖宗本人在別人家的地盤上很有自知之明:“不勞煩。”

溫蕊:“你認路嗎?”

葉晨微理直氣壯:“不認路。”

溫蕊被氣笑了:“怪不得都說你理不直氣也壯,今日可算是叫我見識到了。”

葉晨微被她說得臉紅。

蕊兒慢走幾步,刻意拉開與她倆的距離。

豈料溫蕊和葉晨微也都停下來等她。

蕊兒想起眼前這位畢竟不比采棠樓主對那些孩子們上心,快幾步到前面帶路,得了半刻清靜。

她領着葉晨微溫蕊下了樓,朝與入口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蝶兒從樓上往下看,會發現這三人也成了小黑點。

她知道自己不如蕊兒聰明厲害,樓主不帶她也是常理之中,因此只是睜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豔羨地看着。

一只滿是泥濘的血手悄無聲息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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