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之城(七)
第25章 春之城(七)
闖入者彎下腰,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發現床上的人睡的相當熟,難免有些失落的坐在了床尾。
他剛坐下去又忽然跳起來,仿佛怕自己把雪白的床單弄髒似的抹了兩下,看見上面沒留下任何痕跡這才松了口氣,可神情卻更加落寞了。
他無所事事在房間裏轉了一會兒,最後又湊回兩個女生跟前,彎下腰,一動不動看着。
“你到底想幹什麽?”
夏萊在黑暗中閉着眼睛忍了一會兒,最後實在忍不住冷聲質問。
在不屬于這個房間的陌生氣息剛混進來時她就醒了。她很肯定這股氣息就是一直跟着自己和妮娜的人,但她不知道這個變态到底想幹什麽,所以她閉着眼睛裝睡,想看看這個混蛋到底要幹啥。
可是這家夥除了在屋裏瞎轉悠就只是看着她們睡覺。
夏萊被他盯的一身寒毛豎起來,這家夥是個偷窺狂嗎?!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月光從半遮半掩的窗簾旁透進屋裏,她半邊身子置于黑暗中另外半邊照在月光下。明明沒有多少光亮,闖入者卻清清楚楚看見了那雙眸子仿佛無機質般泛着冷光。
他受到驚吓,疾速後退。
看樣子他是想退到門外,但他不知道對面的人做了什麽,自己一對上那雙眼睛就腳軟,甚至想給她跪了。
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作“種族碾壓”,他現在只驚恐的看着自己對面的生物。空暇之餘甚至有點慶幸自己現在是以這種形态闖進來,否則很難保證自己在這樣的注視下不會産生尿意。
夏萊微微側頭,發現妮娜酣睡正香,她随手甩了個隔音加擋光罩buff,保證現在屋裏打雷妮娜都不會被驚醒,這才“啪”地頭也不回地将床頭燈的開關摁開。
高瓦數燈光照的屋裏雪亮,闖入者這回受到的驚吓不是一星半點,竟然眨眼的功夫就刷地退出了門外。
夏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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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萊瞳孔縮了縮——這個變态的家夥竟然就這麽徑直穿門而出了?!就算她這個開了外挂的精靈恐怕也做不到這點。
夏萊起身悄無聲息跟了出去,門外的人已經遠遠躲開,她只看到倒騰成風火輪似的兩條腿在走廊轉角一閃而過。
夏萊氣的捶牆,又是這個賣花的男人,他到底想幹什麽!
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一直在跟蹤他的賣花男人和春之城傳說中的兩個人物必定有着某種聯系。
男人衣衫褴褛大胡子拉碴,看不出到底多少年歲,逃命的速度倒快,絲毫看不出腿腳不便,想來應該也不是那位身亡小夥子的父親。
“喂。”
對方轉眼間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夏萊只得喊一聲,“跟我來。”
走廊裏沒動靜,但夏萊明顯感覺到自從自己開口對他說了第一句話,這個人的情緒就一直很不穩定,瞧,連他身邊的空氣都跟着波動。
她等了将近一分鐘,牆角才慢慢探出一顆腦袋,對方似乎很忌憚她,躲在轉角搖擺不定。
夏萊哼了一聲,拔腿就走。
走出一段發現對方沒跟上來,回頭又慢悠悠道:“如果你今天不能說清楚為什麽跟着我們,那麽以後再詭異的出現在我面前就不要怪我使用手段讓你難受了。”
空氣又波動了一下,邋遢的人影慢騰騰跟了上來。
夏萊走的很慢,跟着的人走的更慢,她只好停下來瞪着對方以威壓強迫他走快些。
待男人躊躇走到面前,她眯起眼睛細細打量着這個不肯露面的落魄偷窺狂。
斑駁的瓜皮小帽充滿歲月磨損的痕跡,夾襖上的棉花像開了花,髒兮兮的背帶褲下掖着褴褛的衣衫,腳上的皮鞋雖然能看出曾經保養的很好,但此時也已經開了膠,甚至連鞋帶都斷了一只,斷口胡亂系在一起。
即便不看那張滄桑的面孔,這個人也狼狽不堪。
男人被她的打量吓的再次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第一次開口和面前這位精致逼人的貴族少女說話。
“怎,怎麽了?”
聲音非常暗啞,砂紙剌過的嗓子一般,似乎許多年沒開口說過人話。
“你不跟着別人只跟着我……”
夏萊揣摩了半天,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不會是因為別人都看不到你吧?!”
男人黯然無光的眼睛瞬間迸發出光彩,有些急切的問:“所以,您真的能看見我,對嗎?”
夏萊被他充滿希冀的眼神晃的愣住,“嘶”了一聲,不知道精靈見鬼時應該做出什麽反應,她懷疑這個靈魂落魄的只要自己輕輕出手就能把他打的魂飛魄散。
“所以你這只鬼魂找我到底什麽事?”
“我叫西蒙。”
男人……男鬼忽然抹起眼淚,“對不起,我、我太高興了,我已經在這裏徘徊了三十年,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我。”
夏萊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想她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走吧。”她率先進了電梯。
酒店樓下有24h自助飲品店,夜已深,裏面空無一人,只有電子售貨員感應到有人進門熱情洋溢的說了句“歡迎光臨”,然而進來的是精靈還是鬼怪它卻無法識別。
當然,如果是鬼魂的話它大概也識別不出來。
現實就是,一只精靈和一只鬼魂前後腳走了進來。
夏萊習慣性找了個角落裏的桌子,後背靠牆,她覺得很有安全感。依她的實力,她也不會考慮這堵牆給自己安全感的同時也擋住了自己的退路。
西蒙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一樣縮手縮腳,局促的坐到夏萊對面。他坐在板凳上感覺不到絲毫觸感和壓力,但屁股捱到椅子上時他卻還是感動哭了。
夏萊無語的看着這只哭包鬼,“你又哭什麽!”
“對不起,小姐,請您忽視我吧,不要責怪我……我、我不想哭,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用磨飛了的破爛袖口胡亂抹着髒兮兮的臉,語無倫次的哭訴,“我已經三十年沒進過這麽明亮溫暖的屋子,也沒坐過這麽幹淨的板凳了……我躲了三十年,生怕有人認出我……可我又很害怕,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沒有一個人能看到我!我太害怕了……請您原諒我,我現在大約是太高興了,原來還是有人能看到我,三十年……我終于等到您這一眼了。”
明明是一只鬼,不是一副骨頭架子,眼眶不是黑漆漆的洞,也沒有吓人的長舌頭。
明明是一只鬼,卻落得如此落魄可憐的下場,只能靠天降的緣分在時間長河中卑微的等待天賜之人看自己那一眼。
明明是一只鬼,卻哭的像個孩子,好像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寂寞悲傷和委屈,只盼着有人能憐惜自己,聽自己那一聲吶喊——我也曾經是個活生生的人吶。
夏萊揉揉酸澀的鼻子,別過頭,半晌才想起來從身上摸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西蒙伸手撿了半天沒撿起來,每次紙巾都會從他的手指中漏下去,但他還是帶着一臉淚像高興的道謝。
“謝謝您,善良的小姐。”
“夏萊。我叫夏萊。”
西蒙受寵若驚,仿佛屁股底下不是椅子而是火爐,燙的他挪來挪去。
“原來是夏萊小姐,謝謝您的紙巾,夏萊小姐。”
夏萊扶額,“你也別一口一個‘小姐’了,就叫我夏萊就好,像朋友一樣。”
西蒙眼神忽然亮了,停下不停挪屁股的動作,“像朋友一樣嗎?好的好的……夏萊。”
接下來的對話就容易了許多,一個三十年沒和任何人講過話的鬼一旦開了口就仿佛開了葷的加特林,什麽都想問,什麽都想說,不到彈盡糧絕不罷休。
夏萊看他的架勢似乎很想把自己這三十年按照每一年每一天都傾訴出來,趕緊攔住這架加特林。
“等等,不要緊的事稍後有的是時間講,你先說找我有什麽事。”
“哦,對。”
西蒙終于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其實我是有事想求您幫忙。”
“什麽事?”
夏萊托着下巴,胡亂猜測道,“你不會是和女朋友走散了,想讓我幫你貼張‘尋鬼啓事’吧?”
話畢她果然從西蒙那張胡子拉碴的臉上看出些羞澀。
這家夥,他還真是這麽想的!
“你倒是會找人。你知道為什麽別人都看不到你,只有我能看到嗎?”夏萊問。
她忽然壞心思的想看看西蒙如果知道三十年來唯一一個能看見自己的卻不是“人”會有什麽反應。失望?悲痛欲絕?還是繼續锲而不舍的等待契機?
“或許您有一雙獨特的眼睛?”
西蒙單純的說,“我曾聽說這世間有機緣的人會擁有一雙最獨特的眼睛,那雙眼睛可以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一切,包括鬼怪。”
夏萊莞爾,“你說的那是陰陽眼,不過我不是。”
她撤掉自己的僞裝,頑皮一笑,“我能看到你大概因為,我也不是人。”
對面西蒙瞪大眼睛,看着願意稱自己為“朋友”的年輕女士在瞬息間容貌就産生了變化——
原本就非常精致的眉眼有了細微變化,額頭更加圓潤,眉骨更加深邃,眼神更加誘惑……僅僅這幾點細微的變化就讓她的容貌一瞬間達到了人類的美所能達到的極致。
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西蒙一眼不眨的看她開始變尖的耳朵,驚訝的說不出話,“您……您……”
當夏萊完全以萊西爾的本來面目展現在西蒙面前時,這只可憐的鬼魂已經不知道該為遇上一個能看到自己的人而高興,還是為自己黏上的人竟然是精靈而感到萬分糾結了。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坦誠布公的聊了。”
夏萊撩了撩愈發濃密的黑藻,“如果你還想和我聊的話。”
西蒙:“……”
西蒙又想哭了。
許是鬼生有些漫長,他已經學會了抓住唯一的機會。
他對夏萊提出自己的需求,“我想見缇娜一面。您能幫我帶個話給她嗎?”
缇娜,春之城傳說中為情所困的女主人公,在西蒙死後沒多久就追随而去的“未婚妻”。
夏萊很同情她的遭遇,但——
“你應該去找巫師,而不是一個精靈。”
夏萊無情駁回了這只可憐鬼的請求,“你們倆都去世三十多年了,我怎麽安排你們見面?你當我是閻王嗎?”
“什麽,缇娜也過世了?!”
西蒙驚的跳了起來,“可我昨天還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