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主子?”天闕心裏翻起滔天巨浪,滿眼驚駭。
雲芷細弱的脖頸軟軟垂在容離胸前,皮膚泛起青紫,眼睑無力翕合,面上籠着揮之不散的死氣。
容離迅速封穴,二指搭在雲芷無力耷落的手腕上。
幾息過去,脈象近乎消散。
他手指驀地用力,慘白的手腕上留下兩個青紫印痕,近乎刺眼,他閉了閉眼:“蕭亦然呢?”
天闕心裏詫異不已,蹙眉看着雲芷的樣子:
“信號已發,我已讓他趕回,雲小姐——”
容離蹙眉,薄唇抿緊:“用火焰令。”
天闕大驚:“世子,不可!”
“讓蕭亦然半個時辰內趕回。”容離說罷,抱起雲芷,背影提拔,仿若有萬鈞之勢。
天闕咬了咬牙,從懷裏拿出一封火焰令,将信號放了出去。
火焰令乃燕王府密令,非十萬火急不出。自設立以來,只在十多年前世子中毒之時用過。
他想不到,這第二次竟然會用在雲芷身上。
容離将宋頌放到床榻上。
他眉頭蹙着,手指動了動,不知不覺摸了摸被血染紅的胸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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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前一刻還鮮活的臉下一刻便已枯槁死灰,反差之大,就連他也不能不愕然。随之而來的,是胸腔裏泛起的陌生情緒。
病痛他習以為常,生死更是看淡。師父從小告誡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見過江河之人絕不會為溪流而驚嘆,而涉過汪洋之人不會為山川而震撼。
他聞禪音,修佛法,悟天道無情,此番了卻父王心願,還蒼生以大道,救萬民于水火,便終生修佛,不再涉世。
只是,雲芷大抵算是塵世裏欠下的因果,此次又與他牽連甚深。
這份因果,真能了斷麽?
*
宋頌的魂魄再一次從身體裏彈了出來。
她盤腿坐在床邊,湊近了仔細看容離臉上細微情緒變化,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光看劇情,她只以為此人定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所謂反派,不外如是。
只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他無心權勢,無情無欲,見惡并非欲其死,見善也未必寬慰于心。
更令她驚訝的是,他只是冷漠,并非冷血。
他甚至是向善的。
他會伸手去救即将死于馬蹄之下的孩童,會因雲芷小時候救他一命對自己屢屢退讓。
因為無欲,所以淡漠,高高在上,俯視衆生,在他心底,應該從未将自己當做庸庸衆生中的一員。
這樣一個人,她要撬開一個小口,然後将縫隙一點點撕扯開來,最後才有可能攻破他的防線。
現在,就是扯開那道口子的時候。
怎麽讓一個人害怕死亡呢?
答案是:讓他親眼目睹在意之人死去。
容離固然是冷漠的,不管他因為什麽對雲芷有了那麽一點特別的縱容,她都要竭盡全力抓住。
即使自己并不是容離在意之人,卻總歸是有所牽連之人。
她要将生的燦爛熱烈和死的痛苦醜陋對比給他看,讓他荒寂無垠的心裏長出觸摸情感的緑芽來。
現在,看着容離眼裏一閃而逝的茫然,宋頌勾起嘴角笑了。
她成功了。
*
容離沉思間,殿外傳來哭嚷之聲,他捏了捏眉骨,将雲芷手腕放下,道:“何事?”
“你們燕王府忒欺負人!好端端将我劫來做糕點也就罷了,竟敢說我投毒害人!豈有此理!氣煞老夫!太欺負人了,嗚哇!”
說着說着,竟在地上打起滾來。
天闕臉色鐵青,看着白胡子老頭,懷中劍險些按捺不住:“禁言!不許喧嘩!”
老頭子頓了下,接着滾:“欺負人啦,老頭子好害怕!”
天闕“刷”地拔出劍來,寒光似鐵,白刃如霜,“蒼啷”一聲,如虹貫日,揮手間,老頭胡子掉落一地。
須臾,“噹”地一聲,利刃歸鞘,天闕抱臂朝向容離請罪:“主子,屬下該死。”
容離背手而立,巍峨缥缈清冷出塵,俯視鐵老頭,眸中無波無瀾,仿若看一只蝼蟻。
鐵老頭讪讪住口,縮緊胳膊坐起,哆哆嗦嗦道:“天,天地可鑒,老夫我連只螞蟻都不敢殺,怎麽敢下毒,一定是弄錯了!”
天闕:“雲小姐便是吃了你的糕點才中毒,此刻危在旦夕,你休要再狡辯!老實招來!”
老頭欲哭無淚,瞪着大大的眼睛:“千古奇冤!冤死我了!是你非要劫我來,出了事竟怪我,老夫命太苦了!我不活了!”
容離揮了揮衣袖:“先帶下去。”
老頭子還待說話,卻不知什麽時候早已被容離封了穴,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垂下腦袋,懊惱地狠狠瞪了天闕兩眼,跺了跺腳,吹胡子瞪眼地向外走。
天地四合,萬籁俱寂。
容離扔下佛經,再次執起雲芷手腕。
脈象紊亂輕忽,随時都能消散。
他皺緊眉頭,漆黑沉靜的眸子盯着宋頌愈見灰白的臉,腦子裏印出這張面目靈動的樣子來。
“活着吧。”
只是嘴唇動了動而已,若不是宋頌較真地一動不動貼着容離看他每一個表情,怕是真會漏掉這句沒有說出聲音的話。
她若有所思:“活着?”
久病之人皆成醫,容離于醫術一途只遜于師兄蕭亦然。
天下之毒,凡有所見,他皆可解。
他唯一解不了的毒,就是自己所中迦葉。
還有便是——宮中那另一味傳說從未有人見過的月如霜。
宋頌要的,就是他對此毒不夠了解,故而只能求助蕭亦然。而蕭亦然恰好不在沅州。在蕭亦然趕回之前,容離無法保證她不會死,不管以後什麽時候想起,如此面對一個生命逝去的滋味一定會給他留下印象。
她就是算準了蕭亦然此刻不在沅州,算準了紫蘇會讓月如霜潛伏的毒性立刻爆發,會讓中毒之人看起來随時都能死去,其實卻能堅持一段時間。
任何大夫見此症狀,必定搖頭讓人準備後事了。
她就是要容離迷惑,進而探究,進而讓她有機可趁。
“什麽事這麽慌張,竟然用上了火焰令!子檐毒又發作了?不該啊!”
蕭亦然滿頭大汗衣冠不整地沖進來,天曉得他怎麽在半個時辰內趕回來的!
他一見容離滿身血漬,大驚失色狂奔過去:“怎麽回事?!”
容離側身,冷聲道:“我無事,你看看她。”
說着,将床讓開,雲芷身形顯露出來。
蕭亦然觀他面色,确實不像有事的樣子,狠狠松了口氣,撫着胸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喃喃兩句,他發覺情況不太對,立刻轉頭看了看雲芷,又瞪大狐貍眼睛指着容離,“師弟你,你,你既無事,那火焰令——竟是為她用的?!”
他整個人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原地轉圈,手指顫巍巍指着容離:“你,你這個玩笑開大了!火焰令是随便用的嗎???如今是什麽時候,我說世子爺——”
剩下的話扼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容離沉靜的眸子盯着他:“她時間不多了。”
蕭亦然是故意的。
他只掃過雲芷一眼,卻已判定中毒已深。
尋常大夫一句病入膏肓就可以交差了。
這個女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短短時間,竟然能讓容離出動火焰令三十道加急讓他半個時辰趕回。
燕王府頂尖高手用盡全力才能一路送他回來。
這一道令,驚動了燕王府埋下的所有暗營。
這一切,竟然只是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太令人驚訝了。
他抱臂冷笑:“這個女人是生是死與我們何幹?她死就死了,頂多找個遠點的地方抛屍。火焰令一出,燕王府動靜這般大,難保引起有心人注意,子檐,你是怎麽想的?”
容離抿唇:“救她。我欠她的。”
蕭亦然煩躁地拍了自己腦門一巴掌:“一個兩個都是祖宗,老子伺候你一個就算了,現在還得加上一個,煩人!”
他一屁股坐到床前,頗為不滿地扒拉出宋頌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只是,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他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嚴峻。
待到睜開眼睛,蕭亦然那雙眸子裏滿是難以置信:“怎麽會?竟是月如霜?”
作者有話說:明晚更新時間推遲到12點前,小可愛們不要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