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小姐,這邊。”出了密室,江晚泊領着宋頌到了隔壁一處小天井。
這處院落細小別致。
院裏素馨、晚秋、海棠、芙蓉靜靜綻放,幾株木棉依依拱衛,滿園馨香,可謂一幅色彩極佳的畫卷。
門口秋海棠下坐了個滿頭白發的七旬老婦人。
滿面皺紋,臉色卻透出紅潤,略帶渾濁的雙眼專注地盯着手中紡錘,腳下不時晃動,紡機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她在織布。
技巧娴熟。
山裏陽光溫和,滋養萬物,灑在身上暖呼呼而令人心曠神怡。
老婦人不時往門外望兩眼。
這一轉頭,就看到了門口的兩個人。
那個相貌出衆的青年她是見過的。
就是他,說要帶自己見小姐。
她的小姐啊。
旁邊那個明眸皓齒,五官張揚的姑娘……她的心顫了一下。
“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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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錘砸在地上,凳子因主人踉跄而被絆倒在地。
老婦人雙手顫抖,布滿皺紋的嘴唇張張合合,渾濁的眼眶漸漸發紅,越來越多的濕氣浸濕眼睛。
她整個人向前走了兩步,卻突地停住。
有些害怕似的,慌忙退了一步。
她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仿佛做錯事的小孩一般。
宋頌緩緩走過去,攬住老人肩膀,輕輕拍了拍。
老人脊背彎曲,整個人抽縮了一樣,整整矮了宋頌一個頭。
“嬷嬷。”她道。
老婦人突然就泣不成聲,猛地抱住宋頌嚎啕大哭。
什麽禮儀規矩,這一刻她什麽都想不起來。
江晚泊悄悄退出去,關上了院門。
“跟我講講我娘吧。”
這是從小照顧原主母親容映長大的老嬷嬷。
與奶娘她們這些容映懷孕後才分配到映月閣照顧雲芷的人相比,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了解容映的人。
老嬷嬷看着宋頌的眼睛,拉着她帶有薄繭的手,哽咽道:“好。”
她說,容映從小受人欺負,總是吃不飽穿不暖,宮裏沒有人管她。
容映膽子很小,心很柔軟。自己都吃不飽,卻還把食物分給小動物。
她說雲芷的眼睛跟容映很像很像。
“公主那樣柔軟的性子,卻生了一雙這樣高高在上的眼睛,後來不少人都被唬過呢。”
她紅着眼眶撫了撫宋頌鬓發:“小姐這雙眼睛好看極了,性子也好,不會讓人欺負。”
宋頌:“我娘跟榮國公——”
奶娘臉色沉了下去,幾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都是淩麗華造的孽,卻害得我家公主深陷泥潭,”她猛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她,公主也不會……她會有報應的。”
末了,她喃喃地重複:“她會有報應的。”
宋頌攬着嬷嬷肩膀撫了撫她的背,讓她喘順這口氣。
她環顧了這個院子:“這裏很別致。”
一聽這話,嬷嬷忙要起身,神色有些激動,拉住宋頌的手:“小姐,這是公主當年為小姐準備的。”
宋頌順着她力道起來,扶着老人跟她走。
“這個秋千,公主畫了好幾個晚上。”
“這些花,都是公主親自挑選的種子和枝苗。”
“這座閣樓,也是公主自己畫了出來讓人建的,說是怕小姐悶,這裏這麽高,可以看得很遠。”
……
宋頌眼前仿佛浮現了那個性子柔軟的女子摸着肚子,眼含希翼,一筆一畫替未出世的孩子準備一桌一椅、一線一衣的場景。
一一看下來,老婦人複又哽咽起來:“公主她心有不甘啊,她沒有親自看着小姐長大。”
宋頌拍了拍老嬷嬷的背,聲音缥缈,好像帶着神奇的力量:“她是好人,會有好報的。”
嬷嬷哽咽着點頭:“公主就是心太軟了。”
“嬷嬷以後便住在這裏,淩麗華不敢再出手的。”
嬷嬷皺眉:“我要将真相告知雲士忠,他們倆狗咬狗才大快人心。”
宋頌笑了笑:“嬷嬷,時機還未到。一定要在她最驕傲的事情上讓她跌落雲端,這樣才痛快。”
“并且——男人的心,誰又料得準呢?淩麗華當初為何非置我娘于之死地不可?”她的眸子裏籠着一層淡色,瞧不清深處的情緒。
嬷嬷恍惚道:“那時候,雲士忠對公主還很好,我以為公主能平平安安一輩子了。”
宋頌随手拂開花枝:“他或許,讓淩麗華感覺到了什麽……”
*
出了別院,宋頌感受到陽光灑在身上的溫度,方才覺得松了口氣。
容映的人生是一場悲劇,她牽涉其中,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回府嗎?”江晚泊問。
宋頌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臉上浮現玩味的笑容:“不,咱們去喝酒。”
江晚泊眼珠子瞪大:“喝酒?”
宋頌牽過馬缰,一躍上馬,“駕”!箭一般竄了出去。
她沒有去往渡口,而是沿着山腳疾馳。
江晚泊見狀,無奈地搖搖頭,一甩馬鞭,亦追了上去。
馬上女子眉目張揚,俯仰之間俱是風情,滿頭青絲被風撩起,迎着烈烈飒風,耀眼極了,也好看極了。
一襲紅色裙衫如同烈火,遇之即燃,灼人卻又有着致命吸引。
她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山野,如同泉水叮咚,漫山遍野俱是她的影子,田間勞作者詫異扭頭望着那個方向,心向往之。
那是何等的自由和灑脫!
江晚泊看着看着露出個苦笑,加快追了上去。
“籲——”
灌了一路風,宋頌覺得心裏暢快極了。
下馬,眼前是一座草廬。
迎風招展的紅底旌旗用黑色絲線繡着一個大字:酒!
她将馬缰交給門口小童,一邊進去一邊大聲道:“把你們最陳的酒給我拿來!”
草廬裏櫃臺上的白胡子老頭一聽,氣得胡子翹了起來,冷哼一聲,對旁邊小童道:“去,把昨兒個埋的那壇花雕抱過去。”
小童面露遲疑:“這……怕是不好吧。那酒新制的,還未釀夠日子呢。再者,這位小姐看着酒量不大,那個酒——”
老頭拍了下案幾,吹胡子瞪眼:“去不去?”
小童不情不願地去了。
老頭看着宋頌一路大搖大擺進來,坐到了窗邊上,一只腳一擡,搭在長凳上,竟是個斜倚的姿勢。
忒豪邁的姑娘。
他眯着眼睛心裏暗樂。
正愁沒人願意試試他的新酒呢,這不正好,嘿嘿。
通向靜室的簾子将草廬隔成了兩個空間。
蕭亦然搖着扇子詫異挑眉:“她怎會在這兒?”
旋即眼神一厲:“不會是——”
天闕沒好氣道:“不是。”他心裏還在氣這個女人敢一邊跟主子有婚約在身,一邊就琢磨着招婿入贅。
“喲,她做什麽了?把天闕惹成這樣?”蕭亦然嬉皮笑臉道。
天闕黑着臉不說話。
這時,江晚泊正湊近雲芷耳邊說了句什麽,雲芷側過臉來,眼睛裏露出光,可謂非常高興,眉間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可見風華,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張揚明媚的氣息。
這副神情,與護國寺後山所見面色冷淡截然不同,簡直對比鮮明。
容離眼睑一擡,便看見這一幕,“招婿入贅”四個字便浮現眼前,他抿了抿唇,眼睑垂下,瞧不清神色。
小童目色有些不願地抱上來一壇酒,放在宋頌桌上。
她閉着眼睛聞了聞:“好香!”
江晚泊道:“這酒的味道……有些奇怪?”
宋頌看着小童:“可是最陳的酒?”
小童沒好氣道:“不是,還是別喝了吧。”說着就要抱走。
宋頌不緊不慢将人擋住,抱起酒壇,一把拍開封蓋,一瞬間,酒香四溢。
她讓江晚泊擺好碗,倒滿,端起來,豪邁道:“我今日不醉不歸!”說完仰頭,“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多餘的酒液順着她白皙的脖頸滾落,直沒入領口消失不見。
江晚泊心知她有心事,見她這般喝酒,有些頭疼,知道她的性情,勸是勸不住的,索性端起碗來,跟她一樣,仰頭一幹而淨。
簾子後邊蕭亦然目瞪口呆。
“這個女人,受刺激了?”
天闕也被這豪放行為震了震。
容離眸色無波靜靜看着那一幕。
宋頌喝完一碗又一碗,這會攬着江晚泊肩膀碰一杯幹一杯,臉上氤氲着一層粉色,眼尾殷紅,鳳眼上挑看人時,無盡風流,嘴唇被酒液滋潤,飽滿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嬌嫩欲滴,吐息之間,伸出粉粉的舌|頭舔|了舔|唇瓣。
“轟”地一聲,江晚泊目露迷茫,恍若雲霧。他只覺得渾身如置火爐,一股熾火從體內噴湧而出,燒得他目眩神迷。
“小姐?”他喃喃道。
系統雙手托腮在宋頌腦子裏盤膝坐着:“吃春|藥的感覺怎麽樣?”
宋頌:“還不錯,可惜啊可惜。”
系統:“閉嘴!”
宋頌:“……”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唉,容離長得真好,睡他不虧。”
系統:“哼,想得美。”
宋頌:“唉,我太難了。”
蕭亦然皺眉:“不對勁。”
天闕眉頭皺得比他還緊,不知道為什麽看向了容離。
只覺一陣風過,容離位子上卻已經沒人了。
天闕轉頭,只見容離眸光冷淡,一揮手間,掌風将江晚泊甩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
他靜靜注視着趴在桌上猶在念叨着“江晚泊,喝!”的雲芷。
天闕莫名打了個寒顫,竟替這雲小姐捏了把汗。
作者有話說:明晚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