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那捆“罪證”,朝臣今日第一次見。
饒是他們見多識廣,也不免眼皮一跳。
好些人目光若有若無向榮國公的方向飄去。
雲士忠手持笏板,一顆心狠狠往下沉。
就在他滿手汗水,腳下仿若釘了釘子,一顆心飽受煎熬,一步也挪不出去時,方才還有一瞬安靜的朝臣,像是得到了什麽訊號一般,紛紛出列。
本來,他們見到從來不曾上朝的太子突然出現在朝堂,料定他必定為雲芷之事而來。礙于太子對此事捉摸不透的态度,大家都不敢輕易出頭,只在心中打着各自算盤,準備靜候以觀其變。
豈料太子對于京兆府尹呈遞罪證,并無意見。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壓下心中蠢蠢欲動,眸光充滿了志在必得。
“陛下,此事臣亦有耳聞,朱雀門外百姓們已跪了三天,若是再不懲治雲芷,還孟将軍一個公道,怕是社稷不穩啊陛下!”
“臣附議,雲氏之女,品性頑劣,若只是驕縱跋扈,鬧市欺人倒也罷了,可她竟敢對孟将軍下毒手,其罪惡極,其行可恨!必當嚴懲!”
“臣附議,孟将軍縱橫疆場,為我大順抛頭顱灑熱血,她雲芷黃口小兒,非但不知謙卑,竟以陰毒詭計謀害當朝大将軍,無法無天,嚣張至極,此罪不懲,難以堵天下悠悠衆口!難以平将士胸中之恨!難以令我等咽下心中悲懑!”
“臣請命!廢除雲芷與太子婚約,将雲芷貶為庶人,處以流刑!”
“臣附議。”
“臣附議。”
“臣亦附議。”
……
朝臣紛紛出列,義憤填膺,列舉雲芷罪行,言辭犀利,一人一句間,她便從驕縱跋扈,變成了手段殘忍、危害社稷的妖女。
王奇眸光平靜,垂眸直視手中笏板。
整個朝堂上,只有幾個人沒有開口。
燕帝一手撐着案幾,一手指了指那幾人合抱粗的血書,突然道:“一個雲芷,這京中學子能給她列出這般多罪行?”
京兆府尹抹了把頭上的汗,眼角輕輕掃了王奇一眼:“回陛下,學子皆飽學之士,義憤填膺之下,難免暢所欲言,此書确乃京中士林所遞,臣絕不敢妄言。”
燕帝掃了眼站在下首,眸光沉靜的容離,漫不經心道:“太子,你怎麽看?”
王奇蹙了下眉,看着那可堪用“誇張”來形容的血書,眼皮突然一跳。
他原本勝券在握的臉上,突然有些古怪。
容離淡淡開口:“怕是罪狀還未列完,待群臣奏完,臣再議。”
燕帝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看着下方:“還有哪位愛卿要奏?”
雲士忠臉色有些發白。
他深吸了口氣,大步出列:“啓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燕帝目露玩味:“哦?”
雲士忠臉色冷厲,聲音疾速:“臣有愧!不孝女雲芷,心腸歹毒,不守禮法,謀害孟将軍,罪不可恕,當懲以重刑!臣以雲氏家主身份,将其逐出雲氏族譜,從此以後,她便不再是我榮國公府大小姐!臣身為人父,教女無方,謀害他人,心中愧疚難當,今日在此請罪,自請卸去國公之位,傳給世子,從此不再踏入朝堂!請陛下恩準!”
說完,跪下行大禮。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驚!
王奇眸光一擡,一抹異色閃過。随即在心裏感慨:不愧是浸淫官場半輩子的榮國公。
老謀深算。
陛下本就對他心有芥蒂,他在朝堂上休想再有建樹;說不得,陛下每次看見他心裏便膈應,總想做點什麽讓他難堪。
總有一天,陛下會将眼中這粒沙子除去。
到時,榮國公府大難臨頭,誰也救不了。
所以,此時斷尾求存,未嘗不是一招妙計。
以一個雲芷,換取榮國公府新生,絕等的劃算。
不過……他沒忘記榮國公府還有位沅州雙姝,——雲如玥。
王奇摸了摸胡子,眼神一厲,向身邊看了一眼。
然而,在那人出列前,有人開口:“啓禀陛下,臣有疑義。”
燕帝斜倚在龍椅上,看着底下一張張臉,興趣缺缺:“講。”
嚴友寧肅着一張臉,一板一眼道:“孟将軍之事,京兆府還未調查,光憑別人口中三言兩語便定罪,未免太過草率。”他看了眼那過分“誇張”的萬人血書,眸子有些冷道,“若是尋常,哪怕為了孟将軍請命,這罪狀如何列得出這般多?臣懷疑有人從中作梗,趁機陷害,還請陛下明察。”
王奇身邊禦史大夫頗有些不屑地看了嚴友寧一眼:“嚴大人也說“若是尋常”,老夫敢問嚴大人,此番雲芷所做之事,可是尋常?”
嚴友寧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昂着頭一臉冷淡:“尋常不尋常,要視情況而定。孟将軍此番在國公府受傷,乃是他找雲小姐切磋在先,雲小姐傷人在後,據臣所知,雲小姐亦受傷不輕。論武力,十個雲芷也抵不上孟雲天,且孟将軍出手在先,雲小姐不得已動手在後,既如此,孟将軍受傷怎能怪到雲小姐頭上?”
禦史大夫甩了甩袖子:“即使孟将軍出手,那也是雲芷欺負明珠郡主在先,孟将軍不過教訓她一頓。孟将軍論身份,是國之重臣,是長輩,她小小年紀,既無理,焉能動手?”
燕帝饒有興趣地揮了揮手,眸子注視着雲士忠:“榮國公,你可是想好了?”
雲士忠恍惚聽見自己開口:“陛下,臣意已決,臣教女無方,無顏面對陛下,雲芷所為,丢盡了國公府臉面,從此以後,榮國公府與此人再無瓜葛!”
容離立在那裏,清清冷冷,若不是那一身太子朝服,簡直與朝堂格格不入。
但是誰也無法忽視了他。
所有人一邊打機鋒,一邊隐晦地觀察他臉上表情。
只是,令所有人沮喪的是,這位太子殿下,當真一點情緒都不外露。
就在衆人放下心中警惕,全身心投入到這場舌戰,勢必要将雲芷罪名釘死,讓其永無翻身之地時,他們眼角掃到容離動了。
所有人眼皮一跳,心裏閃過不好的預感。
“父皇,臣有事要奏。”
燕帝坐起身:“講。”
王奇眸光擡起,注視着這位太子,臉上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他心裏迅速回想自己所為,确認并無遺漏大意,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不等他整顆心放下,容離目光倏地向他看來。
如寒刃,如冰霜。
冷酷而漠然。
王奇手指捏緊了手中笏板。
“不好!”他心裏咯噔一下。
容離捏了捏眉頭:“此次孟将軍之事,其一,并非雲芷傷他,而是本殿出手;其二,”他擡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睛掃過方才進言雲芷罪無可恕之人,威壓壓得所有人心中戚戚,後悔不疊,一個個在那雙眼睛下垂了頭,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諸位都是我大順棟梁之臣,”容離接着道,“既是棟梁之臣,本殿便想問一問王尚書,”他沒有看王奇,而是伸出修長手指,垂眸理着袖口,聲音裏帶着某種不知名的壓迫,“何故與雲芷這小小女子過不去?甚至不惜自降身價,威逼利誘,令群臣為你所用,彈劾雲芷,背後鼓動将士,愚弄百姓,掌控朝政,你意欲何為?”
“轟”!
王奇身體晃了一晃,腦子裏一片嗡嗡聲。
他幾乎條件反射一般“撲通”跪下:“殿下,臣冤枉!”
天闕搬着好些東西上來,呈給燕帝一份,多餘的給朝臣傳閱。
不多時,群臣目光驚異,有人漲紅了臉,有人搖搖欲墜,更有人白着臉面如死灰。
燕帝掃了幾眼,眸光沉了沉:“王奇,這都是你做的?”
王奇早在看見禦史大夫顫抖的手中那份書信時,整個人都難以置信。
“不,不是,臣絕沒有寫這些!”
“陛下!這就是王尚書字跡,臣絕不會認錯!臣知罪,王尚書以此威脅,臣不得不從,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一時間,一大片人灰白着臉跪下請罪。
卻都是方才言辭犀利,要求嚴懲雲芷的那群人。
王奇傻了眼了。
他根本沒有與這些人聯絡過!
威脅更是無稽之談!
那些信件到底怎麽回事!
雲士忠見事情峰回路轉,臉上卻難看起來。
此時再請罪未免讨嫌。
但計劃已久的事如此罷休未免太過不甘。
只是,他還未開口,容離卻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那眼神看得他心頭一跳。
容離高高在上,看着雲士忠道:“榮國公可知此次士林請命,全由國公夫人背後推動,一手策劃而成?”
雲士忠眼神有些茫然。
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跪趴在了地上,眼中一片慌亂,渾身都在顫抖:“請殿下明察!此事絕無可能!”
然而,跟王奇一樣,天闕直接将證據擺在衆人眼前。
容離背手而立,看着這群臣子,聲音冷漠而威嚴,他的眉蹙着,表情有些沉:“此中事由,本殿手中暗部已查清,你們口口聲聲為江山,為社稷,到頭來玩弄朝政、操縱百姓、借刀殺人,陰謀百出,可曾慚愧?”
“殿下息怒!”所有人臉色變了。
燕帝擺了擺手:“此事太子既已插手,便管到底吧。朕累了。”
*
燕王府。
宋頌沾了點鳳仙花汁擦在指甲上,兩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慢慢風幹,道:“不把事情鬧嚴重點,容離怎麽會出手?我就是幫了王奇和淩麗華一把,讓他們的火燒得更旺一些而已。”
系統:“還差點把自己給燒死。”
宋頌:“明眼人一看就有問題,我怎麽整也整不出那麽大的罪吧?怪只怪他們一心求成,都想把我拉下去,好把自家女兒送進太子宮裏,可惜,物極必反,棋差一招。”
她說着說着,看了眼時辰,早朝快結束了。
她眼睛一亮,朝喜鵲招手,“喜鵲,殿下可是交待了我可以出府?”
喜鵲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是的,雲小姐。”
宋頌猛地大喊:“黃烈!”
“刷”黃烈一陣風似的出現。
宋頌趴在喜鵲肩膀上:“走,出府。”
她朝黃烈道:“多帶些人,咱們去找場子。”
黃烈眼睛一亮:“小姐等着,我這就去叫人!”
片刻後,喜鵲看着黃烈身後吊兒郎當吆五喝六的一群黃字部手下,欲哭無淚。
她扯了扯步攆上宋頌衣角:“雲小姐,您身子才好些,這這這就去将軍府打架恐怕不太好吧?”
宋頌拍了拍手:“我自己出的手我能不知道有多重?孟将軍這麽多天都醒不過來,我去看看是不是孟明珠給他下毒故意害我呢。”
說完一揮手:“走!”容離這個人冷冷清清的,手底下的人倒是有意思。這個黃烈雖然有點自戀,還有點傻,但武功高足以掩蓋一切不足,當打手找場子再适合不過。
作者有話說:今天外面跑了一天,忘記放存稿箱了,抱歉更晚了,明天就2020年啦,新年萬事勝意!給大家發紅包,記得留下爪印鴨!
明晚六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