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林

竹林

於豐蔚腦中一震,松開了摁着男子的手,繃直神經僵在那紋絲不動,不可置信地看向冼琰,眼底帶出早就抑制的怒火。

作為廈艾學院的高級接待員,冼琰只是眸色沉了沉,倏忽間又從容,“鮮少爺,您可別拿我們豐蔚開玩笑了。他不過是廈艾普普通通的存在,和人才沾不上半點邊,他那臭脾氣真的禁不起玩笑。”

“怎麽個禁不起法?”

鮮麒淵右手搭回沙發扶手,清冷嗓音混了一些慵懶,視線投向於豐蔚時,眼底裝了戲谑。

於豐蔚毫無畏懼地回視他,滿臉都是要打人。

冼琰觑了他一眼,朝鮮麒淵陪笑道:“鮮少爺,豐蔚就是典型的差生,性子倔得八百頭牛都拉不回,您看今天這麽隆重的日子,讓他穿個制服他硬是拽出個休閑裝。”

這似乎越發挑起鮮麒淵的興趣,他再次打量了一番於豐蔚,目光随意卻玩味。

冼琰猜中他的決定但心有不甘,“原來鮮少爺喜歡豐蔚這一款,那巧了,餘下的那位人才就是……”

鮮麒淵擡手,示意他閉嘴。

冼琰薄唇又張了張,夾在盛氣淩人的鮮麒淵和劍拔弩張的於豐蔚之間,最終選擇止了話,拍了拍於豐蔚的肩将人帶出面試室。

跪在地毯上的男子一個勁兒把被扯開的制服外套往身上攬,蓋了大片被於豐蔚掐紅的手臂,正想扣緊白襯衫領口時擡眼撞上鮮麒淵逼人的泠冽視線,哆嗦着收手垂在兩側。

鮮麒淵移開視線,再次看向側牆那幾個毛筆大字上,筆劃粗重得令人窒息。

而走廊氣氛也好不到哪去。

本就溢進不了多少光亮,僅憑頭頂偏冷的燈光。

於豐蔚立在冷光中,忍韌高挑的身材似冷杉,話裏帶着怒意,“冼先生,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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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冼琰不以為意,“世事無常,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是最清楚不過,否則也不會求助于我。”

兩天前得知被舉薦的人才名單有邢也時,於豐蔚感到慶幸,邢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麽幹淨聰穎的人,被圈禁在下幕實屬屈才。

聽聞上幕人才濟濟,資源豐富,雖然下幕人對上幕幾乎閉口不談,但其他區域可是擠破頭都想進入。

刑也也會向往的,他這麽自作主張。

可下幕人開始變得詭異,對邢也避之不及,問一句怎麽回事,他們擺手無事。

他只好去找教務處長冼琰。

從一年前來到下幕見到冼琰之後,他就出乎意料地待他很好,衣食住行照顧有佳不說,還成為了於豐蔚吐苦水的對象和人生導師。

然而這次冼琰并沒有向他詳說下幕人的行為舉止,只是讓他配合劇本演戲,事情自然會迎刃而解。

他信了。在此之前,冼琰是他最信任和最尊敬的長輩。哪怕剛剛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出詭異也還是深信不疑,直到談話走向出價時,他才看清冼琰深藏已久的真面目。

“相信你自己就好,每人能比你更愛自己。”

冼琰曾跟他這麽說過,原來他早就預警過,是自己硬是往火坑跳。

他不想再問為什麽騙他這種無稽,沒有任何意義,于是冷眼瞪着冼琰,近乎咬牙切齒,“你們在進行肮髒的交易!”

冼琰笑,哪怕有了一定年紀,他的身上仍有一種猜不透的風韻,猶似伴随已久。

“豐蔚,肮不肮髒不是你說了算,是游戲規則說了算。”冼琰伸出修長的手指,“有沒有跟你說過,就你張臉,很适合被人虞弄身|下或是操弄人?”

於豐蔚偏臉,避開他的觸碰,視線淩厲。

冼琰輕哼一聲,“既然參與了我的演出,哪有全身而退的說法。”

於豐蔚不再對他抱有幻想,确認自己已經深陷泥沼非走不可了。

他和刑也,總得走一個。

“就算我跟他走,邢也還是逃不掉是嗎?”

冼琰讀懂他,但沒有正面回複,而是說:“豐蔚,你覺得你有資格和我談判嗎?”

是的,沒有。

在他那麽糟踐邢也時,於豐蔚就隐約察覺那是真的心狠手辣,而不是什麽劇本情節。

冼琰将他們玩弄于股掌,邢也纂改舉薦名單他守株待兔,又利用自己的不知情去帶回不會拒絕自己的刑也。

他突然想起剛才,其實能帶回刑也,不是因為自己有多能打,刑也在自己和舟回以拳腳相向時可以脫身,但自己的一聲“刑也”讓他頓住回頭。

他是因為自己才甘願被帶回來的。

於豐蔚越發憤怒。

冼琰輕笑,不顧他那要揍人的神情,“我能幫你的只是好言奉勸———乖乖聽鮮少爺的話,上幕人的手段是你無法想象的,認命才是正确的選擇。”

下一秒恢複待客專業表情:“懂了的話,進來。”

於豐蔚杵在原地。

冼琰掃過他,冷然:“那就老實站在這。”

他知道於豐蔚不會逃,他不會對邢也撒手不管。

於豐蔚胸口緩慢地起伏。

不該把刑也帶回來的。

不應該的。

事已至此,於豐蔚自嘲一笑,而後沉下臉色。

自己走可以,但邢也不行。那麽幹淨的一個人,到底要怎麽才能讓他遠離這些?

不一會兒面試室的門被打開,鮮麒淵走了出來。

一眼就看見了倚着牆的於豐蔚,垂着頭,冷色調的白光投在他霧霾灰發而更加凜冽,散發出濃烈的孤立。

“豐蔚。”冼琰低喚了他一聲。

於豐蔚緩緩擡起頭看過來,斂了之前籠在身上的克制與愠怒。

冼琰露出亦真亦假的微笑,“跟鮮少爺走吧。”

於豐蔚視線錯過他,落在那緊閉的門,然後一手揣進褲兜,散漫地走到鮮麒淵身邊。

靠近才知道,鮮麒淵的駭人氣勢不只是坐着時,站直後因身高比自己還稍高,竟帶點居高臨下。

於豐蔚不駭,不輕不重一聲:“鮮少爺。”

“嗯。”青年淡淡應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冼琰并沒有相送,而是回了面試室,於豐蔚聽着身後悶悶的反鎖咔噠聲,拳頭不自覺攥緊。

廊道只剩下兩人,很安靜,甚至能夠隐約聽到遠處的蟬鳴在瞎囔囔。

於豐蔚雖不爽冼琰,但他知道冼琰說的是對的,不要越界自找麻煩。

所以為什麽這位大少爺還杵在原地,他不會自作多情問上一句,只是偏頭看白得過分的牆,恍惚間覺得牆上有一個污點。

在他專注那個虛虛實實的點時,一位穿着正裝的老男人走來,一絲不茍的發上多了霜白。

老男人锃亮的皮鞋停在眼前:“少爺。”

“裏面那位學生,就讓他留在下幕。”

“好。”老男人讓到一側,鮮麒淵擡步。

於豐蔚攥着的拳頭松開,将堵在喉間的一口悶氣輕輕籲出,刑也暫時安全了。

于是跟上青年的腳步。

兩人來到停車場,鮮麒淵打開駕駛座坐了上去,於豐蔚定在車旁,視線追着狂奔進面試樓的身影。

是舟回以,他知道他的能耐,他會照顧好刑也的,會做得比自己更好,就像一直以來的一樣。

鮮麒淵扣緊安全帶,也瞥一眼那身影,而後朝杵在車旁的於豐蔚,“上車。”

身影進了樓道,於豐蔚嘴角勾出一抹輕松,坐進副駕駛座,坐定又意識到自己即将悲慘的命運。

他警惕起來,正襟危坐,視線鎖定前方。

鮮麒淵看他那想炸毛又慫的樣,不由得嘴角微揚,啓動車輛。

車輛緩緩駛出廈艾學院,下幕的真正場景才映入眼簾,道路兩側破敗的高樓鱗栉次比,有一些傾斜向道路中間,那是曾經輝煌過的痕跡,但現在卻給人以随時傾覆的壓迫。

於豐蔚凝神向他撲來的危樓,第一次同情起下幕。

待在下幕的這一年,他從未嫌棄過。雖然荒涼得像末日城市,但每次穿過這些荒涼前往廈艾學院,他都覺得全身心自由。

而現在,自己已經被囚在無形牢籠裏,多希望這些高樓能堂堂正正繁華,從外形驅趕那些觊觎掠奪者,不再有人觊觎刑也、觊觎下幕任何。

想着這些,車已經駛出廢樓大道,車載電話響起,鮮麒淵瞟了一眼按接聽,是管家打來的,

管家:“少爺,直升機已經等在西廣場。”

於豐蔚聽出是剛才那老男人的聲音。

鮮麒淵簡短回複:“您先回去,我自行駕車。”

管事:“是。”

通話結束,屏幕界面換為導航圖。

鮮麒淵在大道路口右轉,導航路線大更換,紅點目的地上幕倒是沒變。

但於豐蔚還是愣了愣,這個方向可以通向邢也的家,當然也是他的居住地。

這人不會是事先調查了邢也住哪,現在去踩個點,以後自己跑了回來拿邢也相要挾?不能吧。

於豐蔚擰着眉胡思亂想。

又一個岔路口,車輛再次轉彎,仍朝向邢也家。

道路變得冷清,車窗外開始響起飒飒聲,偶爾攜來清香,車子駛過陡坡,搖曳的竹林迎面撲來。

碧浪濤濤,竹葉翻飛。

車輛靠邊停下,於豐蔚等了半天,青年沒再發動車子。

這片竹林住着鬼,下幕人都這麽說。

可問長什麽樣,都說鬼樣,有膽大的說去會會鬼,出來後一提裏面就發抖,就裏面什麽樣也只字不提,久而久之下幕人約定俗成把這裏當成禁區。

於豐蔚倒是進去過,當然,沒見到鬼,才走了幾步就被邢也拉了出來,之後再沒進去過。

但那時怪異的感覺仍記憶猶新,直覺告訴他,裏面真的有什麽。

於豐蔚看向鮮麒淵,發現他垂着眼睑,有點慵懶地看着窗外,準确地說,是看着這片竹林。

他知道這個傳言,想進去看看?

不是的話,那開過這片竹林,邢也的家就到了,這才是當務之急。

不管三七二十一,話語随着情緒蹦出口:“你什麽意思?”

意識到語氣過了,幹巴巴加一句:“鮮少爺。”

鮮麒淵轉過頭,眼底收了慵懶,目光變得直接而專注,停在他的臉上。

於豐蔚驀地捏緊手指,他看到了對方眼中過于濃烈的情緒。

果不出其然,下巴被捏擡,那人嘴角帶出戲谑,“想驗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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