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傍晚時分,武英殿內。

寂靜的殿宇裏,因着景元帝在,宮人都很是謹慎安靜,不敢惹出動靜。

寧宏儒恭敬地将手裏的文書遞給景元帝,欠身說道:“陛下,去襄樊的人,已經回來了。”

景元帝接過,卻按在手邊,沒立刻看。

他手頭在閱的,是各地送來的卷宗,如今已經看過大半。

寧宏儒往後退了退,守在邊上。

直到晚些時刻,有宮人來報,說是偏殿的人醒了。

寧宏儒沒攔着,将這消息報了上去,果不其然,本在看奏章的景元帝略一挑眉,便起了身。

這位殿前總管趕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地守着。

只是到了門外,景元帝一擡眼,寧宏儒就止了步,守在了門外。

午後,寧宏儒看着景元帝換了衣裳,就有幾分猜測。

果不其然。

只是寧宏儒沒想到,不過一時,便看到陛下從北房,抱着一個人出來。他和身後跟着的幾個宮人,在看到兩人時,都不知不覺地先看向景元帝懷中的人。

看不清容貌,那人好像是昏迷了,只是不自覺的,那眼神就會留意到他,好似那人身上,有什麽古怪的,吸引人的地方,讓人一眼就能瞧見。

景元帝是怎麽想的,寧宏儒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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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知道的就是,景元帝堂而皇之地帶着驚蟄去了武英殿。

不過,除了禦前的人,不會有人得知。

景元帝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

就算是壽康宮那位太後,也無法将手伸到景元帝身旁來。

景元帝處理政務時,驚蟄就在偏殿歇息。

而今醒來,自然有人來告知。

寧宏儒守在外頭,心裏琢磨着……陛下應當沒說破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将驚蟄安置在這麽偏遠的角落裏,合不合陛下的心意……

他這麽煞費苦心,驚蟄應當不能發現陛下的身份罷?

驚蟄當然沒能發現。

他醒來的時候,偏殿內空無一人。

他捂着刺痛的額頭,一碰就斯哈了聲,緊緊皺着眉。手中抓住一條濕冷的手帕,該是放着消腫的。

驚蟄側過身,看着昏暗的室內推算了下時間,心中有幾分可惜。他怎麽不撞得更加重一點,能讓他直接暈到明天就更好了,少熬一天是一天。

下午,驚蟄意識到自己要失控後,提起最後一點力氣,把自己撞暈了。那個時候,驚蟄也顧不得多奇怪,能阻止自己才最要緊。

驚蟄勉強爬起來,感覺那股熱浪壓在了體內,至少沒之前那麽興風作浪。看來沒人在,那個buff不會太作怪,也正好讓驚蟄能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看起來應當是哪個偏僻的殿宇,雖有些狹窄,可遠比北房要好上許多,擺設雖少,卻也個個精致。

這是哪裏?

這裏明顯不是北房。

……是他把自己撞暈後,容九把他安置到哪了嗎?

“你不覺得這不合理嗎?”

驚蟄沒力氣,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和系統說話。

“你的目的是讓瑞王登基,成功了有獎勵,失敗了有懲罰。這聽着像是那麽回事,可你的懲罰都是些什麽?要是瑞王真的失敗了,他遭受這些懲罰,要一個失态,不就丢臉于人前,根本無法樹立威嚴,這豈非是害他?”

哪個皇帝能這麽尊嚴掃地?

就這麽一段話,驚蟄要說完,還是努力分了幾次。

【任務失敗的懲罰,是依據不同人而自動制定。】

“你的意思,如果瑞王失敗,他抽取的懲罰也未必是這些?”

【是的。】

“那我為什麽這般倒黴?”

【宿主并非倒黴。而且會被随機選中的buff,若是能隐藏得當,也能增添宿主的人氣。】

【若是瑞王任務失敗,那懲罰多以暴露其目的為準。如今宿主身份有異,任務失敗,自然以暴露身份為要,蛇打七寸,這個道理,宿主比系統更清楚。】

瑞王要是暴露了自己想要篡位的目的,那直接是要命的事……這懲罰的确掐住各人的命脈。

而且什麽人氣……

這麽扭曲的辦法,能增添個屁的人氣!

驚蟄幹巴巴地說道:“你和我幹耗,也根本達成不了你的目的。”

【系統已經嘗試過數次,綁定只有一次,一旦綁定,無法更換宿主。】系統一板一眼地說道,【不過系統已經在努力,嘗試将任務進行調整。】

但這需要時間一點點磨合。

“……”

驚蟄揉了揉眉心,有些難受。

平心而論,系統發布的任務,對原定的宿主“瑞王”來說,并不難。

任務一比較麻煩,畢竟那是景元帝要殺的人,可是任務二是阻止流放,任務三是保住姚才人的命,這倆還是能做到的。

前者使力換個罪名,只要不是流放,便有和系統拉扯的餘地;而後者更為簡單,眼下壽康宮那位黃太後,不就把持着整個後宮?只要瑞王進宮求求太後,就能輕而易舉地護住姚才人。

說到底,系統發布的這些任務,對瑞王來說,是指點他方向,告訴他誰能為他所用,誰藏有秘密,誰活着更有利……在他那個身份地位,想要完成大部分任務,都不難。

只是換成驚蟄來做這些,無疑傾盡所有都很難保得住。

他連自己的命都保得艱難。

再加上,驚蟄對任務消極怠工,如果不是這一回波及到了姚才人,他根本不會理會。

只是這些懲罰……

驚蟄蜷縮着身體,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嘎吱——

非常輕微的推開聲,驚蟄下意識望向洩露了一絲天光的門口。此時應當是傍晚時分,天色暗淡,只當門推開時,才有多餘的光亮。

一道身影站在背光的門口,看不清模樣。

“太暗了,我去取燈。”

來人剛開口,驚蟄就知道是誰。

“不,不必了。”驚蟄脫口而出,“容九,這裏是哪?”

他依稀看到門口似乎還有其他人。

“門外是……”

“是同僚。”容九平靜地說道,“此處是侍衛歇息的地方。”

驚蟄眨了眨眼,借着一點落日餘晖,剛才他也看清楚了屋舍的情況。

宮裏待侍衛這般好?

驚蟄不肯讓容九點燈,容九反手便把門阖上,漫步走了過來。那腳步聲越是靠近,驚蟄的身體越是緊繃,最後更是掩耳盜鈴,整個鑽入了被裏,将自己給卷起來,連一寸皮膚都不露在外面。

沒辦法,容九盯着他看,驚蟄的身體就開始發熱。

容九在床邊頓了頓,驚蟄的心也提了起來。

今日他的諸多舉動,都十分古怪。

“你額頭不疼?”

容九的聲音淡淡,坐在床邊。

驚蟄氣虛,更心虛,蠕動了兩下,到底沒敢露面,悶聲悶氣地說道:“不疼。”

“是嗎?”

容九冷淡地說道,隔着一床被,擡手就按在驚蟄的額頭,這般快準狠,驚蟄壓根沒反應過來,就吃痛嘶嘶了兩聲。

“不疼?”

“……不疼。”

驚蟄含着兩包淚,險些掉下來。

隐約的,他好像聽到了一聲輕笑,但又不分明。屋內沉默了一會,驚蟄想問,但又莫名尴尬,硬着頭皮提個話題:“你,之前的同僚不是說你出宮辦事,已經都做完了?”

容九漫不經心地說道:“都做完了。”

驚蟄:“可是些麻煩事?”

容九:“不算麻煩。”

他又笑了笑,很淡。

“收了點東西。”

把京城焦家滿門抄斬,收割了所有人頭。

“又送了點東西。”

把屍體送到了鎮北侯的府上。

“再做了點好事。”

給幾個氣得暈厥的老臣叫了禦醫,順便讓他們請辭,告老還鄉,一路派人護送,非常良善好心。

末了,容九溫和總結:“我做得還算不錯。”

驚蟄困惑地眨了眨眼,雖然隔着一床被,他看不到容九的臉,可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容九說話時的表情……他是知道的,容九的脾性,的确有些壞……希望那些人沒事。

他躺了一會。

容九既沒問他為什麽這麽做,也沒問他下午為什麽給自己撞暈了,驚蟄心中雖很感激,可時辰越發晚了,要是落鑰時分還沒趕回去,到底有些麻煩。

正當驚蟄猶豫着接下來的話,就聽到容九開口。

“你身體不适,今天就在這歇下吧。”

驚蟄驚訝:“這不合規矩。”

“我在侍衛處還有些臉面,你就在這歇着。”容九不緊不慢地說道,“至于北房那邊,今夜怕是無暇管顧你。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看來,姚才人的事,就連侍衛處的人都知道了。

“多謝你,容九。”驚蟄嘆息着說道,他的确累了,有一處能安靜歇息,挨過這次懲罰的地方,于他而言,緊繃的神經也能稍稍放松,“你人真好。”

黑暗裏,容九的眼眸微動,好似一個微彎的弧度。

似笑,似譏諷。

驚蟄雖醒來,躺着聊這幾句話的空隙,又昏昏欲睡。他整個白日都很煎熬,為了壓制體內的熱浪耗費了許多精力,如今隔開了目光的注視,這身體雖過分敏感,卻也不是不能堅持……畢竟習慣之後,那些細微摩擦帶來的快感,也能勉強忽略。

只是半睡半醒間,驚蟄心頭的困惑,伴随着和容九的日漸相處,好似也越發多,以至于某一瞬,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喃喃說出了聲。

“……”

“……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容九重複驚蟄的話,那是怪異的、帶着幾分扭曲的腔調。

不過此時此刻,驚蟄已然睡了過去,再聽不到。

若他真的聽到,怕不是會卷起鋪蓋卷立刻逃出這處門戶,因為只是一句,只是一聲,都帶着顯而易見的危險與陰郁。

男人的手指,掀開了包裹着驚蟄的被面,露出了一張布滿潮紅的臉,在近乎昏暗的室內,幾乎看不分明,潮濕的水漬,卻染濕了容九的指腹。

他的目光,凝視着驚蟄。

長久的“注目”,令昏睡中的人都有些顫抖,仿佛一點點無聲息累積的壓力,正在層層籠罩下來。

“你很有趣。”

容九輕輕地,洩露出少許惡意的陰郁。

哪怕少許,卻已經無比濃稠,好似潮濕的沼澤,輕易将人吞噬。

在整座皇宮腐朽,糜爛到将要枯萎的時候,驚蟄的确是一個意外。糜爛之際誤闖的雀鳥,顫抖得可憐,也帶着異樣的蠱惑。

非常偶然,非常不經意的一個意外。

意外地闖入奉先殿,意外地在他手裏讨了一條命,意外地……活到了現在。

在他的身上,有什麽特別有趣的存在。

容九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

但更為有趣的是驚蟄。

——秘密。

男人的指腹無所顧忌地蹭上驚蟄泛紅的眼角,帶着幾分興味。

在他的身上,也藏有無數的謎團。

一個又一個纏繞在一起。

抽出一根,底下還藏着一卷毛線團。

到底扒下幾層,才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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