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驚蟄狠狠睡了一覺,直到他醒來時,看着熟悉的屋頂,還有些回不過神。

身體內的燥熱已經褪去,那種異樣的,仿佛要将他徹底吞噬的熱浪消失後,連骨頭都變得輕松起來。

他這是……回到北房了?

他是怎麽回來的?

驚蟄滿心滿眼都是問題,不過許是躺得太舒服,他連動都懶得動,就安靜地趴在床上放空發呆。

整個北房都非常安靜,只餘下沙沙的雪聲。

他突然想起來,昨夜,好似是除夕。

他受那要命的buff蠱惑,都有些忘了時日。和容九相見時,根本沒想起來這事,是他送他回來的?

那今兒,是初一了。

北房這個年,過得可真是沒滋沒味。

那麽多人,都還在給姚才人的頭七忙活。

【今天是初二。】

系統默默地修正宿主錯誤的認識。

剛爬起來的驚蟄愣住,茫然地看向窗外,外頭正是清晨,還帶着少許潮濕的氣息,許是昨夜下過雪雨。

“這怎麽可能,我睡了一覺,總不能睡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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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的确睡了一天一夜,不然宿主身上的buff是怎麽解除的?】

驚蟄沉默,懲罰buff是三天,從姚才人出事那天開始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得到第二天清晨才算完整的一天。

他是在隔天除夕遇到回來的容九。

如今驚蟄感覺到身體恢複正常,那正是說明,這是第四天清晨。

今天是初二。

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較真來說,那甚至是一天兩夜。

驚蟄活動了手腳,又檢查了渾身的衣物,并沒有任何異樣。他低頭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微蹙眉,容九應當沒有發現他的身份……吧?

時人受宮刑,并非是徹底齊根切。

而是去除掉兩顆,仍保留着大部分外形。

這才是驚蟄得以隐瞞至今的原因,不然是難以掩飾過去的。

他摸出去用雪水洗了把臉,冰冷的寒意給他凍了個哆嗦,整個人算是徹底清醒過來。

驚蟄痛定思痛,往後不能被美色迷惑,做出不當的選擇。

譬如這一次在容九那住,雖是人家好意,可要暴露了自己可怎麽辦?

一個不小心,還會把人連累了。

尤其還有這系統……

之前的buff都不算太嚴重,可這一回的buff屬實太惡毒,險些沒把他害死,再來一二回,他可真沒活路了。

【系統已經做出初步調整,任務已修正】

【任務四:探尋姚才人死亡的秘密】

“知道姚才人是怎麽死的,對瑞王登基有什麽好處?”

驚蟄皺眉。

姚才人活着,對瑞王又有什麽好處?

【經過系統缜密地分析,宿主的說法正确。系統的目的是阻止赫連朝廷自此衰敗,只要能阻止,誰為皇帝并不重要。不過,系統的任務調整需要一定時間,一些任務還會處在‘高難’度,請宿主知悉。】

也就是說,現在系統最重要的任務不再是督促驚蟄去幫助瑞王。

這對驚蟄來說,是件好事。

不然惡心得荒。

他洗漱後換了衣裳,在北房走了一道,撞見了菡萏。

菡萏看他起來走動,看着無事,便讓他幫着去取膳食。驚蟄應下後,看着菡萏匆匆又回去伺候幾個主子,驚奇地挑眉。

看起來,菡萏根本不知道昨天他不在北房的事?

容九是怎麽做到的?

驚蟄一邊驚嘆,一邊去了趟禦膳房。

自從錢欽出事後,禦膳房的總管換了人做。這位朱二喜總管看着幹巴巴,脾氣也不怎麽好,經常能聽到他吆喝的聲音。

不過驚蟄看着,禦膳房的氛圍倒是比錢欽在的時候要好。

至少這朱二喜是有什麽說什麽,從不藏着掖着。

他會罵人,但在他這,罵完就代表這件事過去了,不必擔心他會記恨。可錢欽不同,錢欽只會溫溫和和,然後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背後狠狠來上一刀。

做下屬的,明顯更喜歡朱二喜這種。

驚蟄來時,好些宮殿早就來人取走了膳食,輪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沒幾個。

此時熱火朝天的禦膳房才稍微安靜了點。

但還有些爐竈是一直溫着火。

他按規矩取了東西,就打算回去,不過卻被一個看着面生的小太監叫住。

“你是北房的驚蟄?”

驚蟄點了點頭,“你是?”

面生小太監笑嘻嘻地說道:“那就對了,你且等等,朱總管想見你。”

驚蟄蹙眉,他和朱二喜可什麽往來。

他不應該認識他才對。

好在朱二喜待的地方也不算偏遠,走幾步就到了。

朱二喜在屋內罵罵咧咧,他看着瘦,嗓門還挺大。驚蟄剛被面生小太監帶過去,他一眼就瞅見了,露出個打量的眼神。

驚蟄在門外就聽到了幾句,好像朱二喜在說,有人進了他的屋。

面生小太監着急地說道:“總管,可是丢了什麽東西?”

朱二喜啐了一聲,“什麽都沒丢。”

驚蟄打量着朱二喜的表情,心頭微動。

不對。

肯定丢了東西。

那不是慶幸的神情。

朱二喜看向驚蟄,挑眉:“你就是驚蟄?”

朱二喜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那為什麽派人叫他?

“這個你拿着。”

朱二喜在自己兜裏掏了掏,将一個小物件丢了過來,驚蟄險些沒接住。

好不容易抓住了,定眼一看,是一枚綠扳指。

“陳安留給你的。”朱二喜不鹹不淡地說道,“他當初說過,要是在宮裏能聽得到你的名聲,就把這東西給你。”

驚蟄抓着這扳指發愣:“……陳爺爺?”

陳安,就是當初驚蟄進宮那一批經手的大太監,當年他得以安然入宮,全靠了陳安偷天換日。

朱二喜看起來沒有解釋的打算,屋裏失竊的事情,讓他分外不安。他朝着驚蟄擺擺手,示意趕緊走人。

驚蟄又被面生小太監帶了出來。

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說:“你別怪總管,總管人很好,就是嘴巴壞了點。近來他屋子被賊鑽了好幾次,可人總是沒抓到,總管正來氣呢。”

“什麽都沒偷到嗎?”驚蟄下意識問。

“總管說沒有。”面生小太監搖頭,“什麽也沒丢,但怎麽總是上門,奇怪……”

他說到最後也是納悶,送走驚蟄的時候卻是和氣。

驚蟄記下了他的名。

叫昊林。

跟了朱二喜好幾年了,算是心腹。

回去北房的路上,驚蟄垂下了眼。

朱二喜在宮中這麽多年,自然不是那麽容易被人看穿,但他脾氣暴躁外露,在轉變間還是能看出少許。

朱二喜對于頻繁偷竊一事是有眉目的,更直白點說,他或許知道小賊上門是為了什麽東西。

驚蟄摸了摸心口。

會是這個綠扳指嗎?

朱二喜給出去的時候,眉眼間有着釋然和放松。

以及一點點慶幸。

他在想着朱二喜,朱二喜也在身後的屋舍內,想着他。

朱二喜和陳安的關系不錯。

這個不錯指的是,陳安救過朱二喜一命。

救命之恩,該報。

所以那枚綠扳指,在他這藏了這麽久,他一直沒吐露出去。

他的脾氣暴躁,但很謹慎。

屋子被動過的第一天,他回來就感覺到了。

皇宮雖然森嚴,但也會有人順手牽羊。

可是順到他的頭上?

過分了哈。

朱二喜将整個屋子檢查了一遍,卻發現什麽都沒丢。他複盤了整一宿,這才隐約猜到,麻煩是出現在哪裏。

陳安啊陳安,你可真是到死了還會給我找麻煩。

朱二喜這般埋怨,卻還是撅着屁股,哼哧把衣櫃給擡起來。在厚重的衣櫃下,那底層的木板其實朝下中空了一部分,正鑲嵌着一個木盒。

木盒打開,又是一枚綠扳指。

朱二喜将綠扳指收起來,随手要把木盒子丢了,忽而一頓,又依樣描葫蘆裝回個金戒指回去。然後把綠扳指随身攜帶。

果不其然,又過了幾天,又遭賊了。

如此幾次,朱二喜得空又去看,木盒空了。真驗證了,丢了東西,朱二喜的臉色尤為不好看。

他思慮再三,還是打算将這東西給了驚蟄。

雖說驚蟄不過是北房的一個小太監,說在宮內有多少聲名也不可能,但最起碼朱二喜知道,錢欽出事前,去了一趟北房,問陳明德要了個人。

這個人,就是驚蟄。

甭管是因着什麽原因,最起碼驚蟄這個名時隔好幾年重新被朱二喜知道……也不算他違反當初說好的條件吧?

朱二喜趕着把這燙手山芋給送出去。

驚蟄回了北房,将膳食送往各處,又和菡萏說了幾句。

菡萏告訴他,明嬷嬷已經傳消息回來,他們要再過幾天,才能回來。

他們倆算是遺留在北房,伺候餘下主子們的。

姚才人本來只會停個七天。可偏生趕上了過年,黃太後嫌晦氣,不想在年味正濃的時候處理此事,打算七七四十九日後再發喪。

這樣一來,意味就不同。黃太後又派了些人來接手,陳明德和明嬷嬷他們,只要挨到頭七到就能回來了。

驚蟄又摸了摸心口,下意識看向姚才人的住處。

菡萏:“怎麽,還在想這事?”

“我只是不懂,之前想害姚才人的,到底是誰?”驚蟄輕聲。

菡萏:“是誰也不管我們的事。”

她這話說起來有點薄涼,卻是皇宮生存之要。

不關自己的事,不要管。

她看驚蟄皺眉,聳肩說道:“你要閑着沒事,就順便去給她屋裏收拾下。荷葉雖然打掃過了,但有些東西還沒清理,那都要還回去的。”

驚蟄本就有這個打算,菡萏這麽一說,他順水推舟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驚蟄清點完畢姚才人屋裏的所有東西,并且分門別類,全都列了個清單。

北房的人都知道他識字,也不必藏。

菡萏從門口經過時,看着屋內熱火朝天的樣,搖頭走開了。

這北房內,也就驚蟄會這麽做。

總做些吃力不讨好,只麻煩自己的事。

但在這北房裏,出了事,他們第一個會想到的人,也是驚蟄。

找他未必管用,可驚蟄不會害你。

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他們成為不了驚蟄,他們嘲笑過驚蟄。

但他們也曾,羨慕過驚蟄。

他活得比許多人都坦蕩得多。

而現在,坦坦蕩蕩的驚蟄,在整理完姚才人的東西後,回到了自個住處。

帶着一點偷偷摸摸,貓貓祟祟。

姚才人的屋裏,有被搜過的痕跡。

驚蟄算是姚才人在北房最親近的一個,他也時常去姚才人的住處,不說多熟悉,但也比其他人清楚些。

姚才人的屋,肯定被人動過了。

這正符合他的判斷。

姚才人是被人所殺。

殺了她的人事後還搜過她的屋。

北房根本談不上戒備,會被人來去自如,也是正常。

但是這種感覺給了驚蟄一種潛在的危機感,能輕易地殺了姚才人,也意味着……能随便殺了其他人。

只是,同一個時間,朱二喜的屋子也遭了賊,在戒備森嚴的皇城裏……這會是意外嗎?

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巧合。

這是他父親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

驚蟄心下一沉,這些看似尋常的事,兜兜轉轉,竟然和他扯上了關系?

可他區區一只驚蟄,又惹得了誰?

好在,他在姚才人的屋裏,并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發現。

正如朱二喜将扳指随身攜帶,弄了個假的去糊弄;姚才人也有自己的本事,盡管整個屋子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可她還是将一些東西,留在了屋裏,沒有被人發現。

姚才人有一個針線包。

針線包裏沒藏着東西,全都是針線,用來驗毒的銀針,也放在針線包裏。

但那個針線包,是兩層布,裏面可以翻到外面,露出不同的顏色。

驚蟄也是靈光一閃,想起姚才人一直擺弄那些銀針,才有了靈感。

針線包還在屋裏,說明沒被人發現裏面的玄機,才得以落入驚蟄手裏。

翻過來的針線包裏,寫着蠅頭小字。

“不論我何年何月死,殺我之人,定與太後逃不了關系。因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慈聖太後的死,與她逃不了幹系。我将緊要之物,藏在了儲秀宮偏殿後,小道邊上第八塊青磚後,可自取之。”

?不是說先帝嗎?

怎麽現在又和太後扯上了關系?

姚才人的字,絲毫不像她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瘋癫,反而極其秀美。

可這字跡再漂亮,也阻止不了驚蟄心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

儲秀宮……

那地方,只有選秀時才會開。

平時就跟冷宮一樣,除了負責灑掃的,根本沒人去。

東西藏在那,的确是個好地方。

難以發覺。

但驚蟄要去,也很是麻煩。

得有個合适的借口。

乾明宮內,一位女官正在說話。

聲音溫溫柔柔,帶着幾分溫婉,很是動人。

“……承歡宮的幾個目标,近來不曾提起過驚蟄……秋逸查過驚蟄的身份……”

“朱二喜将一枚扳指給了驚蟄。”

“徐嫔,柳美人,德妃,章妃都曾先後派人接觸過北房的人……”

“太後派去處理喪事的人手裏,有……”

所有隐秘的,不隐秘的事,都化作了她徐徐道來的字句裏。

景元帝在聽。

他閉着眼,手裏卻把玩着一顆渾圓的玉珠。

通體的純黑,泛着光澤。

待女官說話的聲音停下後,景元帝睜開眼,卻将手裏的漆黑玉珠舉起,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說挖出來的眼珠子,能有這顆墨玉漂亮嗎?”

女官微頓:“每人只得一雙眼珠,應得是比墨玉來得珍貴。”

墨玉到底是死物,比不上人命。

人命有時很昂貴,有時也很輕賤。

她思忖片刻,就知道承歡宮那幾個,命危在旦夕。

被景元帝盯上的,未必立刻會出事。

但多數……早晚都會死。

“但世上人多,眼珠子也多,純黑墨玉卻難得。”景元帝的聲音淡漠下去,“正如狡詐者良多,純善亦少。”

有趣之人,也是少之又少。

純善?

這般人,在宮裏,早就死絕了吧?

女官腹诽,卻不敢言,恭敬地俯身行禮。

不到兩日,這顆漂亮的墨玉,就出現在了驚蟄的眼前。

他捧着這顆一看就死貴要命的玩意,目瞪口呆地看着門外的容九。

其高大的身影牢牢擋住了半開門縫的所有光亮,那張漂亮俊美的臉蛋,仿佛得天獨厚的造物,讓驚蟄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你說你要把這東西給我……?”

容九淡定:“回來的伴手禮,忘記給你了。”

墨玉,應當比眼珠子,讨人喜歡罷?

驚蟄莫名打了個寒顫。

他可絲毫不知道,他原本還可能收到一坨濕噠噠,血淋淋的眼珠子!

……無比殘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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