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朝中出現了一個攪屎棍,這是衆大臣共同的認知。
這個攪屎棍藐視朝會紀律,大談特談,對某些大臣的吃穿用度如數家珍。
攪屎棍本人張淵,仿佛茶樓裏說書的,繪聲繪色地贊揚劉大人喜得愛孫,為了屬龍的孫子,從南海采集了一批色彩斑斓的珊瑚和貝殼,在家裏造了一間龍宮。
這下子連其他大臣都聽得入迷。
裴複複從龍椅上跑下來,擠到張叔叔身前看熱鬧,在大家都發出驚奇的聲音時,他也跟着捧場,發出奶呼呼的一句:“哇——”
劉爺爺真厲害,把海底世界搬到家裏去了。
劉大人汗流浃背了。
人家太傅大人喜得愛孫,只是在家裏抓昆蟲罷了。
張淵道:“要采集海底的珊瑚可不容易,要行船到海中,腰間系一根粗繩,身上抹油保溫,耳朵裏灌油用棉花堵住,口鼻用軟皮罩住,最後抱着重石跳入海中,急速下潛二三十尺。每次只能在海底深潛須臾,一天反複百次,數十人撈上三個月,方得劉大人家中一大龍宮。”
玉京不少官員都是旱鴨子,這輩子沒見過海,對龍宮十分感興趣,也是首次聽聞深海取珊瑚的過程,紛紛道:“劉大人對孫子果然用心。”
裴複複道:“可是經常潛水會生病哦。”
張淵彎腰捂住小太子的耳朵:“如太子所言,深海之中,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幸存者也常常落病。劉大人的百人捕撈隊,可還剩幾人?”
裴複複揚起腦袋,叔叔不讓聽嗎?海底世界他已經看了一百零八集了!開始講到大水母了嗎?
劉大人面色一變,他想要紅珊瑚,要從更南更深的海裏去撈,因此遇到意外,的确折損了幾十號人。
劉大人的政敵,突然想起什麽,陰陽怪氣道:“陛下讓南海各州不要上供珊瑚,自江浙某人發現養珠方法後,海珠也從貢品中劃去。這種豁出性命去采集的觀賞性玩意兒,陛下從來不喜,劉大人倒是喜歡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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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人叫屈:“我也有苦衷,孫兒剛出月子就病了三回,也是高人指點說要造一座龍宮,我才……”
“唷,這叫迷信。”
“真正的龍子龍孫都沒住上,劉大人好氣派!”
劉大人腹背受敵,滿頭大汗,突然靈光一閃,道:“微臣只是讓孫兒沾一沾龍子的喜氣護體,其實龍宮還是送給太子賀喜之禮!”
裴複複:“我有房子住,不用了叔叔。”
他要跟爸爸住在一起。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來吵去,亂成一鍋粥,這是蕭循坐鎮朝堂時不曾有的。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張淵在裏面渾水摸魚,大臣們吃別人的瓜津津有味,又時刻擔心下一秒瓜砸在自己頭上。
早朝直到蕭循來接兒子吃點心時結束。
為了熬過最後一天假期,避免被大美人延長休假,蕭循并沒有直接出現,而是站在暗影中,喊道:“複複,過來。”
裴複複“哦”了一聲,從攪弄風雨的張叔叔身邊離開,跑到爸爸懷裏:“爸爸,我餓了。”
“吃飯去。”蕭循抱起來,徑直離開,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
而張淵,跟太子同步溜了。
衆大臣冷靜下來一琢磨,察覺到今日被針對的都是私下經商的官員,也是因此格外有錢,頓頓山珍海味。說好聽點叫家産,說難聽點是贓款。
陛下明令禁止官員經商,但同一個大家族,同氣連枝,兄弟經商、岳父經商、族人經商,又該如何算?
官商勾結嘛,自然是有的。
陛下借太子之口敲山震虎,聰明人知道主動切割了。
陸成江、陸成海是一對考中進士後同樣在朝為官的堂兄弟。
陸成海年紀稍長,做了決定道:“弟媳搞的什麽瓷器商隊,你回去讓她停了吧。”
陸家是後起之秀,本來籍籍無名,随着兩兄弟相繼當官,妻子借着人脈經商才漸漸門庭富足。
陸成江:“可是……”
陸成海:“有什麽可是,你要當官還是當商人?”
“扪心自問,本朝為官,是歷朝歷代最穩妥的好日子了,咱們不會因言獲罪、不用擔心觸怒陛下,不用把腦袋提着上朝,只要為陛下分憂便可,俸祿也不低,這不比當商人強?”
“何況,你比得過皇商?皇商盈餘全部進了國庫,連陛下都輕易動不得,私商盈餘進官員腰包,你覺得陛下能容忍多久?”
陸成江:“诶,道理我明白,但是我媳婦喜歡做生意,不讓她做,她怕是要跟我離。”
陸成海皺眉,正要說話,一個侍衛跑過來,“兩位陸大人,陛下召見。”
陸成海連忙擰了一把弟弟的胳膊:“待會兒怎麽說,你要有數,有舍才有得。”
他剛慶幸在朝堂上逃過一劫,下朝了還是被逮住了。
兩人跟着侍衛面聖。
蕭循把蒸熟的地瓜泥壓碎,加了一勺糖桂花、桂圓肉碎,攪拌均勻起來喂小崽子。
桌上還有切成塊兒的香蕉、西瓜,一碗牛奶。
地瓜、糖桂花、桂圓都是賈斂從嶺南捎回京的給複複的禮物,獨一份的。
看起來挺豐盛,但比之官員家裏的金貴少爺小姐,就不算什麽了。
他喂了一會兒,看見陸家兄弟到了,把勺子遞給複複:“自己吃一會兒。”
裴複複握着勺子,挖了一勺紅薯泥,送進嘴裏,只成功吃到了一半:“好噢。”
蕭循放心地去見陸家兄弟,好整以暇道:“朕聽聞尊夫人很會做買賣?”
陸成江連忙表示:“陛下恕罪,夫人也是為了能讓家中寬裕些,請陛下原諒這一回,微臣保證再沒有下次。”
蕭循微微颔首:“家中若是只有愛卿靠當官的俸祿支撐,着實辛苦,若是夫妻一起領俸祿,則蒸蒸日上。”
陸成海微微睜大眼:“微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蕭循:“陸二夫人喜好做買賣,可以進入皇商任職,但所掙之利全部歸于國庫,不可昧下絲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國庫另發月俸,幹得好不輸于陸大人你當官的俸祿。”
“此外,皇商會出資收購陸夫人的商隊,歸為國有。”
“陸成海,陸成江,你們回去考慮吧。”
陸成江激動,進入皇商去做更大的買賣,他媳婦不得高興死,只想滿口答應,陛下卻讓他們回去再考慮考慮。
陸成江不明所以。
陸成海拉着不成器的弟弟離開,陛下說了給時間考慮,那是器重,自然要好好考慮再鄭重給出答複。
“傻小子,陛下今日在早朝放過咱們,又私下談話,是讓咱們打個樣呢。”
陸成江:“打什麽樣?”
陸成海:“官員不得參與經商,已經經商的,陛下安排了去處。”
陸成江:“我覺得挺好的。”
陸成海觑着弟弟:“怎麽說?”
陸成江分析:“論規模實力,咱比不上皇商,論商品成本,咱比不上裴夫子指點過的廠子,裴夫子的那些廠子都歸為皇商所有,繼續經商跟陛下作對是死路一條。”
陸成海欣慰:“你長大了。”
陸成江撓撓腦袋:“哦,這是我媳婦分析的,她最近在女校旁聽呢。”
陸成海:“……”
……
裴複複獨自吃着紅薯泥,覺得有些幹,看見一旁的牛奶,看了看談事的爸爸,自給自足地抱起牛奶碗,倒入紅薯泥裏。
接着,又把碟子裏的西瓜、香蕉都倒進去,使出吃奶的力氣攪拌。
唔,沒有融合?
西瓜和香蕉太大了。
裴複複扔下勺子,伸手進去抓了抓。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混合成了黏糊的、粉紅裹着淡黃色的一碗。
蕭循返回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裴複複看見爸爸回來,抓起勺子,舀起一勺:“爸爸,快吃。”
蕭循知道小崽子吃過的東西都沒毒,但是……
他猶豫着,裴夫子下課回來了。
天氣熱,裴酌想發明拖鞋和短褲上課,被蕭循以“任何事你都可以敢為人先,唯獨衣服不行”拒絕了。
呵,封建醋精。
裴複複大聲道:“爸爸,快來吃。”
是什麽好東西啊,裴酌脫了鞋子赤腳走過去,看見一碗……水果撈?
還真是好東西!他想吃一碗解暑!
裴複複挖起一勺,裴酌正要張口,被蕭循拉住手腕。
裴酌:“嗯?”
蕭循低聲道:“他用手抓碎的。”
裴酌:“……”
“爸爸想吃雞腿,複複自己吃吧。”
“好哦。”裴複複也不強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好吃。
裴酌懷疑他兒子的味覺倒貼給了嗅覺。
……
蕭循以千錘百煉的自制力,什麽事也不幹地度過了最後一個休假的下午。
裴酌給小崽子放動物世界,小崽子也很安靜,沒有要求爸爸一起去抓菜青蟲。
到了晚上,蕭循覺得理應解禁了。
裴酌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早接見了兩個官員。”
蕭循狡辯:“你讓複複上朝,我就得善後。”
裴酌:“你可以等我善後啊,這樣吧,你再休一個晚上。”
說完,他立刻開溜,要去院子裏乘涼,蕭循沉默地堵在他面前,用行動抗議。
裴酌從他左邊過。
蕭循執着地再堵,裴酌目不斜視地繞過去。
蕭循:“……”真的很想解禁。
裴複複看來看去,想起下午剛剛看過的動物世界。
漂亮威武的雄鳥在雌鳥面前擋路,但是雌鳥悶頭走路,根本不看。雄鳥展開華麗的翅膀跳舞,雌鳥駐足觀看,但還是不夠精彩,哪怕邀請了三只兄弟鳥當伴舞,雌鳥還是看完就走了。
裴複複疑惑:“爸爸,你不會飛起來嗎?”
蕭循:“什麽?”
裴複複絞盡腦汁用盡詞彙,示意他爸爸還沒有像雄鳥那樣上下翻飛,所以他爸爸沒看就走了。
蕭循聽了半天,才明白裴複複說的是鳥類的求偶,只是裴複複不知道求偶的意義,只理解到“吸引爸爸注意力”的層面。
他以前馴養雪粒時,注意到禽類世界的與衆不同。
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納涼的裴酌,一身白衣,像一只慵懶的白鳥。
蕭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頭一回用不太确定的語氣道:“複複,有用嗎?”
裴複複重重點頭:“有的爸爸。”
最好還要請三個叔叔當伴舞噢。
蕭循:“那倒不必了。”
片刻後,裴酌聽見練劍的聲音,他餘光一掃,瞥見一片刀光劍影。
蕭循在練劍?
沒看過。
裴酌稍稍坐起一點。
難怪陛下有八塊腹肌,光是劍刃就有三尺長,舞劍卻毫不費力。
蕭循眉眼淩厲,将長劍擲出,淩空一踢,寶劍入鞘,同時伸手抓住一柄紅纓槍。
裴酌眨了下眼,腳趾點地,抓住扶手,讓搖椅不再搖晃影響他的視野穩定。
改劍換槍,陛下的氣度也從潇灑的天下第一劍客變成踏破樓蘭一戰成名的戰神。
劍客亦或者名将,都得配美人。
美人直勾勾地看着,舔了下唇,今晚是什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