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03
第27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03
鐘臻沒想到, 自己的一個下意識的舉動,竟然能讓小土狗哭了這麽久。
他用指尖撫摸着耳朵斷裂的地方,形狀是不規則的, 比起有意切割, 更像一場無意或者突發的意外。
可現在就問起這些也太早了,小土狗會吓壞的, 鐘臻決定等以後有機會了慢慢問他。
“你叫小諾, 是嗎?”鐘臻說, “聽我母親說,你叫詹一諾,你爺爺詹顯樟和我爺爺是很好的朋友。”
這段娃娃親也兩家的大家長定下的。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矛盾,商旻深讨厭說謊卻精于說謊。
從小到大,他的謊話從沒被人拆穿, 連他自己都覺得天賦異禀。
“嗯,我是小諾。”商旻深回憶着剛才裝睡時偷聽到的對話, “您是鐘先生?”
“你叫我鐘臻也可以。”鐘臻松開他的耳朵, 摸着桌沿,将還冒着熱氣的面碗推到他手邊,“快吃吧,先吃飽肚子。”
商旻深仍耿耿于懷,“我還是叫你鐘先生吧……”
“行, 你看你怎麽樣順口,我不介意。”鐘臻又揮揮手, 示意他快吃面。
商旻深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受傷的記憶伴随身體上的疼痛, 碎成細細密密的片段。
他只記得那天下了晚自習, 他背着書包回家的路上, 被人從後襲擊了。
鈍鈍的痛意逐漸蔓延到全身,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後來,他又是被一陣拳打腳踢給喚醒的,打他的似乎有四五個人,沒人說話,他也沒聞到什麽信息素,不知是對方隐藏得太好,還是都是Beta……總之他昏了一天半,又挨了頓毒打,然後被人扔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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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整串無妄之災裏,唯一幸運的事情就是,他被丢在了鐘臻的家門口。
而鐘臻恰好是個雙眼失明的Beta。
商旻深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着面條,許是餓狠了,還沒嘗出味道呢,面都已經見底了。
鐘臻微笑地聽着動靜,問:“都吃完了?”
“嗯……”商旻深用手背抹了抹嘴。
他吃飯本來就快,一般跟家裏的傭人們一起吃,吃得慢了就什麽都撈不到了。
“吃飽了嗎?”
“嗯……”商旻深低下頭。
他沒吃飽。
“‘嗯’的意思是,沒有吃飽呀?”鐘臻體諒地笑着,那笑容裏看不出一點嘲諷或責怪。
“我的聽力不錯,你最後幾口面吃的也很急,一般情況下,如果吃飽了,咀嚼的速度都會逐漸慢下來的。”
“哦。”商旻深無措地揉了揉睡衣的衣角。
這才看到,那裏繡着一塊骨頭形狀的刺繡……
看來這個詹一諾真的是犬族。
而且鐘臻連這一點都關照到了……
真是一只體貼溫柔的綿羊。
綿羊笑着,摸了一下他的手臂,又在他驚吓收手時快速拿開,摸到了面碗。
“別緊張,我只是想拿一下碗。”
“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所以偶爾會做出些冒犯的舉動,發現不對勁了我會馬上拿開的,不會故意占你便宜。”
鐘臻溫聲往廚房裏走。
商旻深搓搓手,跟在他身後,“我沒有。”
“我是……是不想讓你這麽辛苦。面在哪裏,我自己煮吧。”
“沒關系啊,我們家的廚房是按照我的烹饪習慣設計的,煮個面而已,很簡單的。你要是在這個家裏活動,記得把用過的東西放到原處,不然我要花很長時間去找,有時候會感覺沒有安全感。”
商旻深望着井井有條的廚房陳列,認真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不用這麽認真。”鐘臻笑着說。
他想起什麽,神色凝了一瞬,朝着餐桌的方向指了指,“你要是實在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幫我讀一下信,不然我還得拜托鄰居幫我讀。”
“好!”發現自己終于有點用處了,商旻深趕快跑去把桌上的一小沓信全部取回來,擺在竈臺邊上,“我從最上面的開始讀嗎?”
“嗯,先告訴我寄信人是誰,也不用全部都讀。”
“知道啦,”商旻深拿起第一封信,“是社區服務站。”
“應該是水電費的賬單吧,你拆開看一下,我這個月的花費是多少。”
“電費89,水費47。”
鍋裏的水開了,鐘臻掀開鍋蓋,撒了一把細面進去,然後歪着頭喃喃,“你說我一個瞎子,怎麽還能有這麽高的電費呢?”
“啊……”商旻深向四周看看,每個房間的燈都開着,室內是明亮溫馨的暖色調,“你是不是白天忘記關燈了?”
“有可能……而且我經常聽電視到睡着,電視就這麽開了一夜。”
“那以後我負責關燈和關電視……”商旻深溫順地說,“我會早早睡覺,只在房間裏有人的時候開燈。”
鐘臻笑着搖搖頭,“哎唷,我在開玩笑,哪怕看不到,我也喜歡家裏亮堂堂的。”
“不用幫忙省電,但是如果你睡覺之前能幫忙關掉多餘的燈,就很感謝啦。”
商旻深的嘴唇抿了抿,覺得自己好像有了一點點用處,自己的小小的舉動也被需要了——
他決定以後每天睡前都把家裏所有的燈都檢查一遍,不能有一個白開着浪費電的燈!
“下一封,”商旻深清了清嗓,“來自愛之樂交響音樂團,好像是封邀請函。”
鐘臻的表情片刻落寞,“哦,這封不用拆了,等明天雪停了,你幫我把它放到郵筒頂上行嗎,郵差看到就會收走了。”
商旻深知道鐘臻在表達拒絕,默默翻過,繼續往下看,“這一封是春之章交響團的,這一封是神田蹈禾樂隊的,我把它們都放到郵筒上了。”
鐘臻攪動着鍋裏的面條,“嗯。”
“最後一封是手寫的,來自詹……”
心跳漏了一拍,商旻深哽住。
最後這封信竟然是詹一諾寄來的!
“詹?”鐘臻偏着頭,提醒他繼續。
商旻深利落地将信拆開,“是我寫給你的啦,我以為這封信要晚兩天才能來。”
“你給我寫信了?”鐘臻好奇地問,“寫了什麽?”
商旻深細細看過去,詹一諾的字跡潦草,用詞也簡單粗暴。
【鐘臻,家人一直催我嫁給你,完成我們的婚約,但我永不妥協!我不希望用這麽荒謬的方式給自己的未來蓋棺定論,也不希望自己的後半生都要被一個殘疾人絆着腳步,希望你能理解。詹一諾。】
“……”
哪怕再精于撒謊,面對這麽直白的拒絕,商旻深也還是陣腳大亂。
“嗯,是我告訴你,我想要……”他擡起頭,望向鐘臻。
從鍋裏冒出的溫熱的蒸汽将他整個人也蒸的濕漉漉的,他柔和而美好,哪怕眼睛看不到,還是将倒在路邊的臭烘烘的陌生人搬進家裏,找來專業醫生查看傷勢……
這樣的人,不該遭受這樣的否定。
這樣的人,就不該被任何事情否定!
“怎麽了?”鐘臻眉頭微蹙,嗔笑着說,“你在信裏說了我的壞話?”
“沒有!”
商旻深思索着,“我在信裏說,我想要離家出走,問你願不願意收留我……”
鐘臻善解人意地“哦”了一聲, “結果還沒等我回信,你就先跟家裏鬧掰了,帶着一身傷,過來找我了?”
商旻深順水推舟,“是這樣……”
“怎麽受的傷,你家裏人對你不好嗎?”
“嗯,是的。”商旻深說。
這句倒不是謊話。
“你的耳朵,也是因為你家裏人?”
“嗯……”商旻深将詹一諾寄來的信揉成一團,塞進褲兜裏,“是。”
是被他商旻祺弄的,那會兒商勤剛舉辦完二婚的婚禮,突發奇想拉着一家人去森林裏露營。
商旻深和商旻祺在火上烤棉花糖,弟弟貪玩,抓着木棍亂晃,結果被濺出來的火光傷了眼睛,劇痛之下化作獸态。
小狼雙眼腥紅,攻擊距離自己的最近的目标,一口咬住了商旻深的耳朵。
其實,剛被咬上耳朵那陣,商旻深也可以變成獸态的。他的獸态總歸要比弟弟更有力量一些,掙脫他的狼牙也不是問題。
可是,變成獸态意味着理性盡失,所有行動全部依照動物的本能。他知道獸态的自己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被寵壞了的弟弟……
所以他只能拼命呼救,吸引爸爸和繼母的注意,而他的喊聲也讓弟弟愈發興奮,等大人們終于感到的時候,他的耳朵已經被咬掉了半個。
他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斷耳的苦痛。
比那更痛的,是爸爸和繼母都去将注意力放在了獸化的弟弟身上,他只好捂着耳朵,自己叫來救護車,獨自被送去醫院治療。
“好吧……”
鐘臻不忍再繼續戳他傷疤,淡淡道:“那你先在這裏避一避吧。不過,我這個人很麻煩的,可能要麻煩你照顧我了……”
“我不怕麻煩。”商旻深趕快表态。
鐘臻微笑着,将面盛到碗裏,告訴他,“好了,鹵料在旁邊的小鍋裏,你自己盛你喜歡吃的。”
“謝謝。”商旻深繞到鐘臻的另一邊,将鹵料裏的配菜全部夾進碗裏,把肉留下來。
“吃雞腿,”鐘臻像能看到一樣,“不要舍不得,等你吃完飯我會把它們都倒掉的。”
“那你吃嗎?”商旻深問。
鐘臻想了想,“我也有點餓了……”
商旻深來了精神,“知道了,你先去坐着等着,我幫你盛。”
過了一會兒,小白狼從屋裏端了兩只碗出來,把更大的那碗放到鐘臻面前,自己坐在他對面,安心地嗦面。
“面鹵好吃嗎?”鐘臻慢條斯理地問。
“好吃!”商旻深答,“特別好吃。”
“明早想吃什麽,給你做雞蛋羹吧?”
“嗯,你也吃嗎?”
鐘臻笑了笑,點頭說:“嗯,我也吃。”
兩碗面下肚,商旻深的身上出了些汗,舒服了好多。
他主動洗了碗……其實就是把用過的鍋碗都碼進洗碗機裏,然後上樓敲響主卧的門。
鐘臻正在換衣服,又匆匆把剛脫下來的衣服穿回去,“怎麽了?”
商旻深站在門口,忐忑地說:“你……晚上要洗澡嗎?”
“洗啊。”鐘臻答。
“我可以,幫你的……”商旻深說,“我弟弟小時候,都是我來幫他洗澡的,我也可以幫你洗澡。”
心中有愧,他只想不顧手段地補償,“我洗澡洗得可好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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