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10
第34章 盲美人與匹諾曹 10
沒想到, 這只小狗竟然這麽愛哭。
小狗坐在椅子上,似乎是臉頰,貼在他腹部中段, 滾燙的淚水快要将他的襯衣打濕。
今天穿的襯衣是是麽顏色的呢, 染了淚水的話,會很明顯嗎?
他可不想讓小狗不好意思……
商旻深哭了好久好久, 斷斷續續地說起童年對于小游樂場的向往。
“只有弟弟可以上去玩, 我只能在下面看着他。”
旋轉飛機的門票要10塊錢, 摩天輪要50塊。
有一次商旻深幫保姆阿姨買醬油賺了5塊錢,哪個都玩不了,他就把錢都給了弟弟,讓弟弟在游玩之後的第一時間跟他分享感受。
哪怕只是聽一聽呢,剩下的他可以自己想象。
可是弟弟沒有, 他收了錢,照例爬上他習以為常的娛樂設施裏, 然後面無表情地走下來。
“怎麽樣, 有什麽感受呢?”商旻深問。
“哎呀,一般般啦,一點也不好玩!”弟弟一臉不以為意,“旋轉飛機就一直轉,風大一點;摩天輪轉的比較慢, 感覺不到什麽風。”
“就這樣?”
“啊,就這樣, ”商旻祺開始吃小漢堡了, 沙拉醬漏了滿手, 他滿不在乎地蹭在背帶褲上, “改天我們一起玩。”
那個“改天”一直沒來, 然後他們就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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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旻深好像從來沒有因為這個傷心過,他覺得生活就該是那樣的。
因為他還小,所以要聽大人的話;又因為他比商旻祺年齡大,所以要一直遷就着弟弟。
這是常識,是不容質疑的……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他真的不會傷心嗎?
事實證明,他是傷心的,而且很傷心很傷心。
這幾乎是母親去世之後,他經歷的第一件不公平的事。
更差勁的是,這件事發生在他還不理解什麽公平不公平、傷心不傷心的年紀。
所以連他的那點兒失落與難受也都糊裏糊塗的,被之後的很多件小事掩蓋了。
仿佛有一把又細又銳的刀剮蹭着他的心髒,造成的傷口不大,卻頻繁而痛苦。
商旻深就在這樣細細密密的傷害裏長大,沒有人給過他選擇的機會,也沒人問他開不開心,願不願意。
直到鐘臻出現,好像誤打誤撞地闖入了一片桃花源,這裏的每一縷風都包裹着他的傷痛,鐘臻的笑像是陽光,照射着他的傷口,加速他的療愈。
商旻深哭得渾身脫力,也沒有力氣再講話了。
與此同時,他的理智也不允許他再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就穿幫了。
哼哼唧唧的擡起頭,盈在眼眶的淚水讓他視線不斷晃動。
一串淚珠泫然,他看到鐘臻低着頭,嗔怪地朝着他的方向笑,“就那麽惦記那個游樂園啊?”
“我,”商旻深咽下一口哽咽,“我只是有點觸景生情了。”
“知道了,沒笑你。”鐘臻抓抓他的頭發,溫熱的指腹搔着他的殘耳。
商旻深的耳朵敏感地顫了顫,“我以後都不哭了。”
“別呀,想哭就哭吧,”鐘臻何其溫柔,“眼淚并不僅僅是痛苦的反射,有時候太幸福了,也會想要流淚,是吧?”
失明的綿羊總是這樣柔軟,仿佛什麽難過的事情遇到了他,都會乖順地繞道而行。
他的周身始終溫暖,心情再差,只要看到鐘臻笑了,好像也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商旻深将這個人眶進眼裏,癡癡看着,默默無言。
他在心裏想,這個人,為什麽就不能是他的呢?
等了好久,鐘臻都沒等到小狗逞強地反駁,登時心慌意亂,“你,你又哭了嗎?”
臉頰涼了一剎,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觸碰了他的左臉,轉瞬又分開了。
“這是……”他難以置信地撫了撫那塊又涼又濕的皮膚。
不過很可惜,觸碰的時間實在太短了,那痕跡很快就被貿然升起的體溫蒸發。
“你為什麽……”鐘臻重新組織措辭,“你剛剛,是,親了我嗎?”
“沒有!”小狗惱羞成怒,跳下凳子,“沒有沒有,我用手指碰了你一下,你又看不到,別亂講!”
他是看不到,可他又不是傻子。
好端端的,戳他臉頰幹嘛?
“可是、”
“沒有沒有,”商旻深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快忘了吧,都忘了吧。”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鐘臻撫着臉頰,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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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前,鐘臻接聽了媽媽的電話。
“和小諾相處得怎麽樣,他的性格怎麽樣啊?”媽媽關切地問。
聽到“小諾”這個名字,鐘臻的心就猛地跳上一下,穩定的心緒開始錯拍。
“還行……他的性格很好啊,善良又有耐心,怎麽了?”
“啊,這樣啊。我聽別人說,詹一諾是出了名的小憤青,還以為性格會很尖銳呢,”媽媽松了一口氣,“你不是不喜歡那種性格尖銳,行動激進的人嗎?”
“倒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可能我比較少接觸這樣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跟他們相處吧……”
回想着這些天和小狗相處得種種,鐘臻相信詹一諾本人并不似傳聞中那樣難搞,也一點都不尖銳。
小狗不知道有多軟趴趴,任人搓扁揉圓那種。
媽媽一如既往地敏感,“聽你這麽說,你對他感覺還不錯?”
鐘臻無法否認,“嗯”了一聲。
兒子這麽的回複了,當媽的心裏也終于有了底。
“那就行,正好我那天碰到了詹一諾的媽媽,她好像還不知道小諾去找你了。”
“正常。”鐘臻說。
他早就有所察覺,小狗的原生家庭可能并不幸福,所以每每提到童年,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讓小狗哭上好久。
那些淚水代表委屈與隐忍,任何一個擁有正常的成長經歷的孩子都不會因為那麽微小的細節而落淚。
“啊,小諾的媽媽對他很不好嗎?”媽媽頓了一下,“我那天真是鼓足了勇氣才去跟她搭讪的,以為能知道些小諾的想法呢,結果人家告訴我,小諾離家後就沒有再跟家裏聯系了。”
“她真這麽說?”鐘臻謹慎地确認,“那小諾的媽媽說了嗎,他是因為什麽事才要離家出走的?”
“那倒沒有,人家關心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裏。他們家的意思是,既然小諾主動去找你了,你也沒有把人趕出來,這件事就有戲;他們還是希望你們能遵照兩家長輩的約定盡快結婚。”
“可是,結婚畢竟是終身大事,他們家就這麽着急嗎?自己的兒子跑去一個陌生男人家裏,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嗎?”
媽媽思索着,“似乎是沒有那麽擔心。聽他媽媽說,詹一諾的性格強勢且獨斷,從小到大向來是只要他決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沒法改變。”
“所以他們家的理解是,既然詹一諾主動去找你了,一定就是主動選擇了你。所以與其讓你們倆不明不白地耗着浪費青春,不如就直接結婚吧……這樣你爺爺也能成為你們倆的證婚人,也算是對這門娃娃親有個交代,對黃泉那頭的小諾的爺爺也有個交代了。”
鐘臻隐隐感到不安,“我總感覺,他們家或者小諾的背後的故事沒有這麽簡單,所以我得再想想。我已經這樣了,不好耽誤人家健健康康的孩子的。”
“也是,”媽媽體貼道,“我跟你爸的意思也差不多,結不結婚該是你們兩個當事人說了算的,單憑一樁娃娃親就斷送了你們兩個孩子的幸福,這樣太草率,我們也不希望你是因為這個原因選擇小諾。”
“我相信你,兒子。”
鐘臻笑了一下,“那謝謝媽媽爸爸了。”
“跟自己的親爸媽還見外什麽……對了,最近排練得怎麽樣了?封老先生的大壽可是越來越近了。”
鐘臻苦笑,“還行。今天,我似乎有了一點突破。”
媽媽不再逼他,“有突破就行。”
“現在說這個可能太早,最近小諾的家人可能會把他的戶籍簿郵寄到你家,他們家可能挺着急讓這門親事定下來的吧。如果你收到了,可以假裝沒收到,反正你眼瞎,有的是借口。”
“媽——”鐘臻氣笑了,“有你這麽打擊人的嗎?”
“唉,既然經歷了這種變故,當然要物盡其用,總不能光受它折磨,是吧?”
對面房間的門突然開了,噔噔腳步聲竄下樓,檢查了一圈,又忙不疊跑上來,關掉了走廊上的燈。
笨蛋,走廊上的燈是特意為你留的,怕你半夜肚子餓了起床喝牛奶,還得摸黑下樓。
小狗很快就檢查完整座房子的燈,功德圓滿地跑回房間。
“臻臻?發什麽愣?”媽媽提醒他。
“哦,沒什麽,”鐘臻躺在被窩裏,感覺身上暖和和的,“我覺得您說的對,反正我眼瞎,不用白不用。”
他只是想到了白天落在他臉頰的那個欲蓋彌彰的吻。
要怎麽親回來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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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鐘臻在廚房準備早飯,商旻深握着無線吸塵器,繞着房子清理。
一切都美好而祥和,生活仿佛一條靜靜流淌的河,他們甘心成為兩條随波逐流的魚。
能相伴游弋就很好。
門鈴聲響,快遞送了個包裹,鐘臻小心翼翼地護着快遞盒。
商旻深略微失落地提醒,“鐘先生,包裹裏是什麽啊?我可以描述裏面的內容給你聽。”
鐘臻搖頭婉拒,又将箱子往自己懷裏攏了攏,包裹的體積較大,不像是詹家寄來的戶籍證書。
那會是什麽呢?
他抱着箱子,慢吞吞摸回卧室。
而商旻深則打開吸塵器,在引擎聲裏用力吸了吸鼻子。
哭個屁啊,人家之所以買那種東西,還不是為了能跟你相安無事地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你何德何能,你感激都來不及。
哭什麽哭,你要把所有的好的東西都給他,你要努力讓他開心!
吸塵器制造出隆隆噪音,商旻深在其中咬着嘴角哭泣。
快遞盒上注明了內容,他在給快遞員開門時就看到了。
傻乎乎的綿羊竟然買了麻痹嗅覺的藥劑……
他寧可自己什麽都聞不到了,也不願意在他面前表露出一點本能的恐懼。
他真的在超越本能地向他釋放善意。
作者有話說:
他真的,我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