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未見君子
塗山火拍了拍自己披在肩上的狐皮毛,撣去灰塵,笑的時候眉眼彎成了一條線,才顯出了自己的狐貍氣質。
“我們塗山氏自大禹治水起便陸續有狐仙飛升。”
“這幾千年以來,倒是走了不少下坡路。”
“如今塗山狐族沒落,否則我也不至于獨自遠游至此修行了。”
“至于你所說的百年之前飛升的狐仙,倒是确有此事。”
他轉頭望向窗外的雪景,繼續說道:
“一百五十六年前,我在塗山氏的兩界碑尋到一枚狐珠。”
“傳說仙人飛升時,體內有部分靈氣不夠精純,無法帶到仙界,便會凝結為一枚狐珠,留在飛升之所,待有緣狐尋到。”
“顯然,我便是那位有緣狐。”
“在尋到那枚狐珠之前,我修為低微,別說化形為人了,就連簡單的水法火法都不懂得使用。”
“幸而得到狐珠傳承,才有了今天的一身境界。”
“想必留下狐珠給我的那位前輩,便是你口中飛升的狐仙,我雖與他同為塗山氏,但塗山部落極為巨大,狐族人口衆多,單兩界碑附近的狐族就有上萬人,我自然不會恰好認識那位前輩。”
白潇潇一邊聽着一邊在心裏面趕緊記小筆記。
她忽然問道:“那你繼承了那位塗山前輩的狐珠,有沒有得到一些關于如何修煉出第九根尾巴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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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潇潇一邊說一邊眨眼,眼神中不斷散發着強烈的求知欲。
塗山火呵呵一笑,“我明白,既然你會這樣問,想必你跟我一樣,都已經修煉到第八根尾巴了吧?”
“只是你難道沒有想過,若我當真知道如何修煉出九尾,豈不是早就飛升了,你我還能在此處相遇嗎?”
“我試過尋找狐珠內的所有線索,但都沒有察覺到與修煉第九根尾巴有關系的內容。”
“甚至于我在昆侖山修煉近百年,将昆侖山周邊的靈氣都吸得差不多了,也沒能凝聚出九尾。”
聽到這裏,白潇潇表情頓時不淡定了。
“靠!原來昆侖山靈氣如此稀薄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小子?”
“難怪我一路上過來感覺這裏靈氣低得格外反常!”
塗山火哈哈大笑,“所以說嘛,你要是想找修煉出第九根尾巴的捷徑,那可找錯人了。”
白潇潇搖頭道:“就是順便問一下,畢竟你與那位前輩同為塗山氏。”
“嗯。”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溫水:“青丘近來如何?”
白潇潇撇了撇嘴道:“我已多年未回青丘,當初是偷偷跑出來的,可後來嘗試與青丘的靈氣通道建立連接時,已經無法成功連接上了。”
“興許是青丘通往人間的通道,被高人毀掉了吧。”
白潇潇眼神有些落寞。
縱使境界再高,年歲再長,在青丘狐族動辄上千上萬歲的祖先眼中,她也不過是一只想家的小狐貍罷了。
塗山火安慰道:“無妨,緣起緣滅,天道自有定數,命不讓你回青丘,說明要留你在人間有一番造化。”
塗山火沒有回頭,本還想說些什麽,卻戛然而止。
他感知到身後有個人類快步走來了。
兩只狐貍的私密談話,自然只能到此為止。
在人間百餘年的經驗讓塗山火很清楚,面對人類,最好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
“潇潇姐,大家都辦理好了,就差你的身份證了。”
孫明浩笑着走過來說道。
言語之間,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坐在沙發上的塗山火,用眼神試探着此人是不是情敵。
“好,走吧。”察覺到孫明浩不善的眼神,為了避免麻煩,白潇潇果斷起身,臨走時背對着塗山火,将食指和無名指以詭異的角度并攏夾緊,對着塗山火晃了晃。
見此一幕,塗山火微微一笑,他認得那個手勢。
是世間狐族之間友好的象征,類似于人類的揮手告別。
白潇潇和劇組的到來,打破了昆侖山的寧靜。
對于在此處苦修了多年地塗山火來說,這也許意味着一段旅程的結束。
當然,這也意味着新的開始。
霞光滿天的黃昏裏,在昆侖山的大雪夾雜着一縷一縷如窗花般的橘紅色陽光中,那個披着狐皮的中年男人,在雪地裏用最純正的龍國戲腔,哼着一段古老的戲曲。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未見君子,綏綏長離……”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淹沒在昆侖黃昏的風雪裏。
*
“哈~”
樊瀾雙手合攏,朝掌心吹了一口氣。
《夜游樓蘭》的劇情已經接近尾聲。
電影院大屏幕上,青衫劍客宋無書正在與成功回到中原的商隊老板喝酒。
電影前半部的劇情,主要講述了宋無書在沙漠中偶遇商隊遭遇匈奴襲擊,途中出手幫助商隊擊退匈奴騎兵的事件。
後來商隊在樓蘭古國得到營救,劇情逐漸揭露出宋無書獨自徒步穿越荒漠,從中原來到西域尋找故人的動機。
在樓蘭古城,宋無書憑着信物找到了那位故人,見面時才知曉對方地身份竟然是樓蘭公主。
兩人幼時在中原京城有過一面之緣,孩童天真,彼此交換信物,承諾長大以後借信物再相見。
時隔多年,已名揚天下的宋無書自覺寂寥,若說人生還有何事未能達成,便是尋到當年的故人。
在樓蘭古國中,宋無書與偷偷溜出來的樓蘭公主重逢于城郊的觀月樓,循着夜色與月色,借着西域的美酒,暢談過往十餘年的經歷。
在找到樓蘭公主的那一刻,宋無書心中的執念便已放下。
他知道過了今夜,兩人的身份便如同一道天塹,再難如今夜一般把酒言歡。
第二日天亮時,樓蘭公主臉上夾雜着一縷不知是飲酒還是心動造成的紅暈,美得如同朝霞一般。
公主試探性地問宋無書,願不願意帶她抛下一切,回中原。
宋無書沒有回答,只是裝醉大睡,躲過了這一問。
彼時的宋無書還不知道的是,自己躲過的不止是這一問,還有一生的因緣。
良人醉酒卧眠,她也沒有追問,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叫不醒裝睡的人。
公主靜悄悄地走了,臨走時替宋無書披上了自己的裘衣,以食指沾酒,在桌上寫了幾個中原文字。
“西域風大,小心着涼。”
極為平淡的一句話,當宋無書聽見公主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已經越走越遠時,他睜開眼,桌上以酒寫下的字跡,已逐漸風幹。
不止是天意的恰逢其會,還是人心的有意為之。
那桌上的字跡深深淺淺,在逐漸風幹後,宋無書睜眼只見到殘留的三個字——
“西風涼”。
樊瀾作為導演,自然知曉大結局是如何。
在樓蘭古國中,宋無書體驗到了西域的各種各樣的風土人情,找到古人了卻了心願,心卻又空了一塊。
商隊在樓蘭并未停留過久,稍作休整,規劃路線,招募了幾個新的護衛擴充守備力量,更換了幾匹西域的汗血寶馬後,重新啓程。
宋無書離開西域,護送商隊一路繞開西域與匈奴結盟數國,最後艱難回到中原,途中還經歷了幾次截殺,都以有驚無險度過。
最後的結局,無可免俗的有些圓滿,畢竟主題是武俠,主要彰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自己的那段兒女情長在大勢面前就被放下了。
在片子裏也有不少俠以武犯禁的經典橋段,但樊瀾認為那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寥寥幾筆,只是電影賣座的基本套路,大部分觀衆們就是喜歡看俗的打戲,看“越矩”。
所以俗套的劇情也是電影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但電影整體,讓樊瀾極為滿意。
他沒有看到電影結束,因為《夜游樓蘭》他早就獨自看過上百次了。
片中讓樓蘭公主跟宋無書不在一起,倒不是樊瀾的執念,純粹是出于某種政治正确才這樣設計的劇情。
依稀記得當初有個投資人反複強調,說悲劇能讓人更難忘懷,所以大圓滿的結局不适合出現在非喜劇類型電影中。
男女主不要在一起,才能經典永流傳。
樊瀾杠不過人家,雖然想要成全宋無書與公主,但奈何他更希望電影能成功上映,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如今能得到這樣的劇情,雖不是求仁得仁,也算是還過得去的結果了。
畢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娛樂圈更是身不由己,一部電影裏地劇情,自己能掌握□□成,已經是堪稱不幸中的萬幸了。
至于剩下那無法掌控地一兩成,或許會為人诟病,或許會淪為敗筆,亦或是成為某些觀衆心中的遺憾。
但無論如何,作為導演拍攝作品,總歸遵循一個瑕不掩瑜就好。
沒有完美的作品,只有完美的受衆。
在樊瀾靜靜發呆的過程中,《夜游樓蘭》不知不覺地結束了。
電影落幕時,場內的許多觀衆,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在電影院觀看一場電影,如同觀看衆生百态。
事态的發展不出樊瀾所料。
有人在電影中途離開。
有人在高潮時激動。
有人在煽情時落淚。
有人在散場時意猶未盡。
還有人,等待着或許不會出現的彩蛋。
樊瀾自己,與白潇潇留在電影院陪伴自己的分·身,一起看完了整部電影。
在片尾曲結束後,電影院片場內還有一部分人沒有離開。
電影大屏幕上,彩蛋出現了。
是黃昏的荒漠裏,一匹快馬在沙漠中疾馳。
快馬之上,一男一女,他們的背影很像宋無書和樓蘭公主。
彩蛋一閃而逝,留在觀衆席的觀衆之中,有人歡呼。
他們慶幸自己觀看了彩蛋!彌補了武俠之中那屬于兒女情長的遺憾。
樊瀾笑了笑。
那不到五秒中的彩蛋,是他作為導演最後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