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坊母油船鴨
◎船菜和船點◎
從那天開始,謝大姐便開始親自教授她做船點的基本手藝。
從分辨各種制作船點的材料，例如植物花卉，主要是用來染色，而諸如其他制作的米面粉、黑芝麻紅豆等等習性,适配其他材料的和适度,春夏秋冬都各有講究。
接着,便是開始捏形體,一個小巧可愛的兔子，喜鵲,金魚做得直到謝大姐滿意為止。這一段時光，是紅豆迄今為止以來，最為享受的了，當然,自然是不能說最舒服的了，畢竟在船上的生活,除了做糕點、菜肴的時候，實在是枯燥無聊。
好在船菜和船點上總有無限的學習樂趣。
她知道謝大姐為人的性格，所以也從不藏拙，不到一個月時間,已經能夠單獨制作出船點紫玉葡萄,從最基本繁瑣的練功中解脫出來了。
但見盤中的紫玉葡萄，紫果玲珑，綠葉輕靈，兩串當真是活靈活現的美麗。
謝大姐瞧了瞧外表,暗暗點頭,再看向期待她評價的小姑娘,一時間感慨萬千,本來是無聊尋着由頭教她，沒想到這小丫頭天賦過人，在船點制作上倒是很下功夫。“往後還需再勉力。”
謝大姐不習慣誇人，這一句就已經是誇人了。
紅豆嘴角抿起，“我會繼續努力的。”
這個小丫頭喲。
不可否認，看到又勤快努力又有天賦的人，是沒有哪一位老師不喜歡的。
“大姐，您不嘗嘗嗎？”紅豆第一次做成品，樣子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太湖船點雖是以精致美麗而聞名，但若是不夠好吃，那也就是一個草包，又怎麽會聞名呢。
謝大姐本不想吃的，看到她忐忑的樣子，就摘了一顆葡萄，輕輕咬了一口，面點很松軟，裏面是紅豆芝麻餡兒，微微一咬就流汁，不甜膩，十分可口。頓時就驚豔了謝大姐，這次謝大姐再看向紅豆時，目光就有點兒複雜了。
“大姐？”
“做得不錯。不過太湖船點講究的還是一個天地人和。”謝大姐這時的态度已經不再拿她看做一個初學者了，而是一個正式邁向太湖船點的制作人。她驕傲地擡起下巴，這個往日總是低沉陰暗的女人在這一刻身上仿佛有光般耀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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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指的是順應季節，地指的是順應地點，人指的是順應人。你也知道，吃得起這太湖船點的不是一般人，他們更講究的是一個雅趣。從今日開始，你每日拿出一個時辰讀些游記詩文罷……”
謝大姐有心指導，紅豆自然誠意接納。
她是一個老手，教什麽自然都有她的用處。
可從這一日起，謝大姐已然是帶着她一同做那些船點，這些都是太湖上那些花船主人點的。謝大姐是不可能砸了自己的飯碗，所以要求極為嚴厲，紅豆在一邊也是聽從這位嚴師指導。
給一位大儒做的“紅掌撥清波”，做得栩栩如生的白鵝紅掌撥動水草。
給一位書寓先生做的“萬紫千紅”，做得牡丹繁盛，露紅煙紫。
給一位商客做的“魚躍天空”，做得鮮紅錦鯉，尾繞水波祥雲。
……
後來，謝大姐慢慢依賴着紅豆的意見，尤其采納着紅豆在造型上的想法。謝大姐的船點就這樣在太湖上更加聲名遠傳，不少達官貴人都紛紛誇贊，凡是來到太湖游覽的花船，提前一日必定來定一提太湖船點。
“紅豆，明天紅紅清倌那邊做個什麽？”謝大姐詢問。
紅豆當時正在準備晌午的飯菜呢，“茭白清炒？藕餅夾時鮮？”
紅豆一下念出兩道菜名。
謝大姐：“……不是說今天晌午吃啥。”
紅豆反應過來，懵逼地摸摸腦袋。“大姐，你是在問我明天做的船點？”
謝大姐嗔了她一眼，“自然。”說着，又皺了皺眉，“你個小丫頭做菜別總偏着我，做的這麽清淡，你年齡小，該多吃點肉，好好補補身子。別讓人瞧着這麽大個姑娘家了，還這般竹板身材，叫人平白笑話我吝啬。”
紅豆嘿嘿一笑：“大姐，你啊，就是想多了，咱們在船上生活，日日地泛波湖上，又沒結識啥人，有什麽可擔心的。”她生怕謝大姐在這上面啰嗦，趕緊就把話題一轉，說起了明日船點的安排上。
謝大姐在剝蓮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紅豆說着。
這世界，正是初夏，早些荷花已開，蓮子已熟，經過一片荷花渡時，主仆二人采了好些，泛波湖上，聽細風微吟，聞淡淡荷香，但覺惬意舒适。
謝大姐嫌棄午飯太素，虧了小孩，所以便叫紅豆撐着船去了漁民區，從老熟人那裏買了新鮮打撈上來的河菱、河蝦，一條肥美的鯉魚。
中午親自下廚，做了道赫赫有名的彩醋活鯉魚。
彩醋活鯉魚，堪稱太湖船菜中的神品，上桌時，魚頭甚至還在動，筷子拔弄一下，魚嘴甚至還會張開。味道聞起來有點相似糖醋鯉魚，但是比之更加鮮美，酸甜可口，外酥裏嫩，令人贊不絕口。
謝大姐有意展示給紅豆瞧，每一個步驟都有規矩，其實這就是教授。紅豆學得認真，畢竟跟着謝大姐學習船菜，大多時候都是因地制宜，有什麽菜，謝大姐就會弄什麽，而她就跟着學習。
而太湖船菜本來就是在船上吃的菜，自然取得也都是河鮮之物，應時應季。
再一道菱米河蝦仁，微微鮮鹹，滑嫩細膩。謝大姐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必定是美味。紅豆也把自己做好的清炒茭白、藕餅夾河鮮端上，四道菜，五味俱全，撲鼻的香，令人食指大動。船随風搖水動，清波嘩嘩，一邊吃着好吃的，一邊欣賞着太湖無邊美景，真是人生樂事。
次日，紅紅姑娘的丫鬟來接船點。
這一次的船點，是先前紅豆和謝大姐讨論好的，以風雅為主題，清荷，落月，古寺，鐘聲……一樣樣成品做出來以後，當真是豐富多彩，雕花秀麗漂亮，栩栩如生又小巧玲珑，叫人看了就賞心悅目。至于內餡兒也格外講究。不過，這一次謝大姐有意讓紅豆主動做一次，自己只是在旁邊搭把手，沒想到出來的效果意外的好。
過了一日。紅紅姑娘的丫鬟便笑眯眯地過來給了打賞錢，還說了好多好聽的話誇贊謝大姐和紅豆呢。
紅紅姑娘是有名的書寓姑娘，身邊的丫鬟自然也是秀美機靈，穿着打扮比之閨閣裏的小姐還要講究，單衫杏子紅，雙鬓鴉雛色，遠比紅豆在電視裏見過的那些古裝麗人更加動人。所以她也就多看了幾眼，還勾起了這丫鬟一聲掩袖低笑，嬌滴滴的，撥動心弦。
紅豆忽然覺得背後有點陰暗，她僵着身體回頭，果然瞧見了身後謝大姐黑着一張臉，頗為嚴峻地瞧着她，活似她行差踏錯走了偏門路。
紅豆哭笑不得，小女兒般地攬住了謝大姐的手，仗着年齡優勢，不要臉地撒嬌：“大姐，你看她賞了我們一錠銀子。”
謝大姐從她手掌上抓起銀子就往外邊一扔，銀錠砸動水波，一瞬間就消失無了。
紅豆想去接，想去撈，根本就沒有機會。
紅豆單膝跪地，看着水面，“大姐！你幹嘛砸掉這銀子啊，這都夠我們大半個月的花費了。”
也許是在船上清貧生活過久了，紅豆的心疼都是發自于內心的。她雙眉緊緊地皺一起，咬着嘴唇，一副難受的樣子。
“扔了好。你也莫貪圖這點小東西。”背後謝大姐的聲音陰沉沉的，像是黑雲壓頂，直朝紅豆而來。“書寓姑娘，還有這些花船女子可不是什麽好玩意兒，你莫貪小失大，清白不保，否則我絞了你的頭發，送你上廟裏做姑子。”
紅豆轉身看向謝大姐，她是低跪在地上的，謝大姐站在不遠處，長裙垂地遮住了繡花鞋，她總是穿着深色的衣裙，顯得比本來年齡還大上十多歲，因而看上去也十分的陰郁冷酷，叫人害怕。尤其是她方才的言語，聽得紅豆骨子裏發寒發顫，她作為現代人是想反駁一句這些姑娘們也可憐的，而且我們不就是在她們手裏讨飯吃嗎？又怎麽能夠嫌棄人家。
娼/婦和良家都是女子，難道就不能彼此憐惜？
說到底，還是紅豆太年輕，太稚嫩了。她始終是現代人，抱着一顆人人平等的心陰差陽錯地來到了真實的古代，謝大姐是這個時代活生生的女子，她已經算是叛逆了，可是良家和娼/女之間是天塹之別，謝大姐自然是持重，不許紅豆這小丫頭被繁華晃花了眼，毀了一生，因此格外的冷肅些。
可惜紅豆不知她這番用意。
“你好自為之。”她寒眉冷目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便攬開簾子走進了船艙裏，留紅豆一人在外邊的甲板上。
紅豆只是心寒。
一連幾日，主仆二人都無話，日日船上生活，難免清苦枯燥。
紅豆照常洗衣做飯，清洗馬桶等等粗活。劃船到的地方格外幽靜，除了她們這艘小船，再無他人。因謝大姐是女子，一貫也喜歡避人。
謝大姐倒沒想到這小丫頭這麽倔。倒讓她更加生氣。
其實紅豆自那日後，已經不生氣，惜謝大姐每日都是黑着張臉，不說話時金剛怒目，說話時神容沉沉，倒像是對她有意見。有心和好，但不知該怎麽做。
“大姐……”
正在喝茶的謝大姐被茶水燙了一下嘴皮，她一擡頭，“怎麽了？”
紅豆小聲，疊手指：“咱們今日還做船點否？”
謝大姐眉頭一挑，粗眉顯得人更精神厲害。“做啊，為什麽不做，還是你以為出師了？”
果然是一言不合就開怼。
被噎的紅豆卻覺得兩人終于有破冰的時候了，趕緊抓住機會。“大姐，那日是我說錯了話，自然知曉大姐對我的拳拳用意，大姐放心，我一定用心向你學習技藝，往後立身持家。”
聞言，謝大姐的神情松動了許多。“你當知曉，你我二人相依為命，大姐也是為了你好。”
“知曉知曉。”紅豆趕緊爬竿子，抱住了她笑嘻嘻的，便想她這個年齡的孩子。
謝大姐不喜人接近，身形微僵，不過慢慢地也是适應了，卻臉上有點紅意，微嗤：“你這孩子，快松開。”
紅豆嘿嘿一笑，松開了。
當時，謝大姐姚望太湖水，其實又暗嘆一聲。“其實俱是可憐人啊。”
當也只說了這麽一句。
兩人算是和好了。當日，謝大姐還令紅豆劃船到漁家處買了一只肥美健壯的太湖綿鴨，豬蹄等等若幹食材，令紅豆咋舌，方知曉謝大姐的用心，不由心裏微微一暖。
謝大姐親自做了母油船鴨。這是一道經典的船菜，選料也苛刻，綿鴨處理幹淨後，配上豬蹄、肥膘、母油、紹興酒，砂鍋小火焖到酥爛，熟豬油熬到六分熟，倒入砂鍋裏，加上小磨香油出鍋，前後用了大半天時間，晚上吃的時候自然也特別驚豔。
紅豆吃了大半鍋，不僅是因為太好吃了，更是由于太久沒有吃過岸上的雞鴨了，想得很。
晚上時，謝大姐還做了一道杏露蓮子羹，清甜可口。
當時太湖上晚風翩跹，恰巧船漂泊到一處蓮花叢，月色下，盡是婀娜多姿的荷葉，亭亭玉立又暗香撲鼻的荷花，蓮蓬碩大肥美，蓮蕊金黃修長，這紅綠相映，接天蔽月，美不勝收。
叫人忘了塵世所有憂愁。
“紅豆，天晚了，露水重，趕緊回來休憩。”謝大姐在船艙裏喚。
“來了。”紅豆依依不舍地望了眼，收了碗，回到了裏面。
謝大姐向來對她頗好，今日尤其，紅豆心知謝大姐是個不愛說哪些柔情蜜語的人，給她做這些好吃的，可不就是心疼啊。跟沒想到，次日謝大姐更是頭一次将船靠岸，帶着她去了這蘇州城裏，采買了衣衫，柔紅淺碧，湖藍月白，頭繩紗花等等。
紅豆懵逼一臉。
謝大姐卻說：“人家姑娘有的，我家姑娘也要有。我不許你和那些人學，并不是叫你灰撲撲的。”
紅豆差點淚落。
這一日主仆，不，應當是關系更是母女的二人在蘇州城游玩了一日，紅豆吃了好吃的，聽了評彈，游玩了景點。直到天邊染霞色時，兩人又回到了船上。究其本質，紅豆還是一個宅女，一回到船上就不想動了。玩了一天，實在是太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