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分很多種,有一種是素友,指的是情誼純真的朋友。沐溪隐猜在應書澄的定義裏,她就是素友。素友之間不該存在多餘的情愫。

她該知足了,不該再想東想西。

然而,應書澄似乎為了證明自己已經将她當成朋友,開始有了些存在于朋友之間的“親密”舉止,譬如偶爾會帶零食給她吃。為此,沐溪隐還準備了一個藤編的小筐,放在收銀臺邊。小必路過,都會來蹭點吃的,順帶調侃沐溪隐幾句。無論沐溪隐再三澄清,小必不相信她和應書澄是單純的朋友。

“流言蜚語”對沐溪隐來說不重要,能和應書澄做朋友就夠了。

月末,燈塔裏咖啡館進行了大掃除,将窗戶地板書櫃牆所有的縫隙都清潔一遍,摘下布藝沙發罩洗幹淨,修剪角落的盆栽,将書櫃上一些年代久遠的書放回三樓,換成當季流行的書。

自從中年男人跳樓後,咖啡館的經理一直很痛心,為此還開會商議,希望将咖啡館布置得更溫馨一些,至少在視覺上給人治愈的效果。小必覺得治标不治本,經理認為她是懶得改變,索性将一些細節工作都交給她去做,小必只好硬着頭皮完成。

于是,在努力了幾天後,燈塔裏咖啡館有了局部的變化。不知是不是這樣的變化,咖啡館的客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學生,有時候成群結隊地走進來,熱熱鬧鬧的。

年輕人是最好的防腐劑,咖啡館頓時生機盎然。

“生意是越來越好了啊。”一個和藹的聲音。

沐溪隐擡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是很久沒來的失眠老人。

“好多年輕人,真不錯。”老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框,眼睛滿是笑意。

“您的失眠好一些了嗎?”沐溪隐看着他依舊蒼白的兩鬓和深刻的法令紋。

“還是老樣子,想起來就讓人頭疼。”老人笑了,“給我一杯苦丁茶好了。”

很快,老人走去找了一個座位,安然坐下。他先是好好地看了看周圍的年輕人,再從随身包裏取出本子和筆,悠哉地打開筆帽,持筆在本子上寫字。

沐溪隐不知道他在寫什麽,但看得出他心情不錯。

應書澄來的時候近九點,他順手将幾包零食放進沐溪隐的小筐。沐溪隐湊過去一看,是一包包的堅果。

“記得吃完。”他放下東西就準備走了。

“你這就走了?不坐一會兒?”

“不坐了,現在去見一個朋友。”

看見他徑直走下樓,沐溪隐思考起一個問題:難道他上來只是為了給她投食?

她還沒想清楚答案,耳邊傳來咆哮聲,她一驚,回頭一看,沈綻玲瘋狂地撲向胡不愚,嘴裏嚷着:“你必須向我道歉!立刻!”

胡不愚趕緊跑,一邊跑一邊回頭挑釁:“有本事就來追我。”

兩人繞着二樓跑了一圈,直到小必伸手攔住沈綻玲,沈綻玲被迫停下,一口惡氣郁結心中,想都不想就脫下球鞋,拿起來朝胡不愚砸過去。胡不愚靈敏地閃開,而後狡猾地撿起她的鞋子,一溜煙地跑下樓。沈綻玲大喊無恥小人,用力掙脫開小必,一跳一跳地朝樓梯口過去。

當艱難地跳到沐溪隐旁邊,沈綻玲終于請求:“拜托借你的鞋子用一用,等我追回賤人就來還你。”

“我穿三十七碼。”沐溪隐愣了愣後說。

“正好合适。”沈綻玲急切道,“快借我穿一穿,我很快回來。”

沐溪隐看她狼狽的模樣心有不忍,便借了她一只鞋子。

沈綻玲穿上鞋子,雙腳着地後踩着風火輪一般追下去。

這一幕将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結果過了零點,沈綻玲都沒回來,這讓沐隐溪郁悶壞了,她少了一只鞋子,怎麽回家?

“他們實在是太幼稚了。”小必同情沐溪隐,“怎麽辦?我也沒有多餘的鞋子。”

“我再等等,總有辦法的。”

直到營業時間結束,沈綻玲也沒有出現,小必扶着沐溪隐下樓。

“你回去吧,我打個電話找人幫忙。”沐溪隐說。

“哦,你是想找你那位朋友吧?”小必将朋友兩字說得很慢,好像一個暗號。

沐溪隐不好意思搭腔。

十分鐘後,應書澄過來,沐溪隐對他說了情況。

“我背你吧。”他說。

“啊?”她單腳站在原地,差點石化。

“上來吧。”

她猶豫了一會兒,挪動步子,慢慢跳上了他的後背,由他背着走了一段路。然而不到五分鐘,一輛出租車開過來,他一招手,車子便停下,他将她放了下來。

這麽快?她竟然有些遺憾。

片刻後,他們坐在車裏,她對他說起近日隔壁在裝修的事,有些發愁道:“好像要打掉一面牆,整整半個月。”

“白天看書有影響嗎?”他問。

“比較吵,得戴上耳塞。”

“不如你白天到我這裏來,我可以出去,将房子借給你。”

她一聽心裏感覺有些異樣。說實話,最近他對她的關心有些多,說話也很直接,不會拐彎抹角。

未等她給出答複,他已經替她拿主意了:“你來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就行。”

她想了想,沒有任何異議。

讓她更沒想到的是,為了給她好的學習環境,他還将房間布置過了。圓桌上放着一臺筆記本,椅子上擱着一只柔軟的靠枕,沙發上鋪了一層新毛毯,玻璃茶幾上的魚缸挪到陽臺上了,茶幾上擺放了水果和餅幹。

“筆記本可以上網,你自己用,吃的放在茶幾上,餓了可以拿,冰箱裏有牛奶,喝之前記得熱一熱。”他拿起外套和鑰匙,“我走了,有問題電話聯系。”

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出門了。

她走到椅子前,捧起靠枕一看,右下角的吊牌還沒摘掉,顯然是新買的。

她撓撓頭,心想自己又不是孩子,哪裏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照顧?想歸想,心裏是高興的。等她坐下來複習,很快發現他确實給她安排了一個清靜的環境,除了隔壁偶爾傳來的鋼琴聲之外,四周很寂靜。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逝,等應書澄回來已經是下午四點了。他一進屋子就去廚房,做了最簡單的番茄雞蛋面給她吃。他做的番茄雞蛋面不用蛋花,而是将番茄和面條撈出鍋,直接扣一個荷包蛋鋪在上面。

面條味道很淡,蛋很老,番茄也切得不是特別整齊,但是她覺得很美味。

她越來越感動,不免問他:“你對朋友都這麽好嗎?”

“這麽好?我沒做什麽超出自己負荷的事。”他拿過她手邊的一本書,随意翻看,“別急着感動。”

他的話竟然讓她的心瞬間跳個不停。

等她吃完了面,他送她去咖啡館,自己卻有事離開了。

沐溪隐則充滿能量地開始工作。

七點十五分,沈綻玲趕來解釋和道歉。沐溪隐聽了後才知道她昨晚追胡不愚追了整整一個區,她萬萬沒料到胡不愚是學校裏的長跑冠軍,耐力很好,故意跑一段路停下,對她扮鬼臉,等她成功追上來一段路再拔腿快跑,簡直和逗小貓沒兩樣。到後來她自尊心大挫,眼看自己離咖啡館越來越遠,自憐自哀起來,索性賴在地上不動了,等胡不愚納悶地回過頭找到她,她一躍而起,終于将他掀翻在地上。

但折騰完了,她也快累死了,實在沒精力再回咖啡館,直接打車回家了。

“你的鞋子被我跑得不成形了,不好意思還你了。”沈綻玲內疚地說,“我賠你錢吧。”

沐溪隐擺手表示算了,她今天心情好,不會被一只鞋子影響到。

沈綻玲再次道歉,多點了一杯咖啡。

這一晚上,小必察覺沐溪隐有些不對勁,心不在焉的,嘴角還挂着似有若無的笑。她走過去問沐溪隐怎麽了,沐溪隐朝她甜甜一笑,卻不多說什麽。

隔天,沐溪隐又一個人在應書澄的公寓看書。背書的中途,客廳的座機電話響了,她本來不想去接,但電話鈴聲一直響下去,她考慮後還是走去接電話。

“請問是葉醫生嗎?”

“葉醫生?”沐溪隐否認,“你打錯電話了,這裏沒有姓葉的人。”

對方重複了一下電話號碼,倒是沒有錯。

“可能是記錯數字了,不好意思。”

沐溪隐挂下電話走回桌子前,拿起書重新背起來。幾分鐘後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電話沒打錯?是找他的?但搞錯了名字?但瞬間她又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他又不是醫生,怎麽可能是他。

四點多的時候,應書澄回來了,給沐溪隐帶回來一份糖炒栗子。沐溪隐一邊剝栗子一邊問他:“你每天給我買吃的,自己的錢還夠花嗎?”

“還行。”

“如果你有困難,記得和我說。”

他忽然看着她說:“如果有一天我要借錢,第一個就找你,你跑不掉的。”

“我不跑。”她停下剝栗子,關心地問他,“你晚上還是睡不着嗎?”

“我已經習慣了。”

“長期下去對身體不好,還是去看一看醫生吧。”

她想起長期失眠的駱姐,一天比一天焦慮,甚至是那個自殺的中年男人,也是因為一直睡不着,久而久之崩潰了。越想越可怕,她不願他和那些不幸的人一樣。

“再說吧。”他的語氣依舊輕淡。

她清楚他在敷衍他,堅持說下去:“你看過一部叫《機械師》的電影嗎?電影裏的男人長期睡不着覺,瘦得不成形,肋骨和一根根的樹枝一樣。充足的睡眠很重要,你真的不能不當這是一回事。”

“電影裏的男人因為車禍逃逸,心中有愧,一直睡不着。”他說。

她訝然,沒想到他看過,一時間沒有說服他的言辭了。

“你現在是在教訓我嗎?”他往前靠了一些,對上她的眼睛。

“我是關心你,因為我們是朋友。”她急切道,“長期失眠很危險。”

“你怕我會去自殺?”他直接說出她的憂慮。

她的心重重一沉,打斷他:“別說那兩個字,想也不能去想。”

“別緊張,我不會自殺的。”他笑了,笑容沒什麽溫度。

她心情沉重,移開目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片刻後,他換了一個話題,對她說:“不如關心下你自己,你應該盡快拿到結業證書,找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

她一愣,眼睛又對上他的眼睛。

“你應該過更好的生活。”

她沉默,其實心裏懂得他的意思。一個女生在咖啡館工作到深夜,颠倒生理時鐘,日複一日為客人點單,這樣單調的工作這不是她的目标。他之所以會少見的以長輩口吻提點她,是希望她往自己要走的人生軌跡上繼續前行,不要偏差,也別停滞不前。

他從不說教,他只會簡單提醒兩句,聽不聽是你的事,他不會幹預別人的人生。

“好。”她答應他。

“快吃吧,等會兒我送你去咖啡館。”

出門前,她蹲下來穿鞋子,他低頭看着,多問了一句:“穿這麽薄的襪子腳不涼嗎?”

“不涼,走一段路就熱了。”

“去買一雙厚點的。”他彎下腰說。

她心裏有些暖意,感覺到近來他對她的關心越來越細微,這樣的變化讓她感覺開心之餘也有些局促。不知怎麽了,有時候她甚至不敢專注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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