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古劍托靈身
章三九 古劍托靈身
林明霁再次回到靜室的時候,已是夜深。肆虐了一個白天的風雪早就停了,只餘淺淺一層雪粒堆積在外面的窗沿上,時不時被風撩起一蓬,細細碎碎的聲音刮過窗紙,成了屋內唯一的聲響。
林明霁便沒先張羅着給灰衣人療傷,而是頗有興致的湊到窗邊看了看,笑道:“晚來雪霁,雲開月起,正是該對酌一杯的佳時。只可惜朋友你此刻身上有傷,奈不得飲,倒是辜負清宵了!”
灰衣人照常的不見答話,端坐木榻,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似在專心靜坐調息。雖說兩人不過短短相識,但他這副鮮明的脾氣林明霁已覺得熟悉了,并不在意的又自顧自說下去:“這幾日看來還有風雪,此次不成飲,還有下次機會。此處的‘琳琅一品’也算是隽物,錯失不免可惜。如何,屆時朋友可願陪我小酌兩杯?”
大概是話語中欣悅之情太過鮮明,看似不覺外物的灰衣人也難免被感染了幾分,終究微微點了點頭。林明霁看得清楚,“哈”的一笑:“能得此允,甚好,甚好!”說罷,旋身在窗下錦墊上落座,腕指翻處,竹枝化笛,壓音按律,湊到了唇邊。頓聞悠悠樂聲自十指玉管間流淌而出,一室之中,無風而簾幕自揚,如被一只無形之手緩緩撥動。
同樣被撥動了的還有周遭天地之息,《太霞章》乃是上古遺篇,妙用無窮,集靈之術汲取造化精元,漸漸凝結出可以眼見的靈露,随樂聲翩翩,彙聚到了灰衣人身旁。灰衣人此回神智清明,親眼見着彩霧四面而來,伸指一碰,雨露觸膚即化,融于體內便是清澈微涼的一點甘霖,釋出靈氣一點點修補着受創的神識化體。随即越來越多的雨絲落下,灰衣人心神一端,登時合目沉心,配合着靈露的灌入開始調息,漸漸心神雜思蕩空,物我兩忘,唯樂聲潺潺、雨聲潺潺而已。
有了受術之人主動的配合,林明霁覺得甚是輕松了幾分,他專心致志催動玄術之餘,尚有暇去打量灰衣人的氣色情況。燈火高燒,滿室通明,靈光雨露更有五色流轉其中,在燈下映出一片璀璨的彩霧,甚至頗有幾分如夢似幻的絢麗。只可惜光影離合之下,端坐的非是旖旎佳人,而是冷冰冰面無表情的灰衣怪客。他被林明霁點破來歷離奇之處,便也就不再遮掩,此刻人坐五心朝天,更有那柄闊刃長劍脫鞘橫于膝頭,一人一劍,皆映靈光,若是留神細辨,劍上光彩竟更甚于人身,幾乎是在爍動的光芒下,近于貪婪的汲取着靈露之能。
這般奇異之狀,林明霁自然不會不覺,只是他指下一按,非但未有疑問之意,反而真元再催,更将修為源源化入笛聲之中,加快了造化精元的轉化。漸覺時序移轉,金爐香冷,蠟盡殘燈,驀的“嗤”一聲輕響,那一片搖曳的燈光一下子熄滅了,一室熒熒彩光流轉,窗外竟也映出了淡灰色的天光。原來不知不覺中,已是一夜輕度,天将見曉。
林明霁終于擱下了笛子,皺了皺眉,先伸手壓了壓自己的額角。這一輪療傷雙方本是配合得頗好,該是比前次更為省力。不想一時間忘情,反而耗上了整整一夜。雖說這一來對灰衣人的傷勢恢複大有益處,卻是實打實的消耗自身。這幾日少不了的往來奔波,一時間倒覺得有幾分吃不消了。
灰衣人仍是無語,不過行功一罷,便看了過去。見林明霁略有狼狽的疲憊模樣,眸光微動了動,然而到底無話,片刻後又閉了眼,專心吸收起琉璃彩罩中殘餘的靈氣。
林明霁在那邊揉了半天額頭眉心,大約是覺得舒服了些,才晃晃手收起笛子,“哎呀”兩聲:“上了年紀,不中用了,随便一點小事也覺得辛苦……”一邊就起身,往木榻邊走了兩步,略傾了身去打量什麽。
這般偌大一個活人到了近前,灰衣人想做不知也是不能。再一睜眼,卻見林明霁的目光落在膝頭劍上,倒是溫柔得很,細觀片刻,笑道:“此劍非是凡品,但放在煉氣界中,也稱不得極品法器。朋友寄靈其中,修為又精深,不知能借力多少,反倒格外予此劍添上了莫大的威力。煉氣界內名家名劍甚多,以你的本事,欲求修為相合的寶劍神器非是不能,我也認得幾位煉器上頗有名氣之人,可需引薦一二?”
未料到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出來,灰衣人似是意外,又好似微有些奇異的失望。眼中微光一斂,随即搖了搖頭。
“也是。”林明霁随口一問,倒也能猜到幾分灰衣人的意願,“此劍想來與你頗有淵源故舊,你才甘願托身在內,倒是我問得冒昧了……不知此劍何名?”
一聲輕鳴,灰衣人随手引劍。古樸的刃身上頓凝明光,清清楚楚透出兩個嵌字:金靈。
“金靈?”林明霁輕讀一遍,若有所思,“金烏之靈,其意喻日中,想來該是一柄正陽之器。你可托身其中不為所傷反為己用,當真淵源非淺。只是……恕我有一冒昧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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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停片刻,見灰衣人似無不悅之色,林明霁便道:“朋友修為高深,放眼煉氣界中,也堪稱道。我于滄波樓,雖處陋地,多少也聞寰宇之事,卻不曾聽過你的來歷名號,更有結緣寄靈于劍這般罕見際遇,頗是好奇,可有幸能聞其詳麽?”
只是話問出口,林明霁自己也覺得幾分交淺言深的不好意思,是以見到灰衣人似是一怔,随即搖頭的答複後,倒是先釋然笑了:“果真是我唐突……你莫見怪,也莫在意,好生休養吧,我先離開了。”說罷,他匆匆轉身,離開得腳下頗見幾分倉促,竟是連灰衣人瞬間露出的一點模糊神色也沒瞧見,就出了屋子。
房門一聲輕響重新掩上,薄薄的晨曦透着雪光,照得靜室中一片迷離。灰衣人坐在榻上,雙手虛扣結印,本在繼續吸納着周遭殘餘的靈氣,但此時靜無一物的心中,也不知是被人還是被事,雖說一點即退,終究波瀾已生,撩動了幾許心緒。他垂下一只手,手指按在古劍刃上,微一用力,不見利刃割出血色,反而在指尖與劍刃貼合之處,出現奇妙的相融之态。刃口顯出一點似有似無的淺淺凹弧,很快又随着手指的挪開而消失。劍身仍如秋水,藉晨光反射出淡淡的寒光。光芒之中,又映着一雙淡漠的眼,眼內卻藏着主人自己也未能解開的一道謎。
似乎是掐算好了時間,正午時過,灰衣人身周的琉璃彩罩也于焉消散。再次睜開眼,重試內息,被詭異的傷魂之陣暗算出的傷勢已複原了大半。他心念一轉,金靈古劍頓有所感,一陣輕顫之後,陡然出鞘。劍刃之上的寒光似乎也随着主人的傷體漸複而愈加明亮,驀的懸空一轉,劍尖斜出,輕快的劃出了一道銀虹。
房門卻也正在這個時候,輕響一聲,被從外面推開了。進來的非是林明霁,而是卸了叮當釵環,只着一襲家常素衣綠裙的謝琳琅。她手中托了個淺淺的漆盤,乍一眼先看到滿目雪亮劍光,淩空遙指在自己面前,登時一愣。不過愣過了,卻是撇嘴“哼”了一聲,全無半點被這陣仗吓唬住的樣子,向旁側身,便熟視無睹的繞了過去,直将漆盤向窗下小幾上一放,才冷冷開口:“借地療傷,便是這般對待主人家麽?當真是高人手筆!”
灰衣人似也很是意外來人,微一遲疑,随後便見流光,劍從心動,還鞘歸于身旁。但人卻未動,仍是端坐木榻,只将目光落在了謝琳琅身上。
謝琳琅沒什麽表情的看他施為,見長劍歸鞘,人卻無只言片語,只得目光相問,繃着的臉到底還是松動了幾分,搖頭道:“林先生料得不錯,你倒當真是個不能言語的。倒也是奇怪,你們煉氣修行之人,吞雲吐霧高來高去皆可,又說能禦劍飛天斬妖除魔,怎的卻治不好一個啞疾?”說罷,便将漆盤中的物什一件件拿出來擺放了,“罷了,左右你不能說,我也不是林先生,有那察言觀色的興致……這筆墨等物乃是林先生囑我送來,你可以此代言,免得冷了熱了,還是渴了餓了,憋得心裏難過卻說不出口,反倒成了我這個做主人的怠慢!”她說着話,忽的挑眉一笑,一轉身,挾着一身淡淡清露香氣直湊到榻前去,此時琉璃彩罩已除,并無阻隔之物,登時叫謝琳琅直逼到了灰衣人面前三尺之內,玲珑眉眼、衣鬓幽香,伸手可觸。
那一瞬間,幾乎可以察覺到灰衣人全身猛的一繃,文不得更武不得,竟只能有些僵硬的對上她的盈盈眼波,耳聽女子聲音清脆,字字似吐在耳邊:“若是細瞧來,你倒也生得一副好皮囊。比之文人,多出許多武者英挺,較那些赳赳武夫,又添了幾分滄桑冷淡味道。只是啊……尚及不得林先生那般好!”
謝琳琅吃吃笑着,甚至還打算伸手去撣一撣灰衣人肩上領口不存在的浮灰。灰衣人猛的側身一避,她的指尖落了個空,順勢就扶在了木榻邊:“何必呢,我又不會吃了你,堂堂煉氣界的劍者,還怕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成!我只是想看看,叫他夤夜帶來琳琅閣,又花費極大一番心血救治之人,到底是怎生一個不凡模樣。”
只是她越是這般巧笑嫣然輕描淡寫的靠近,灰衣人眉間皺起的痕跡便越深,到底還是到了忍受不得的那一步,手臂輕擡,一股柔和之力将謝琳琅穩穩憑空推出,送到了窗下錦墊之上,安然一落。
謝琳琅輕呼一聲,顏色卻未變,枕臂而笑:“想不到倒是個憐香惜玉的,只可惜這點手段,我卻是不稀罕。你啊,若是能叫林先生少勞些心神,我也就感戴你的體貼了!”
灰衣人神色仍是冷淡,似是對她的一颦一笑視若無睹。只是下一瞬,忽見幾案上筆墨一動,筆管虛空自提,懸于紙上,頓了一頓後,落下三字:“他如何?”
謝琳琅頓時笑得一片花枝亂顫,笑罷了,将臉一板,“哼”一聲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道:“自是耗力甚多,還不得休息!要兩頭跑着去忙他的事,還要掐着時辰趕回來替你療傷。要不是他連你的姓名都不曉得,我還當你們是幾輩子過命交情的好友呢!”
若是不算下山當夜的那一場似醒似夢,劍清執是在第三天傍晚時分終于迷迷糊糊的轉醒過來。
這時因傷勢牽連起的高熱早已退了,足足兩日夜的修養沉睡,配合碧雲天的靈丹妙藥,到底将人養得恢複了幾分元氣。只是這點元氣,多半用在了感知一身內外傷勢到底有多嚴重這件事上。
劍清執朦胧中倒還記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因此随着脫離睡夢的同時,一身尖銳的痛楚立刻變得鮮明多少也在預料之中。他所修雖是絕倫仙道,但也未少了與妖邪魔類争鋒惡戰的經歷,傷勢雖重,但既然未曾取命,就也不甚在乎。而讓他一經清醒,就登時在乎起來的,是一身似被束縛住的困頓之感,身上如負千斤重石,手足難動,更有一股熱氣斷斷續續的吹在耳邊,騷癢得坐立難安卻無可奈何。
咬着牙,劍清執又嘗試着挪動了一下身體,大概用的力道有些失差,反倒先牽動了胸前傷口,擠出了他措手不及的一聲悶哼。
身上的束縛、耳畔的熱源登時動了,還迷糊的視野中突的一花,随後有暈黃的燈光映了進來。緊貼着身體,讓他原以為是棉被的暖和觸感也飛快的剝離,取代以輕暖微溫的切實的布料觸感。随後,才聽到熟悉帶着點笑的聲音湊近:“小師叔,你醒了?”
劍清執勉強“嗯”了一聲,嗓子裏啞得厲害,奇怪的是嘴唇倒不覺得如何幹裂,便又擠出兩個字來:“朱絡?”
“是我是我!”就聽得身邊的聲音須臾離開又飛快轉回來,随後有溫水潤進唇齒間。不過是普通的白水,此刻嘗來有如甘霖。劍清執一口氣灌了大半碗下去,嗓子的不适總算緩解,人也多了幾分精神,推開碗就要坐起身。
朱絡趕快攔住他:“一身傷呢,起來做什麽,有什麽話躺着不能說的!”
“我沒那麽嬌弱……”劍清執哼聲,到底還是坐了起來。初起身時還不免有些暈眩,朱絡很是順手的從旁伸手一撈,摟了個滿懷,把自己當了個人肉的墊子撐在了後面。劍清執這時也沒心思與他計較那些,靠着朱絡定了定神,随即便問起了山裏的情形與蛇母之事。
朱絡也是早知他定有此問,将自己所知大略說了,又道:“雖然不知那名劍者下落,但我曾再返回山中查探,找到一處似是惡戰過的山坡。山坡上遺有蛇母的零碎屍骸,想來已是伏誅。我見那名劍者頗懂得對付妖蛇的手段,若是蛇母體內剖出了魂珠,想來他會處置妥當,你無須擔心。”
劍清執點了點頭,聽到此處,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只是眼下妖獸雖除,心頭反而更覺陰霾來聚,腦海中撥開了長時間昏睡帶來的混沌,盡是骨妖邪鬼肆虐之相,以及那個讓人忌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耳誤的稱呼。皺了皺眉,他還是開口:“那名與我交手的骨妖自稱髅生枯魅,來自冥迷之谷。此地我從未聽聞,碧雲天藏書之中亦不見載,你可知麽?”
“冥迷之谷?”聽他一說,朱絡也終于想起來似乎聽髅生枯魅在對戰中喊過這麽一個地名。只是聽過也就罷了,并無半點印象,立刻幹脆的搖頭,“大概是不入流的藏污納垢之地吧,天下之大,寰宇驚奇,雖說這幾百年不曾再有什麽妖魔鬼怪鬧出大動靜,但總有惡類生生不息,豈能盡數的!小師叔,你也不要太勞心了,那個髅生枯魅拖了一口殘氣逃竄,想來短時間內無法再興風作浪。若你還是心有顧忌,待回到碧雲天,與諸位共商便是。”
劍清執自然也知這是最妥當的法子,自己眼下這身傷勢就是吃了輕敵之苦,若非再生燃眉之變,暫時也無涉險的必要。但心思一動,不由得還是脫口道:“你也要當心。”
“我當心什麽?”朱絡一愣,随即“嘿嘿”笑着在劍清執鬓邊蹭了蹭,“兇的狠的都被小師叔打跑了,我現在平安得很!”
“……”劍清執差點被他氣得再哽住一口氣,一時沒顧得上兩人親昵姿态,先帶了幾分怒氣的喝道,“朱絡,此事要緊,你莫要當做玩笑!”
一見他動怒,朱絡登時老實乖巧了,但似是怕劍清執再扯動了傷口,反倒手上又抱緊幾分,才溫聲和氣的道:“好好,小師叔,我好生聽着呢。你叫我當心,我自然會事事當心,不讓你勞神牽挂。”
只是這平平常常幾句服軟的話,甚至還帶了幾分細微的調笑意味在內,劍清執胸口的怒氣卻陡然一洩,随即一股蕭索之意翻湧而來,縱然好端端的蓋着棉被坐在卧席上,身後又是溫暖懷抱,還是莫名清冷,手足皆寒。他失神一瞬,立刻又把紛雜心思胡亂收拾起來,澀着舌尖嘆了口氣:“也是,如今看來,你處事應變,甚是老道,日後該也不需我牽挂了。”
“小師叔……”
“你聽我說,”劍清執飛快截了他的話,“我眼下又覺得倦了,想要睡上一會兒,有幾句話,怕是醒來即忘,還是現在交待于你才好。”
“……”朱絡一頓,但立刻明白了劍清執話外之意,斂起了繼續說笑話逗他的心思,只握住劍清執擱在被上的一只手,一點點把自己的手指卡進指縫裏去,“好,我都聽着呢。”
劍清執任他放肆,自顧自一口氣說了下去:“髅生枯魅的元功詭異,金庚劍氣秉天下殺伐大道,竟也難破,只怕非是尋常妖邪,而是魔道之鬼。我曾聽他口稱‘北海魔尊’之名,能當此號者,無非五百年前赤海魔行的魔魁罪首雪北海。此魔雖說早已伏誅,但魔道異邪,不能以常理料之,或有殘支贻害于世也非不可。那魔頭擅弄魂魄之功,髅生枯魅的邪法與那批吞噬魂元的妖蛇也都是這一路數,此事說不定牽連到煉氣界又一樁劫難,不可不防。我回碧雲天後,必邀諸人共議。但邪魔行事,從來殘忍難料,你孤身在外,又與髅生枯魅結過怨,凡事定要留心……”只是他到底還有傷勢纏綿在身,乍然一口氣交待這許多下來,話到末尾,終是有些不支,聲音漸弱了下去,變作幾聲咳嗽。
朱絡被他咳得心疼,嘴裏一邊連聲應着,一邊小心翼翼的變換着姿勢想要讓劍清執舒服些。換來換去,還是捧着人好生躺回了被窩裏頭,伸手抿了抿他鬓角又滲出的冷汗:“我都記得,我定會小心。你只安心養傷就好,其他事情,押後再說……我拿藥給你,吃了就再睡一會兒吧。”
劍清執“嗯”了一聲,自覺也将要囑咐的事交托得差不多了,便有些倦的合了眼。但雙眼才閉,忽又睜開,掙紮着欠身叫道:“等等,朱絡,你過來……”
“哎哎我在,你別亂動!”朱絡忙抓着一把小藥瓶轉回身,“怎麽了?”
劍清執抿抿唇,忽然一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腕。朱絡起初尚未覺如何,猶在對着劍清執噓寒問暖。只是突然間心中一轉,乍然醒悟,猛的一下抽出了手,劍清執已是詫異着又要坐起來:“你……體內尚有禁制未解?怎麽可能,那之前在山中……”
朱絡手疾眼快的一把把他摁回去,兩人四目相對,一者疑問,一者微微躲閃開幾分,忽而樂了一聲:“你問這個啊,不是什麽大事。來,先吃了藥,我再說給你聽。”
“……好。”劍清執略帶狐疑的又盯了朱絡兩眼,還是依言不再折騰自己的身子,靠在枕上看着他倒水數藥。末了數顆丹藥遞到唇邊,劍清執看也沒看,一口含下了,胡亂灌下兩口水沖了沖嘴裏的清苦藥氣,立刻就又追問:“你說。”
朱絡倒是不急,帶着點笑慢吞吞道:“一點小把戲罷了,不值得挂心。小師叔,你吃了藥,就該好生休息,何必惦記着這些小事。”
“你莫胡亂搪塞我!”劍清執一聽他含糊其辭,更覺有異,顧不得傷,便要撐身起來。只是方一動彈,手足皆軟,一時竟提不起什麽力道。更一股昏沉沉的倦意突如其來席卷全身,連着要撐開眼皮都有些艱難,不自覺的一晃,又重新倒回了枕上。
朦胧中,似乎覺到朱絡靠身過來,要為自己整理被角。劍清執咬咬牙,勉強在山呼海嘯而來的睡意中找出一線清明,用力的伸手一抓:“朱絡!你……你氣息飄忽,是在……掩飾什麽?”只是他自覺盡力的高聲一問,實際卻如夢呓般含糊。朱絡湊得極近方聽清楚了,一手握住他微微動彈的手指,一手攤開,掌心赫然便是那只混在諸多靈丹中的白瓷小瓶。此時瓶肚貼了标簽的一側上翻,褪了顏色的朱簽上龍飛鳳舞題了四個小字:一握春痕。
“昔年随手配制的偷閑之物,想不到你還一直帶在身邊。”朱絡低頭,瞧着劍清執已然入睡的面龐,越看越覺喜愛,便又湊到臉頸邊輕輕磨蹭一回,“閑情一握,莫問好睡留春痕。你好生甜睡一場,暫莫想着那些煩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