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陳侍講

林淵要跟着家裏的族叔游學兩年,之後才會去寒潭書院,于是向南提前恭喜林淵跟周子才兩年後能在寒潭書院再聚首。

得知向南準備明天就離開郡城回家,林淵跟周子才都想留向南一日,用周子才先前的話來說,好歹大家也是同蹲茅坑同邋遢過的交情,送別酒是肯定要請的。

“我家就我母親跟妹妹,這冷不丁的離了家挺擔心的,七月裏山上莊稼也要除草施肥了,家裏就兩個女流之輩,如何做得了重活。”

以後要是能見面那就是有緣,若是感情淺淡了那也是天注定的,向南也不強求,只說明了歸家心切。

林淵跟周子才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只說明日一定等他們過來送別。

且不說向南這邊第二日早上跟林淵周子才二人告別,随後與趙悅收拾包袱蹬上林淵姐姐幫忙安排的客船南下離開。

兩日前今年的錄遺之試結束,這也意味着今年的院試終于落幕。

考生們離開貢院的當天下午,三名主考官帶領着一衆巡查考官關起房門開始了工作量最是繁雜的閱卷工作。

辦公的廳房外有專門的衙役把手,成績公布之前房間裏的人都不得擅自離開,便是出恭都有專人跟随,以防閱卷考官與外人接頭。

大業朝科考實行的是糊名制,以防有考生與閱卷考官約定記號以此作弊,但凡發現某份考卷上出現明顯人為标記的都會直接被剔除,負責這份考卷糊名工作的小吏也會被追究責任。

另外,同一份考卷會由至少三位閱卷考官分別閱卷做出判定,若是結果相差太大的就會由主考官親自打評。

原本作為小小院試補錄,這種情況是很少發生的,不過第二天閱卷廳中,卻是出現了一卷叫人皺眉的策論。

有兩名閱卷考官給這篇策問打了紅叉,又在後面寫了評語:庸。

然而另又有一名閱卷考官看得眉開眼笑,直接打了紅圈,評語為“大善”。

這樣一份考卷,最後自然就送到了主考官手裏。

此番三名主考官除了主要負責吳越郡今年歲考的從都城來的小胡子以外,另有一名跟隔壁郡調換的大儒,以及一名吳越郡本地的寒潭書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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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名聲,小胡子自然比不上後兩位,可小胡子乃翰林院正六品侍講,加上聖上欽點吳越郡院試主考官之職,自然是以他為首。

小胡子不是那循規蹈矩之人,拿了這份考卷一看,頓時樂得要把這人定為案首,被另外兩位主考官以“此文擔當不得”為由給攔住了。

小胡子喜歡實用的,另外兩位欣賞有才學的,覺得就這樣一篇策問若是作為案首流傳出去,怕不是要帶歪今後學習之風。

若是人人都去搞這些歪門邪道,那豈不是工匠之子皆為魁首,正經讀書幾十載的讀書人都紛紛落榜成為社會最底層的人。

于是兩相沖突,鬧得有些僵。

“呵,工匠之子能寫出這些來,你們倒是給我找來,有多少我要多少,統統打包帶回京城獻給聖上,指不定聖上能高興得直接讓我做學士哩!”

小胡子被這兩人“工匠之子”的形容詞氣得兩撇小胡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拍着桌子也不自稱本官不本官的了,我我你你的聽得另外兩名主考官大皺其眉,估計是覺得小胡子此番行徑實在有事讀書人的身份。

好歹也是被點進翰林院的人,怎能這般粗鄙,這幾年新帝重用實務之人的行為多少觸動了傳統讀書人的利益,兩廂矛盾已是屢見不鮮。

太守帶着郡臣剛好轉了過來,聽見這番争執,問清了緣由,得知竟是由一份考卷引起的,已是中年的太守饒有興趣的摸着胡須叫人将考卷拿了過來自己親自掌看。

一開始太守還覺得陳大人實在有些誇張了些,畢竟這開篇點題實在太過中規中矩,可等越到後面越是叫太守驚奇。

“卻不知此子所言之地下水藏是否為真?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叫本官想起了那些挖水井的工匠如何挑選挖井之地。”

另外樹木也能蘊育地下藏水?倒也有些道理,畢竟像是樹木多的地方,地面總是更加濕潤。

且“幹旱之地長久之計應是植被造林人為蓄水,長此以往幾十載後,幹旱之地有望畜牧種地……”

不得不說這樣的設想實在大膽,卻又大膽得有理有據,若這樣的設想真的能實現,那何愁大業朝天下百姓不可豐衣足食兵強馬壯?

太守心中一動,轉眼将這份考卷捏在手中笑着對三位主考官道,“卻是三位先生說得都各有各的道理,直接叉掉這份考卷卻又實在可惜,畢竟此人雖說不上才華橫溢,文章骨架紮實觀點新穎,文風雖不華麗卻也樸實有據,秀才之名綽綽有餘,咱們也不能因私誤公是吧?”

說到因私誤公這話時,太守眼風掃到大儒與書院副院長,兩人對視一眼,也各自不吭聲,确實如此,若是抛開心中顧慮,那篇策問無論如何分析,得個秀才的名額還是名副其實的,不過作為案首……

“不過作為小案首确實有失妥當,不說以後天下考生都要記住此人名諱戶籍加以打聽效仿,恐是要生出一些波折來。不若如此,點為前五即可,一來有宣揚聖上務實之風的意思,二來也是叫此子繼續努力,還有進步的空間。”

這段話有說給大儒副院長聽的,告訴他們別一味打壓務實之風,需知這是聖上帶領的風氣,打壓它可不就是間接在跟聖上作對麽?

除非聖上出了意外龍椅上換了個人坐,否則務實之風刮下來是遲早的事。

但換皇帝這種事大儒跟副院長能說嗎?即便是心裏想什麽,嘴上也不可能真說出來。

另外也有告訴陳侍講的,你一來就将人家提得這麽高,不怕有人懷恨在心蓄意報複?你倒是拍拍屁股回了京城,即便是言語唐突了聖上也不過是被貶下來轉兩圈又回去了,可人家只是個小小秀才,如何抵得住有心人磋磨?

陳大人雖然自己說話莽撞,可也不是說腦袋就有問題,太守這樣一說他自然也想到了,因此兩邊這就在太守的主持中保持了沉默,這份考卷也被定為了今年補試第四名。

第一名是大儒與副院長極力推崇的老派文風。

因為這回參考的考生也就四百多人,陳大人帶着閱卷考官團隊加班加點忙活了兩天之後也就差不多了。

其他人忙完都一副精神恍惚的各自回家休息,偏陳大人精瘦精瘦的,精神頭卻不錯,出了閱卷廳就一路往存放卷宗的地方跑,到了那裏一出口點名就要取那份第四名考卷。

“可這……太守大人已經提前派人過來取走了。”

閱卷完成之後卷宗入庫,身為太守自然就可取走查看,看守此地的小吏也是為難,怎的這兩位大人都想要取那份考卷,莫非文章十分優秀?

可真的優秀又為何是第四?

陳大人頓時起得兩只手指直捋小胡須,眼珠子一轉就往太守府上跑。

身為一郡之守,吳越郡最高長官,太守自然有自己專門的太守府,當初被規劃的時候就建在距離辦公建築半條街對面清幽之處。

陳大人在外面跟太守表現得并不如何親近,可誰又知道兩人竟是同科進士,好歹瓊林宴上兩人也是一起舉杯喝過酒的。

只不過太守為人更加圓滑。

用聖上的話來說,勉之若水中圓潤之鵝石,于流水之中卻巋然不動,正己身。居弦若莽石,入水即阻之,水蓄力推之,滾滾而下依舊欲斷流。

勉之是太守鐘清的字,居弦則是陳大人陳燕午的字,兩人是新帝還是太子時作為主考官那一年的進士,也算是當時太子名下門生,因此兩人在新帝面前還是挂了號的。

特別是陳燕午,因着說話莽撞便是皇上也被他氣過好幾回,可每回氣完了又會把他召回去,及至今日,便是滿朝文武都已經習慣了聖上與這位陳侍講的相處模式。

聽聞陳侍講又被聖上貶去某某犄角旮旯了也不過是淡漠的哦一聲,該吃飯吃飯該逛花船逛花船,誰也不對此表現哪怕多一分的驚訝關注。

陳大人一路帶着小厮小跑着上了鐘太守家的門前,小厮上前叩響大門,卻沒想到還沒等這邊說明來意,那門房就直接笑容滿面的開了門請陳大人進去,“我家大人猜想到陳大人會來,早就吩咐小的直接請您進去。”

原來這人卻不是真的門房,只是被太守派遣等候着給陳大人領路的大管家。

陳大人有些郁悶,這假模假樣的鐘清清,居然提前就曉得他要來,那提前取走卷宗豈不是早就料到一切了?

鐘清清是陳大人私底下跟鐘太守鬥嘴時一時性急舌頭打結多喊了一個清字,當時就惹得同僚笑得不行,于是陳大人私底下就愛用這個名字來埋汰鐘太守。

鐘太守也不惱,反正某人的名字也跟許多花樓裏姑娘的花名有重字,轉頭在聖上面前狀似說漏了嘴,于是陳大人在聖上那裏就有了一個“燕燕”的愛稱。

陳大人還一直以為是聖上故意埋汰他,強調了多次自己名字中“燕”的出處希望聖上能放棄這個“愛稱”,可惜促狹的聖上并不聽進耳朵裏,倒是沒想到這個叫他聽一會肉麻一回的“愛稱”卻是鐘太守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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