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攔截
攔截
暑熱時節,越往上走山裏越涼快,夜裏也更易受涼,今晚是睡樹上還是睡洞裏,祝雲尚在思考。
遠處一聲鳥啼,樹葉間窸窸窣窣,冒出一個鳥窩……失禮了,是個人。
那人往祝雲招了下手,搖得樹杈花枝亂顫,幾片綠葉打着旋飄下。
“好巧,白白,你的兩百文錢,給你!”
那兩百文銅錢串成了一串,似暗器般從雞窩頭手裏射出,沖祝雲而來。
飛來的銅錢串形散狀長,速度均勻,祝雲輕輕一躍,伸手接住錢串,又按住帷帽道:“這錢是……”
“俺叫多大花!俺沒住那客棧,這錢是小二退給你的。”雞窩頭扒開葉子,邊說邊跳下來。
那是一張祝雲之前見過的臉,曾經被當成乞丐攔下的小個子臉上的泥點沒了,衣服也換成幹淨的布衣,氣色紅潤,精神飽滿,自然淳樸的鄉間稚氣一覽無餘。
祝雲叫她小個子,實際她只比祝雲矮一點,壯一些,像個健康的小樹墩。
最引人注目的,是多大花手上的繭,厚厚一層都結在她的手背上,像凸起的鱗片一樣。
“俺是打拳的,以前還徒手打死過一頭野豬!”見白紗下飄,多大花轉了轉手腕道。
有點羨慕,祝雲打不過野豬,以前還差點被袋鼠毆打一頓。
“錢我收下了,謝謝。”她按下心中思緒,轉身離開,并不打算告訴多大花她的真名。
祝雲還沒忘記有兩波人在追殺她的事,她推測其中一波人可能和那個據說“死了兩個老婆”的男人有關,總之,她和祝小姐想的一樣,是絕對不會嫁的。
背後傳來一道稚氣慌張的聲音:“等等!俺想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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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花邀請祝雲一起去收骨董,據說以前她一直在山裏單幹,但最近不知為何山村外多了很多江湖人士,那些人看她一個小女孩勢單力薄,總想欺負她,搶她的東西。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沒有內力,怎麽會找上我?”
祝雲腳步虛浮,氣息不穩,出門在外一直擔心自己被打劫,哪裏能當人家的保镖?
多大花雙手局促地攥在一起,支支吾吾道:“你腰上挂的扇子,俺一眼就看出來了……有機關,對不對?”
她知道?這也能被看出來?
祝雲詫異低頭,之前只覺得夏天挂個扇子很正常,沒想到在別人眼裏這麽明顯,還是得把它藏起來。
“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可能是……某一家機關術的傳人,肯定很厲害,人又好,可以幫俺打跑壞人。要是撿了好東西,俺肯定分你一半,俺保證。”多大花撓了撓頭。
多大花雖然誤打誤撞猜對了,祝雲仍沒必要順着她的意思來。
一是多大花的一舉一動都很可疑;二是祝雲對錢財沒有任何執念,銀子夠用就行。
二來她沒有內力,不敢與人同行,剛剛穿過來時的恐懼還殘留在祝雲心裏,夜裏睡覺都睡不安穩,生怕下一秒黑衣人就從天而降再次把她抓起來,她可沒有第二張附身卡了。
祝雲只想靠紅包群偷偷發育,于是向多大花搖頭,轉身踏過幾根枯木,卻聽背後砸來一股風。
她微微側身,右手一揮,撈起從身邊飛過的随風展翅的“暗器”,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四個大字——《子底心法》。
心法?能修煉出內力的心法秘籍?
祝雲拿了個燙手山芋,看了下書名,又看了眼多大花,一時不知該對這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功法作何反應。
“俺懂的。”多大花拍了拍胸脯。
烈陽下,這頭小牛頭上冒出些細密的汗珠,她随意地抹了一把,說:“雖然俺最喜歡錢,但你不喜歡就算了,俺不強迫你。武功秘籍你肯定喜歡吧?
“俺看你沒有內功,應該和俺一樣無門無派,這個心法你拿去練吧,俺也是練的這個。”
這真是,很大的誠意。
祝雲為心裏泛起的渴望抿了下唇,片刻後,也許是多大花的眼神看起來真的很真誠,她斟酌道:
“好,我答應你。但最近虞州的形勢很敏感,我不想惹麻煩,所以不想靠近任何存在大型陵墓的地方。”
“那當時,俺也不是幹盜墓那一行的,俺只是想淘寶貝。”多大花笑呵呵地說,“一言為定,我們沒有分開之前,誰也不去墓裏。”
*
路有荒寺,溪行山合。
虞州村落常聚于群山合抱中,顯赫的東唐王朝覆滅後,那些珍寶都漸漸消失在深山中。
村裏人平時上山打獵,常背一個簍子,撿到什麽瓷片鏽鐵都往裏面放,等着那些想淘骨董的外地人來,一簍一簍地賣。
多大花對此不屑一顧。
“狗屁!”她說,“要不就是不值幾個錢,要不就是騙子造出來的,專門坑俺這種外地人。”
村民也精,看着像真貨的留着,等哪天自己進鎮去賣,只有看着不值錢的和已經被證明是假貨的東西才會賣給外地人,多大花深受其害。
祝雲則在後面邊看《子底心法》邊趕路。
終日戴着帷帽的女孩腳步輕快起來,在雨後的山路上行走時不再“拖泥帶水”——這是內力流轉的效果。
祝雲要求等自己記下那本內功心法後再離開,兩人便在山上耽誤了幾天,多大花一路走還一路念叨:
“白白,你真的記下來了?全部都記下來了?俺當初背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都沒全背下來!你只要五天?”
沒體驗過大學生活的古人啊,祝雲能三天掃完一本三百頁的教科書只為不挂科,頭上懸着無數只毒箭的時候當然也能五天背下薄薄的一卷內功心法。
“嗯,等我再檢查一遍,就知道有沒有背錯的地方了。”祝雲頭也不擡地說。
她倆一前一後,一個雞窩頭,一個白蘑菇頭,行走在蒼翠的樹林裏,就像青椒上的蟲子一樣顯眼。
一到山腳,多大花就扯開嗓子嚎道:“收山貨!俺來咧,收好山貨,給好價錢。”
這一嗓子不知喚醒了多少個打瞌睡的婆娘漢子,村裏門後的木栓紛紛擡起。利落地打開門後,十幾個村民提着草簍出來了。
他們甚至早就劃分好了地盤,邊擠到多大花面前邊罵罵咧咧,你說他占多了地方,他說你才多占了。
祝雲自在不遠處的樹蔭下透過白紗看書,微風徐徐,那纖塵不染的帷帽将她和其他人分割開來,顯得她格格不入。
最後除了山貨,祝雲還拎了半斤辣椒幹,這些東西有其它用處。
*
一只紫砂壺、一只青瓷碗、幾枚古銅錢、外加一只銅馬,這就是她們翻山越嶺好幾天的收獲。
多大花堅持要五五分成,哪怕祝雲拿到內功秘籍已經心滿意足,她仍然把碎銀和銅板都排出來,你一個我一個的分好,老實得過分。
她給的內功秘籍練起來雖不算上成,但解了祝雲的燃眉之急,畢竟內功這個東西比較敏感,紅包群裏的群友們又愛玩碟中諜,令人頭疼。經系統檢驗過《子底心法》的安全性後,祝雲便放心地用了。
至于輕功,祝雲用了從群裏拿的《八境風》,此功講究“行如鬼魅,飄忽如風”,在風中練習最能看出成效,這些日子她一刻都沒有放松過,一有時間就在練習。
有內力加持,如今祝雲日行數十裏都輕盈如初,不覺疲憊。要是在現代,她肯定能變成一等一的跑酷高手。
多大花則走以力破巧的路線,祝雲曾親眼見她練功時一拳錘斷一顆樹,下盤極穩,腳步紮實。
所以,雖然多大花已經說過有人會騷擾她,但真的被不入流的江湖子弟攔截的時候,祝雲還是很震驚。
這天多大花正背着背簍,祝雲仍戴着帷帽,兩人在暮色中滿載而歸,一人背了一簍山貨,正商量着去哪裏過夜,就見草叢裏刷刷刷冒出三個白衣男子,虎視眈眈地看向她們。
“想幹啥?”多大花把簍子一放,揚了揚拳頭。
三人對視一眼,右側的男人率先說:“就是她們,一個戴着帷帽看不清臉的,一個矮壯的,天天去幾個村裏撿貨。”
中間那人點了點頭,轉過來對祝雲和多大花笑道:“兩位小友,別緊張,我們只是想請你們一起去個好地方。”
“不錯,”左側的男人對祝雲說,“我們找到了一處地下寶藏,見者有份,兩位小友,不要客氣。”
嘴裏說得好聽,三人的行為卻截然相反,緩緩走來時,隐隐有将祝雲和多大花包圍的架勢。
祝雲後退兩步,道:“請恕我拒絕。”
“姑娘家都膽小。”左側男人毫不意外地感嘆道,“不過別怕,我們會護姑娘安全的。”
三人分散着向她們逼近,腳步越來越快。
看來,想講道理也沒法講了。
忽然,為首人一個猛勁向祝雲撲過來,雙手如鷹,指如劍勢。
另一個沖向多大花,最後一個朝祝雲襲來。
祝雲後仰三分,足尖一點,直接從兩人夾擊中倒飛出來,如風中蝴蝶穿梭在山林間。
兩個白衣人緊随其後,雙腿騰挪,風聲飒飒間已與祝雲糾纏數個回合。
眼看不僅沒有成功點倒祝雲,還險些讓她逃走,領頭人咬牙加速,內力消耗徒然增多。
他破空而行,手中灑出一把暗器,卻見祝雲旋轉翻飛,一腳踏在樹幹上,竟輕盈飛起,将暗器悉數躲開。
又見她于空中踏葉飄過,帷帽随風飄揚,正是暑日,地上的影子卻像殘影一樣閃過,鬼魅至極。
這正是《八境風》修煉至爐火純青的效果,領頭人哪裏見過這種絕妙輕功?他心中一吓,再次發力,誓要将她拿下,挑了腳筋。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與第三個白衣人拉開數段距離,領頭人渾然不覺,仍步步緊跟。
祝雲在帷帽下輕聲一笑,袖間破出一支鐵镖,向身後的領頭人飛去。
此镖行跡清晰,白衣男子向右一閃,不料眼前突然一辣,嗆鼻粉塵撲面而來,那支鐵镖只是佯攻!
他大吼一聲,發狂道:“找死……”
然而他滾動的喉嚨卻碰到了冰冷的刀鋒。
白衣男人未盡的表情立刻扭曲起來,額頭冒出冷汗,嘴唇開始發抖。
“姑娘饒命!我……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姑娘就饒了我這一次吧,小人回去一定約束兄弟,再也不來打擾姑娘!”
“此話當真?”
白衣男人聽見了背後猶豫的語氣,他忙不疊點頭,終于換來匕首的遠離。
就是現在!
他兩掌成爪狠狠向後撲去,同時袖中噴出數把飛刀,臉上滿是得逞的快意!
陣陣破空之聲緊接着響起,他正得意,視線忽然傾斜,草地撲面而來,後背竟傳來劇烈疼痛,黑暗無情襲來。
鮮紅的液體滴到綠草上,祝雲近距離挨了一刀,左手頓時廢了一半,手中的天女扇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然而她只是盯着地上的屍體,壓抑地喘了口氣。
心軟的代價她支付不起,但可笑的是她還是心軟了。
血糊了一身,帷帽前邊也滴滴答答,完全看不清前路。
祝雲用完好無損的右手把帷帽轉了半圈,潔白的紗簾後,樹葉依舊搖曳,日光也不曾改變。
她回頭,朝多大花的方向趕去。
[祝雲]:公子,江湖裏永遠都充滿厮殺嗎?沒有停下來的一天嗎?
陰影之中,鎖鏈游曳,有人漫不經心地擡頭。
[君也匪石]:姑娘是遇到什麽事了嗎?可以将這件事告知在下,沒關系的,在下會為您保密。
[祝雲]:就是……我又殺了人。
墨玉似的眼睛裏眸光流轉,發絲傾落,如月光冷寂。
[君也匪石]:“又”?姑娘将在下之前的出手也一并計算在內了?
[祝雲]:你和那些人無冤無仇,是我請你殺的人,冤有頭債有主,那些死的人當然都算到我頭上。
薄薄的唇勾起一個冰涼的弧度,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長睫顫動,眨去那轉瞬即逝的嘲弄。
然而他的神色又忽然晦暗起來,指腹緩緩摩挲眼角肌膚,仿佛能感受到昔日的滾燙。
她會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