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謊言

謊言

“我!要!殺了你!”

姑蘇道人發狂的聲音不斷遠離祝雲,她往後回望,一身傷疤的女人正追着滿臉愧色的男人打,一舉手就是一拂塵,呼呼風聲不絕于耳。

“都是你!害我被污蔑了這麽多年!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對……不……起……”

花衣和尚正蹲在地上撿最後一張書稿,那張寫滿墨字的紙卻不小心被卷進[姑蘇道人]攻擊的餘波,碎成了無數片。

“我的稿子!我和你拼了!”

和尚慘叫一聲加入戰場。

“和尚……”道姑看見他,低沉地罵道,“也去死!和尚沒一個好東西!”

“怎麽說話的?”跑了一半的孟和停下來,撸起袖子扭頭跑回去。

[玄機]在唯一幸存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忽然捶了下手心,對着[是阿八不是啞巴]說:“懂了,你是個騙子!”

利劍瞬間出鞘,帶着淩厲殺意穿透空間。

“哈哈哈!吃我一刀!”[這把砍刀不用來切菜可惜了]扛着大刀,狂笑着襲向衆人,無差別攻擊。

[陪我喝一杯]在混戰區邊緣走來走去,手裏捏着藥丸,矯健地躲過各種亂飛的武器,嘴裏不停吆喝着: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吃了這顆藥丹,內力攀升,精神百倍,幫你拿下勝利。有沒有人要買啊,只需十兩銀子……”

這場面可真是、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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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雲很無語,[是阿八不是啞巴]藏的大秘密竟然是這個,怪不得孟和說自己可以多次支使他。

不過明明知道說出來後[姑蘇道人]不會放過他,[是阿八不是啞巴]怎麽還來……

旁邊的粉衣公子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歪着頭笑得無辜。

“你最好別告訴我,你把人拉過來這件事只是湊巧。”祝雲威脅道。

看不清他的臉,又不想傻傻地像企鵝一樣仰頭,祝雲就盯着他雪白的脖頸、還有長袍下露出的那一點細瓷似的肌膚和鎖骨看。

“當然不是,”男人的喉結随着話語上下滾動,“在下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

哪有這樣的人?天天說敬語,裝成一副謙卑的樣子,實際切開來黑得流油。

祝雲想了想,提起拳頭給了他胸膛一拳。

砸下去的手感是軟的、冰涼的,[君也匪石]沒有躲開,就站在那裏,看着她笑。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祝雲飛速找回自己丢到地上的腦子,嘀咕道:

“看熱鬧不嫌事大,要是轉盤指的是你,熱鬧不就成你自己了?”

“那些問題麽……”粉衣公子柔聲細語地分析道,“沒什麽大不了的。”

乳白的霧在地上輕輕湧動,遠處白茫茫一片,像件遮天蔽日的雪袍,兩人越走越遠,混戰的衆人成了一個小黑點。

“你不是有很多秘密,怎麽會沒什麽大不了?”

就連祝雲自己,都有穿越這個最大的秘密,沒想好要不要告訴群裏的人,她可不信[君也匪石]能比自己更坦蕩。

公子輕笑道:“正因為秘密很多,所以有些無關緊要的事,說出來也沒關系。”

祝雲豎起一根食指,點了點他:“問題一:對愧疚的人說的話?”

“在下不對任何人感到愧疚,倒有很多隐瞞的事可以告訴他人。”

也對,他比迷霧更迷霧,渾身都是秘密。

“那第二個、哦!”祝雲猛地想起來,“誇別人對你來說很簡單,你臉皮厚,這個沒難度。”

“如果要選擇贊美當場的某一個人,在下的人選只會是姑娘。”[君也匪石]搖了搖頭,到底沒有反駁她說的“臉皮厚”。

“至于第三個問題——”

風向變了,腳踝處的雲霧亦沉重起來,擡腳時倍感生澀,好像踏進一灘泥沼裏。

“是不是我們走得太遠了?”祝雲趕緊回頭,那張碎成一片片的桌子和打成一團的群友果然已經消失無蹤。

“看來,它生氣了。”

[君也匪石]在旁邊無所謂地說,眼睛注視着黑幕般的蒼穹,周身仿若攏了一層冰霜。

然而滾燙的溫度緊緊地貼上了他的指尖,沿着血液從相觸的皮膚一直流到心髒裏,令他情不自禁地顫栗了一下。

僅到他肩膀處的少女用力握住他的手,快步拉着[君也匪石]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別愣着了,快回原來的地方去,不然等會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粉衣公子被她的舉動逗笑了,另一只手輕輕去掰祝雲的手指,溫言道:

“懲罰已經來了,松開我吧,姑娘。你是無罪之人,只需要等待片刻,烏雲便會退去,不傷你半分。”

祝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怎麽可能抛下你一個人?系統有什麽懲罰,盡管來好了,反正是我拖着你走遠的。”

天色濃如墨汁,已經完全看不清四周的景色了,就連眼前之人,似乎也影影綽綽,只能聽見一聲嘆息。

“姑娘,你難道……非要進入我的地獄?那裏可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

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把手從祝雲的禁锢中抽開,這讓她心裏湧出幾分得意。

“你在哪一層?缺一個探監的人嗎?”

祝雲毫不掩飾語氣裏的調侃,[君也匪石]的姿态也重新放松下來,恢複從容淡定的樣子。

“姑娘害怕蟲子嗎?”

“為什麽這麽問?”祝雲踩了腳地面,沒感覺到腳下有噼裏啪啦的聲音,“不怕,但會覺得惡心,怎麽了?”

“我害怕。”粉衣公子習以為常地說,“無邊無際的蟲潮,是屬于我的地獄。”

抓着他的手又緊了些,用的力度足以使一個正常人感到疼痛,熾熱的溫度令陰魂痛苦難受,他卻覺得滿足。

“懲罰很快就要降臨了,有時候,數不清的蟲子會向我爬過來。”

如果要放手,現在還來得及。

祝雲懂他的言外之意,然而她這個人有時固執得像塊頑石,刻在石頭上的誓言千萬年都不會改變。

她沒有松開手,反而牢牢抓緊[君也匪石]的手掌,指尖碰到一粒粒光滑的合香珠,潔白的流蘇順着重力擦過她的手背,癢癢的。

實際行動比語言來得更加直白,粉白衣袖下,骨節分明的手終于也微微彎曲,虛勾住祝雲的小拇指。

然而,随着黑暗一同出現的卻并非是窸窸窣窣的爬行聲亦或者蟲翼扇動聲。

鑽進祝雲耳朵裏的,是一個孩童痛苦掙紮的喘鳴,和沙啞的笑聲。

幼小的身軀只出現在她眼中一瞬,一只冰冷的手就立刻覆到她眼睛上,整個人被摟着往前倒,撲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懷抱的主人胸膛劇烈地起伏,手也不由自主地發抖,從嘴裏硬擠出一聲冷笑。

“不錯。”

這語氣幾乎能将人凍傷,僞裝出來的溫柔消失殆盡,只剩下[君也匪石]這個人本身具有的陰暗和冷酷。

如果施下懲罰的系統化成實體出現在他面前,他恐怕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将它撕碎。

指甲刮蹭木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男孩窒息般地咳了一聲,啞着嗓子喊道:

“還給我!”

這是一個不抱任何希望的祈求,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除了無望的倔強,一無所有。

祝雲忽然覺得胸口堵得慌,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在搶救室裏一遍遍哭着祈求,慘白的燈光下,什麽都抓不住。

“別聽。”相似的聲音破開黑霧道。

于是她擡起一只手,暫時封了自己的聽穴。

不知過了多久,冷冰冰的手從她眼前移開,重獲光明和聽覺後,祝雲眼睛還有些澀。

[君也匪石]已經恢複原本鎮定的樣子,天空白茫茫一片,雲霧也重新彌漫到大地上,剛剛的事,就像一場幻夢一樣。

粉衣公子垂眸看她,似乎想說什麽,視線落在兩人始終交纏在一起的手上。

“結束了,走吧。”祝雲幹脆地放開他,假裝淡然地說。

“你不好奇……”

“不好奇!”祝姑娘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轉身就走。

有些事不适合暴露在陽光底下,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的探究欲,去對當事人造成第二次傷害。

俊美公子微微阖眼,眸中的缱绻一閃而過,神色依舊冷靜,叫人看不出異樣。

兩人行走在朦胧的天地裏,模糊的霧氣讓一切都寧靜悠遠,聽不到第三個人的聲音。

[君也匪石]薄唇微抿,撫着手上的紫色合香珠,表情溫和,不知在想什麽,只聽低沉的聲音道:

“今日之事,多謝姑娘,不知如何才能回報,這串平陰玫瑰合香珠陪伴我多年,可安神辟穢,姑娘若不嫌棄,便收下吧。”

祝雲有些受寵若驚,陰魂們能帶到陰界的都是死前貼身佩戴之物,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哪有說送就送的?

“我哪裏幫了你的忙?不添亂就算好的了,不用跟我客氣。”

公子不急不慢地将珠串摘下來,唇角噙着淺淺笑容,似皎潔月色。

“幻境與我從前往事有關,種種不堪,如今回憶起來,有姑娘在身邊陪伴,竟不覺苦楚。”

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祝雲想,或許是這樣吧,有熟人在旁邊聽自己的黑歷史,尴尬肯定多于悲傷。

淺紫色的珠子戴在[君也匪石]的手上正好合适,挂在祝雲手上就得多繞一圈,公子微笑着幫她調整好,又如閑聊般說:

“姑娘可曾有過求而不得之物?”

“有的。”

一瞬間的顫栗,足夠讓[君也匪石]捕捉到了。對他的敏銳,祝雲毫不意外,那聲“還給我”,确實令她想起了無論如何都留不住的東西。

在這一點上,兩人有共鳴。

[君也匪石]語氣裏的溫度卻逐漸下降,他望着無邊無際的天空,眸色忽明忽暗。

“越是想要握到手裏的,越是不能得到;越是喜愛的,越容易被剝奪……我曾經不明白那些事有什麽意義,後來發現他們只是喜歡踐踏的感覺,喜歡品味他人一無所有的痛苦……”

他在講自己的事,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的,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一而再再而三,無止境的失去。

尋常人遇見,恐怕會陷入習得性無助,再也提不起勇氣去反抗、去争取。

祝雲卻從這位粉衣公子不自覺流露出的神态裏,找到了幾分深不見底的偏執。

“後來你找到不會失去的東西了?”她問。

[君也匪石]垂下眼簾,靜靜看她,緩緩道:“……金錢、權勢,這些是能緊緊握在手中,不會流逝的事物。”

竟然這麽坦誠?!習慣了他一千句溫柔假話的祝雲瞪大眼睛。

雖然對[君也匪石]裝好人裝君子的愛好沒有意見,但終于等來了他的真情流露,祝雲心裏難免多出一些成就感。

回去的腳步逐漸輕快起來,祝雲高興地往前走。

轟隆隆的,和打雷一樣的聲音,遠處有一小塊地方烏雲罩頂,祝雲定睛一看,跪在地上哭的書生不是[雨好大我要回家]又是誰?

他也因為走得太遠,被系統懲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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