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提親者
提親者
“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鴨綠長袍的年長女子尴尬地說。
“是、是啊!”祝镖局結巴了一下,又沉沉看着祝英,給她使眼色,“英兒,你都和你長姐說了什麽,讓她發這麽大的火?”
祝英瑟縮了一下,喏喏道:“長姐發現了我胳膊上的傷,不過那是我練鞭子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抽的,我沒有和她說清楚。”
“那就對了。”
祝父滿意地扭頭,對旁邊臨崖派的弟子說:“讓大家見笑了,我這大女兒雖然性子沖動,但關心姊妹,以至于一時昏了頭腦,還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祝镖局海涵。”綠袍男子眼神閃爍,上下打量了祝雲一眼,就差沒把“挑剔”這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祝雲懶得搭理這人,她松開祝父的領子,轉頭把祝英拉過來,毫不客氣地道:
“英妹七歲就把鞭子甩得極好,根本不可能誤傷自己,何況是這麽多道疤?你給我老實交代。”
祝父只狠狠喚道:“英兒,是不是你自己抽的?”
“你還敢當着我的面威脅她?”祝雲大怒。
“我……我……”
祝英兀自焦急,好像熱鍋上的螞蟻,肩上忽然傳來一個溫暖的力道。
“如果是擔心你的母親,你們以後可以來皖南劍派。”耳邊的聲音仿佛洞悉一切。
華映仙眉眼平靜,許下承諾後又看向表妹:“皖南劍派有很多空房間,會一直歡迎來客。”
祝英終于松了嘴,對祝雲艱難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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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怒火落到祝父身上,終于讓他忍不住後退兩步,眼神閃躲。
臨崖派的男弟子見了,卻不以為意:“棍棒底下出孝子,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祝镖局做的,管教女兒又有什麽錯?”
女弟子也語重心長:“百善孝為先,祝姑娘,祝镖局無論如何也是你的父親,不能對他不敬。”
“沒錯,我也是為了讓英兒成才!”祝镖局忙不疊地說。
站着說話不腰疼,鞭子沒落到他們自己身上,兩個臨崖派的人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裏。
更明白點說,他們來這裏,是為了考校祝雲的品行,看看宋黎遠的提親對象到底配不配得上本派親傳弟子,不是來主持公道的。
對這兩道或明顯或隐秘的高高在上的審視,祝雲忍了一次,再不能忍第二次。
她冷冷道:“俗語是吧?我也知道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是誰,我家中的事情又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各位不如各回各家,別把手伸得這麽長。”
話到最後,祝雲毫不客氣地一指院門,示意兩人出去。
“你!”男弟子有些惱了,看她的眼神都冷了三分,“你這種粗俗的女人,真不知道宋師兄看上你什麽……”
“陸師弟!住嘴。”
和隴安镖局同行一路,宋黎遠對祝镖局等人的态度,年長女子看在眼中,而他們之所以能得到宋黎遠的照拂,自然是因為祝雲,所以臨崖派女弟子還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關師姐,我說的是實話,宋師兄想娶媳婦,我們當然要幫他把關一二,不然以後進了門,她還不知道要把臨崖派鬧成什麽樣子。”
“喲,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這就擺上譜了?”張黛将頭伸出門外,指了指祝雲,“也不想想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你們家宋師兄!”
“我阿姊不想嫁。”祝英扒着姐姐的衣服,小聲補充。
“當真?”
姓關的女子似乎從沒想過有人會拒絕臨崖派親傳弟子的提親,她愕然盯着祝雲,只見祝雲坦然自若地點頭。
“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麽。”關師姐惋惜道。
“陸師姐,不用和她廢話了,某些人有眼不識珠,将來有她後悔的。”
臨崖派的人何時遭到過這樣的冷遇,男弟子已經失去耐心:“這種女人,受了點追捧就飄得不行,真以為自己配得上我們臨崖派。
“早晚有一天她會明白,能成為宋師兄的妻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榮幸,而這樣的機會,是她親手斷絕的!”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未來祝雲追悔莫及的場景,眼中的不屑愈發明顯,拔腿就走。
“等等,”祝镖局慌了,追在兩人後面勸道,“小女只是一時沖動,這門婚事她說了不算,我是她父親,我可以替她做主……”
華映仙在屋裏淡淡咳了一聲,堵在門口的祝雲給她讓開位置,笑道:“表姐已答應讓我長居皖南劍派,我不嫁人。”
不料,祝父脫口而出:“荒唐!你一個不能習武的廢物,不嫁人還有什麽用?一輩子當賠錢貨嗎?好不容易有人看上你,快去把人追回來道歉!”
這才是他的真實想法,之前不過是因為祝雲被臨崖派宋黎遠看中,他才對她和藹幾分,連挨罵都不直接反駁,現在大好的親事黃了,祝镖局自然也就不裝了。
“出去一趟翅膀就硬了,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多年,你這個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那些都是錢!你怎麽不害臊!”
祝雲才不吃道德綁架這一套:“好啊,你要談錢,那我們就把賬算清楚,我從小到大花了你多少錢,全部還給你,作為交換,我的婚事之後也跟你沒關系。怎麽樣?”
“……我是你父親,你怎麽能如此不孝順?”祝镖局絕不肯松口,臨崖派能給他的,何止是養一個女兒的錢?那是大江南北八方人脈,是平步青雲,再也不會被人看不起!
祝父算得明白:他聽說這個女兒學了一身精妙的醫術,可是不嫁人,逆女不一定會願意幫他往上爬;嫁了人,祝镖局不僅能得到臨崖派的助力,女兒也少不得為了有娘家依靠,而将一身醫術用來幫助他。
“拿孝道壓我?感情是相互的,你以前沒管過我,我的婚事也由不得你做主。”
相信祝小姐在這裏,也會和祝雲說出一樣的話。
祝父要錢,那就給他錢;他要感情,呵呵,付出多少回報多少,祝父以前能輕松做出把十五歲女人嫁給三婚男的決定,祝小姐對他也沒有任何感情。
“從前的事情是我不對。”
祝镖局今天對大女兒擺的好臉色比從前十五年都多,他甚至叫了一聲:“雲兒,父親年紀大了,你難道真的忍心讓我一輩子都被人看不起?一輩子都當一個小小的镖局頭子?”
所以,他要把這個女兒賣掉,無論買家是誰,只要能出得起好價錢,祝小姐嫁過去之後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祝父能娶到皖南劍派的三小姐本來就是高攀,以前他靠親家把镖局發展起來,現在又想靠賣女兒往上爬,一輩子都趴在女人身上吸血?
祝小姐的母親怎麽會嫁給這種人,皖南劍派當時都沒個人出來反對嗎?
好在表姐一直在祝雲的背後支持她,雖然不怕自己一個人住,也能憑一身醫術和武功賺錢,但有個能安心回去的地方總是好的。
“不僅是我,你也休想随便找個人把英妹賣了!從今往後英妹就跟着我,長大之後想嫁人還是不想嫁都憑她自己的意願。”
小姑娘緊緊揪着祝雲的衣帶,猶豫地看了父親一眼,終是更信賴姐姐,語氣堅定道:“對,爹,我要跟着阿姊一起回皖南劍派……”
“呵呵,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祝英的話。
在陰暗天色下格外醒目的金黃色刺痛了衆人的眼睛,着黃衣的年輕男人悠哉悠哉地走進來,旁邊是一個鴨綠衣裳、腰間挂着五個荷包的男人,看起來比華惜意年紀大一些,還有臨崖派的兩個熟人,霜打茄子一般跟在那人後面。
華映仙一見二哥就條件反射地蹙眉,冰冷道:“堂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華惜意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微笑:“祖父和爹已經同意了宋兄的提親,堂妹你雖然暫管皖南劍派,但派中一應事務也該由長輩們過目才是。”
“不可能,掌門最疼大師姐,怎麽會不和大師姐商量就私自決定這件事?”張黛滿臉不信。
一封信被華惜意從懷裏掏出來,遞給了華映仙,冷若冰霜的女子看見上面的字跡,已是咬唇不語,待看完全文,那只握劍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大師姐……”張黛喚道,得到一個肯定的颔首。
“是祖父的字跡。”沉重的聲音道。
“此事千真萬确。”鴨綠衣袍的男子走過來,一股濃郁刺鼻的香氣熏得祝雲頭昏,宋黎遠驚喜地打量了她兩眼,笑道,“祝姑娘國色天香,若能與我結成佳偶,我必定好好對待姑娘。”
見狀,臨崖派兩人俱是不甘,臉色愈發漆黑,更別提宋黎遠竟還扭頭讓他們道歉了。
祝雲的臉色卻一下就變了,不是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行走時的體态,氣血變化,還有手掌處隐隐約約的那些斑疹……
他對祝雲詭異的讨好和親近也有了解釋,祝雲恍然大悟後,只覺一陣惡心,胃裏翻江倒海,頓時猛地往後退,躲髒東西一樣躲開宋黎遠。
就是在南州見了無數屍體,祝雲也沒有這樣過,她虛弱的聲音傳到華映仙耳邊,夾雜着厭惡。
“他有花柳病……”
這句話音量不大,但在座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數道目光頓時聚集到宋黎遠身上。
“花柳病是什麽?”祝英小聲問,張黛趕緊捂住小孩的耳朵,把她往屋子裏撈。
宋黎遠尴尬地笑了一下,畢竟有求于人,他好聲好氣地說:“祝姑娘醫術高超,杏林皆知,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還請祝姑娘施以援手,我感激不盡,一定會對你負責,來日你就是我的正妻……”
“夠了!”華映仙鐵青着臉把祝雲往後拉,頂在前方道,“我不同意這門親事,來日會親自和祖父商量,在此之前,請你們出去!”
“你什麽态度?”姓陸的弟子急道,“我師兄已經夠給你們面子了,他都說了會負責,你們不要不識擡舉。”
祝父也不以為意,連聲附和道:“是啊,雲兒,你的醫術不是得到很多大夫的承認了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華惜意反應很快,一句句勸說從他嘴裏蹦出來:“堂妹,祖父年紀大了,想看到曾外孫承歡膝下,你何必如此不依不饒,想毀了他老人家的心願?難道祖父對你這麽多年的教導都是白費心思嗎?
“何況皖南劍派本不由你做主,你也只是個未嫁的姑娘!”
華映仙被逼急了,手立刻就放到丹穎劍柄上,然而另一只纖細的手蓋在上面阻止了她的動作。
祝雲的腦子還算冷靜,越到危險的時候,她越會強迫自己思考,各種想法就像來湛盧山莊時見到的那些夾縫中的小草一樣,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地野蠻生長。
“……擇一佳婿,于良辰吉時締親,永結秦晉之好。”
祝雲拿着據說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外祖父親筆寫的信,強調道:“上面只說了是佳婿,可沒有直接點你臨崖派宋黎遠的名。”
感謝古人的含蓄,讓她有空子可鑽,再感謝[陪我喝一杯]提供的易容術,大不了明天就捏個新身份,自己向自己提親。
“這……”宋黎遠不明白她的打算,疑惑道,“只有我向你提親了,不是我還能是誰?”
“對啊,”祝镖局也急急忙忙地說,“雲兒,你以為自己還能找到第二個冤……願意娶你的人?天下哪有這麽多好事!你要搞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啊!”
華映意笑眯眯地補充:“祖父信中寫的是佳婿,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稱之為佳婿的。宋兄已經經過祖父的認可,表妹以為還有哪裏有一位‘佳婿’呢?”
“誰說沒有?”祝雲擺出胸有成竹的架勢,随口就編道,“我這次出去一個月,正好認識了一位……”
“我想娶你。”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突然出聲的人從圍牆後轉過身來,冰藍的華貴錦袍上繡着璀璨的銀絲竹紋,烏黑的長發帶着濕意,卻不顯狼狽,一雙如世外寒鴉的眼眸徑直看向院內的祝雲。
少年劍客擲下這句話,又禮貌地和她打招呼,平靜道:“你好,想娶你為妻是不是要先提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