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終于見面
終于見面
傷口血淋淋的,一道極深的劍痕幾乎将手臂斬斷,骨肉俱現,祝雲咬着牙,動作輕而又輕地給自己包紮起來。
剛剛在黑甲城大鬧了一場的“大佬”縮在自己的白袍底下,絲毫不在意形象地嘶了一聲。
分泌過多的腎上腺素退去後,鑽心的疼痛襲來,到了無人的地方後,祝雲就再也忍不住了。
處理完傷口後,她擦了一把冷汗,披着破了一道口子的白袍,繼續往各種深山裏鑽。
內心回蕩的感情讓她想立刻回去找多大花,或者找個安全的地方睡一覺。
理智則告訴祝雲,在黑甲城大殺四方的陰陽仙闖下的“禍”,比在劍術大比上打敗辭盈的遺落劍客要大得多。
在她沒看見的地方,絕對有一群寸雨樓的殺手像狼一樣嗅着她留下的痕跡跑。
現在的情況是,找多大花或者回皖南劍派肯定是連累她們,只有在那些不懼怕寸雨樓的勢力落腳,祝雲才有休憩的時機,或者,幹脆借助他們無處不在的勢力徹底甩開寸雨樓。
比如給她提供了一堆寸雨樓信息的萬裏晴空閣,因為他們對自己過分的熱情和友善,祝雲知道了一處大的萬裏晴空閣分部。
陰陽仙大鬧絕聲樓,殺死衆多長老的第三天,江南水鄉,春煙之城的一個小鎮裏,迎來了一個面色蒼白的旅客。
仇盛和末燭正在船上喝茶,桌上堆着一堆亂七八糟的竹簡,對突然冒出來的陰陽仙,他們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根據當時在黑甲城的成員傳回的消息推測,這個陰陽仙很可能和祝姑娘關系匪淺,畢竟前腳祝姑娘才從他們手裏拿走了一堆寸雨樓看守犯人的地點卷宗,後腳唯一一個孟家後裔就被陰陽仙劫走了,怎麽看都不像是巧合。
“所以,你覺得陰陽仙和祝姑娘是什麽關系?”末燭撥弄了一下頭頂鮮豔的山雞毛,對仇盛擠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她的狐朋狗友沉默了一下,側耳傾聽外邊的動靜,發現沒人注意到船艙內,才壓低聲音道:“你可別亂說,之前我們猜的東西私下裏說說就算了,要是擺在明面上,被人聽了去,閣主回來會讓我們生不如死的!”
“不就是八卦了一下……”末燭嘟了嘟嘴,最後還是從心地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閣主都快把半個萬裏晴空閣送出去了,八卦一下他和祝姑娘的關系怎麽了——話是這麽說,但閣主最小心眼了,末燭是絕對不想被他逮住的。
說回正題,仇盛思考了一會,随手從果盤裏抓了把瓜子,一邊磕一邊道:“祝姑娘之前不是說要去幫朋友的忙嗎?陰陽仙大概就是她說的那個朋友喽。”
末燭想了又想,一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不甘地跳動了一下:“那她們是怎麽認識的?陰陽仙和寸雨樓現在結下了深仇大恨,祝姑娘應該明白這個後果,她就不怕陰陽仙連累她嗎?所以她倆是不是……”
閣主是不是沒戲啦?她的眼神分明透露着這樣的意思。
仇盛再次感受了一下外邊的動靜,湊過去給末燭兩顆瓜子:“摯友聽過嗎?祝姑娘和陰陽仙說不定就是摯友,幫忙很正常。”
他嘴上這麽說,眼神則傳遞着不同的信息:你還不知道閣主的性子嗎?閣主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強搶的。
“哦!那他是……”想撬牆角當小三?
兩人都不敢把這些話直接說出來,鬼鬼祟祟地互遞眼神。
比起去年夏天的大膽,兩人今年實在收斂多了。
去年中元節時,消失多年的閣主竟然直接出現在衆人面前,那雙森冷的眸子掃過來,瞬間讓一衆宵小噤若寒蟬,仇盛和末燭也被吓了一跳,當時都顧不上思考閣主的命令有多不合理,只敢喏喏應是。
末燭還好點,沒多久就緩過來了,還跟狐朋狗友打賭,賭閣主忽然改換穿衣風格,穿一身紫衣服出來逛是因為想談戀愛了。
仇盛卻至今還害怕着,因為當時閣主雖然勾着唇角,但內心肯定想着殺人,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惹怒閣主了,但仇盛不想當那個出氣筒。
希望閣主能把注意力放在針對情敵上,不要折騰可憐的下屬們。
如果閣主真的喜歡祝姑娘的話,他的情敵好像有點多啊,走了一個定西王世子,又來了一個神秘的陰陽仙……
一聲輕輕的敲擊喚回了仇盛的心神,又很快讓他的心跳到嗓子眼裏。
“誰?!”船艙外分明沒有任何氣息,然而敲擊聲規律地響起,末燭頭頂的山雞毛頓時劇烈抖動起來。
是誰在外面?他/她聽了多久?
兩人手中的武器蠢蠢欲動,卻見一只沒有血色的手掀起布簾,模樣普通如農婦的不速之客彎腰踏進來。
“你們擋得住寸雨樓嗎?”不速之客開門見山地說。
“你是——陰陽仙?”最近和寸雨樓結仇的人還有誰?仇盛很快反應過來。
“農婦”點了點頭,對艙內的末燭笑着說:“我們見過的。”
然後她将臉上的易容撕下來,真實的容貌讓活潑俏皮的女子張了張嘴,手上的瓜子都掉了。
“祝姑娘?!”兩道驚訝的聲音同時響起。
“是我。”剛剛的話題中心人笑盈盈地說,“我就是陰陽仙。”
末燭一把抓下發絲裏夾的雞毛,仿佛山雞其實是只降臨在人間的鳳凰,手心微癢的觸感帶回了一點真實感。
“媽呀!祝姑娘你武功這麽好?”
祝雲略過這個問題,說出自己這趟的目的:“看在那串合香珠的份上,希望你們暫時為我擋一會寸雨樓的人。”
一路上越跑她越覺得不對勁:“那些殺手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無論我是走水路還是跑進深山,都無法甩脫他們。”
就好像她身上有個定位器,會定期向寸雨樓發送位置一樣,讓祝雲不堪其擾。
雖然被她的忽然出現吓了一跳,仇盛和末燭對祝雲的态度還是很熱情,很快積極地翻閱起寸雨樓的卷宗,為其解惑。
“寸雨樓第一殺手辭盈的劍由一顆隕星的殘餘部分鍛造而成,據說它擁有一種極其特殊的頻率,能讓他們用特制的隕星盒隔着萬裏山河,定位被這把蛇劍砍傷過的獵物。”
“那我豈不是永遠沒法擺脫那些人了?”除非把手砍下來,或者毀掉所有隕星盒?
在她皺眉思考的時候,末燭眼神閃了閃,借着放卷宗的功夫到隔壁拿了一只錦囊。
拆開錦囊,末燭心裏暗道一聲“不虧是閣主,連這種情況都預料到了”。
出來後,面容無害的女子告訴祝雲,她們願意幫忙,但萬裏晴空閣目前陷入內亂,無法應對寸雨樓,必須要将閣主喚醒,只有司思閣主才能将萬裏晴空閣統一起來。
“我聽說您醫術高超,曾經治好了洪乾派掌門的離魂症。實不相瞞,我們閣主沒死,他生的病與離魂症有些相似。”
以萬裏晴空閣對她的恩情,祝雲本就打算為那位司思公子問診,如今她們率先提出邀請,還以幫自己阻擋寸雨樓為條件,祝雲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末燭松了口氣,将一張紙條和一只鑰匙遞給祝雲:“這是記載了閣主位置的暗號,還有能打開那扇大門的鑰匙,祝姑娘既然擁有那串合香珠,想必您能解開其中的奧秘。”
……那位閣主确實有夠多疑的,接過紙條後,祝雲心中腹诽了一句。
平陰玫瑰合香珠是[君也匪石]送她的,粉衣公子又自稱和那位閣主很熟,祝雲便把暗號的事告訴了他。
這些天祝雲和他的關系大概維持在不冷不熱的狀态,她打算等将一切都解決了,就開誠布公地和他談一談。
[君也匪石]和那位萬裏晴空閣的閣主似乎真的很熟,暗號發過去沒多久,地點就被他解密出來了。
穿過深邃的山洞,山體斷面上薄薄的一層紅色晶體逐漸消失,深處濕冷陰寒,另有乾坤。
一扇大門攔在祝雲面前,鎖孔和鑰匙嚴絲合縫地對上,內部卻并不是想象中的漆黑一片。
兩側燭光明滅,細微的噼啪聲讓人想起夜晚讀書時的“伴奏”,這些蠟燭不知是由什麽制成的,竟能燃燒數年。
往裏走,腳下的泥土是青軟的,煞是好看,闖入此方秘境的人嗅到了水的氣息,前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被上面山崖灑下的陰影遮住了一半。
那山崖越往上越斜,頂上似乎是一片平地,遠遠看見兩根巨大的青色蠟燭,祝雲心念一動,直接飛了上去。
一具仿佛從冰洋中挖出的透明水晶棺材映入眼簾,內部朦朦胧胧,一片夢幻華麗的深紫色躺在其中。
着凝夜竹紋廣袖長袍的男人安靜地閉着眼睛,周身仿若堆雪,頸間細金的項鏈從鎖骨那一小片鵝白的肌膚蜿蜒進衣裳下。
純紫翡翠發冠束起一頭黑發,獨留幾縷參差的額發擦過修長入鬓的墨眉,司思公子俊美非凡,看上去竟……
雖未見過[君也匪石]的真容,可不知怎的,一看見這張臉,祝雲便覺得,[君也匪石]是長這樣的。
随即她否認了這個荒謬的猜測,無論是[君也匪石]談起這位閣主的語氣,還是司思公子身着的衣裳,以及身患離魂症的游點點的說辭,都能證明司思公子并非[君也匪石]。
大概世上就是有兩個氣質相近的人吧,他倆能成為朋友,說不定就是因為氣質很像。
抛去心中雜念,祝雲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為第二個離魂症患者治療的過程。
那雙許久未睜開的眼睛裏攏了層若有若無的霧氣,漆黑的瞳孔映出祝雲平靜的表情。
她正想着,和這位久仰大名的司思公子解釋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後離開,卻見他喉結滾動,嘴角洩出幾分笑意,冰冷透明的手緊緊拽住祝雲的手腕。
司思公子的聲音,像病态糜爛的水果,散發着甜膩又苦澀的氣息,又像一座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伫立在永世凍土的荒原裏。
雙唇磕碰,一字一頓,如同濃稠血液從傷口流出,攀爬上活人的指尖。
“許久不見,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祝姑娘瞬間忘了言語。
陌生又熟悉的紫衣公子将食指靠在唇間,笑如幽火,輕輕“噓”了一聲。
一排排青燭兀然熄滅,無邊黑暗與寂靜一同降臨。
諸鬼噤聲。
祝雲再也找不到江湖舟客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