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醉夢

第051章 .醉夢

天狐山餘下的事自然有狐族善後,得知三重雪宮弟子傷及元神後,有蘇婵吩咐人送了溫養元神的丹藥來,見着丹藥後,栾青詞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至少有蘇婵面子是給足了。

玉奚生原本想再去見有蘇婵一面,被栾青詞以養傷的名義勸阻,畢竟事關于他,總要親自去見見有蘇婵。

日光柔和,玉奚生望向透光的明紙,不僅面無血色,連唇都是蒼白的,直到栾青詞走出去,他才伸手撫住額角,輕輕嘶了一聲,指尖都在細微地顫抖。

“……還挺疼的。”

最初受偷襲時玉奚生也只覺得疼了那麽一下,之後縱然虛弱,但尚有反擊之力,只是回來的一路上,他才發現自靈體蔓延出的痛意愈發強烈。

元神受損後玉奚生即便清醒,但其實也一直沒有恢複,畢竟他的另一個意識仍在沉睡就說明了問題,心魔都不确定他還會不會再醒來。

“到底行不行啊你。”玉奚生有些無奈地捂着額角喃喃自語。

他也不怎麽喜歡那個不願面對私心與欲求的自己,但他元神不全,總歸是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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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青詞站在院子裏,對空寂無人的門口淡淡說了句:“我要見有蘇族長。”

隐在暗處的狐女阿香突然出現,垂首行了一禮,輕聲道:“見過青鸾君,族長吩咐過,奴可引路。”

栾青詞不動聲色地颔首。

看來有蘇婵也早知他要見這一面。

一夢浮生闕是一座城,所謂三境更像三條長街,這一次依舊只路過忘憂境,穿過聲色犬馬的長街後走了許久,便是一座高聳牌樓,仍有九尾天狐雕像在門前,靈氣毓秀,莊嚴肅穆,牌匾之上的天狐獄三個大字無端透着陰冷,同這座醉生夢死的城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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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錯的族人都會被關入此處,族長正在裏頭審問宓清。”阿香含笑解釋,“奴帶青鸾君進去吧。”

阿香在族中地位亦不低,走到天狐獄門前時,守獄的冷面男妖連阻攔都沒有,便躬身退開。

天狐獄中略顯幽暗,栾青詞在門外就嗅着了血腥氣,進來後就更濃,但瞧上去道還不算陰森恐怖,大堂之內素雅整潔,僅有方桌木椅,行走其間,栾青詞便察覺此地陣法複雜,困殺皆存,還有通往地下的階梯,濃郁的妖氣與血腥氣正是從那湧上來的。

有蘇婵正坐在大堂中等着,見栾青詞來了,輕聲道:“青鸾君,坐吧。阿香——退下。”

栾青詞也不客氣,從容坐到她對面去。

見他如此坦蕩,有蘇婵神情複雜,嘆道:“宓清交代了不少,但也沒什麽有用的東西。”

玉奚生的那道禁制只是防止宓清大庭廣衆地說,一盞茶時間也就失效了,不過有蘇婵主動提起,卻沒提蘇棋和蘇晴,栾青詞可不信這兩只狐貍會對有蘇婵有所保留。

“嗯。”栾青詞面無波瀾,開門見山地說,“長生天,族長知道多少?”

有蘇婵沉默地看着栾青詞,半晌後,才輕聲說道:“我們姐妹出生時,長生天便已消弭無蹤,吾母曾參與過仙門對長生天的圍剿,事後甚少提起,只說長生天之內,皆是不該存于世的怪物。”

不該存于世。

栾青詞也覺得自己那一半血脈的癫狂怪異是不該存世之物。

他也沒覺着冒犯,只是很平靜地點了點頭,接着問:“沒了麽?”

有蘇婵嘆道:“吾也不曾見過長生天之人……但宓清的确是我狐族族人,可如今他身上的氣息詭谲複雜,連吾也有些看不破,他說,是那名為蠻山的殿主,讓他喝下了不知何物的血,方才引得修為猛漲,氣息也變得這般,不過青鸾君……”她頓住須臾,才貌似随意地說,“不知長生天嗎?”

“族長,不必試探了。”栾青詞語調平平,一如往常,“一同入山的另外兩位應當與族長禀報過,但我的确不知長生天為何物,自我有靈智以來,便于三重雪宮懷素仙尊門下修煉,與長生天絕無瓜葛。”

他說得太坦蕩,也太平靜,有蘇婵尋不到一絲一毫诓騙的跡象。

話已至此,便不可再深說,有蘇婵又沉默了一會兒,随即點了點頭說:“吾知道了。”

她的态度表明一切。

若是有蘇婵仍覺得栾青詞不可信,這會兒就要送客了,但她沒有,就意味着還能談下去。

“天狐山下的天狐冢外有結界。”有蘇婵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鋒,“須得狐族血脈能開,宓清雖不姓蘇,但也有蘇氏血脈,與我有蘇一族勉強可稱遠親,自然也有一絲天狐血脈,哪怕稀薄……想來那位蠻山殿主正是需要宓清解開天狐冢的結界。”

栾青詞颔首。

如此一來,許多事便都明晰了,不過玉奚生提到過當初圍剿長生天時,所謂的四殿主并無記載何人所殺,若蠻山當真是那時活下來的,從長生天嶄露頭角到消弭蹤跡四百年,算起來,這老東西只怕已活了一千多年。

“師尊說,長生天共四位殿主。”栾青詞說,“蠻山活到現在,那其他三位恐怕也還活着吧。”

“倒也不一定。”有蘇婵淡淡道,“吾族上一任族長,即是吾母曾提過,她與一位白道友聯手重創四殿主之一,那位殿主,名為緋夜。”

栾青詞一怔,“白?”

有蘇婵颔首:“應當便是那位了,三重雪宮初代宮主,白長蔚。”

栾青詞若有所思,“只是重創?”

“嗯,逃走了。”有蘇婵說,“不過傷重,不見得能活。”

畢竟死不見屍,這就不好說,栾青詞只是點了點頭,他在想宓清。

蠻山給宓清喝下了類似血的東西,而宓清之後便與自己有些相像,平時并無異常,甚至連妖氣也純正,恰如自己,石神山那位也好,皖湖的妖魂也好,都只嗅到了他身上古鳳血脈的味道。

但若是牽動那怪異的血脈時,氣息便會大變。

也不對。

無論是宓清還是蠻山,似乎都不會咒術,而蠻山又能操縱那咒術源頭的邪骨,并未被侵蝕,但他分明會被自己種下咒術……

不過栾青詞自己動手時頗為費勁,他既然能控制那東西,或許就是因那死物奈何他不得。

幾經思量之下,栾青詞數次想推翻自己血脈的猜測,最後卻無疾而終。

“青鸾君。”有蘇婵見他沉思,語氣多了幾分鄭重,“吾不知你與長生天之淵源,但……青鸾君,萬萬自控。”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無比認真。

栾青詞何嘗不知,他沉默着點了點頭,便起身道:“打擾了。”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栾青詞也曉得有蘇婵的意思,因為三重雪宮也好,因為玉奚生也罷,總之她還并沒動除掉自己的心思,再留下去也無意義。

走出天狐獄後,暖熱的日光鋪面,但栾青詞卻還是覺得心中冰冷。

長生天……

他的血脈,當真源自長生天所謂的魔族?

栾青詞婉拒了阿香引路,自己慢吞吞地往回走,他過往的十年掙紮在情愛與思念中,每一日都覺得煎熬萬分,但如今想來,那簡直就是歲月靜好……

至少他還能念着一人,行走山川湖海,看遍世間盛景。

自從西檎嶺的事以後,他的生活除了與邪祟厮殺,還多添了無數争端,甚至還牽扯了幾百年前的爛攤子,前有心魔,後有自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事到如今,滿地雞毛。

……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師尊的心魔,他自然也是師尊,又不完全是,而且心魔近來也是愈發地不肯收斂。

無論是偏愛縱容,還是日漸明顯的欲。

不知不覺間,栾青詞已經走入忘憂境,大抵是知他身份特殊,故而那些曼妙美姬都不曾主動招惹,但栾青詞卻愈發煩躁,他駐足在風雅閣前,瞧一人手拎酒壺,滿面醉容,似哭似笑地說:“但憑……但憑一醉,天下——何煩憂……醉了好啊。”

他只抱着酒,也不瞧那紙醉金迷,喝得如癡如醉。

“公子。”阿香緩緩上前,“不走了嗎?”

栾青詞瞧着那人,輕聲問:“一夢浮生闕究竟是什麽地方?”

“自然是做生意的呀。”阿香彎眸笑說,“浮生一夢,諸多冗事大可不必當真,生意場嘛,自然也是你情我願,這小妖拿全部家當,換在忘憂境內醉過殘生而已。”

栾青詞:“醉?”

“正是吶。”阿香只笑,“世人多煩憂,總有過不去的坎,譬如這犬妖,愛慕凡間女子,那女子根骨不佳,哪怕有這犬妖續命,也不過百年便垂垂老矣,歸于一抔土,犬妖傷心,醒時痛不欲生,醉時方得桃源呀。”

栾青詞望着酩酊大醉的犬妖,輕聲說:“寧願混沌度日嗎…?不,醉而已,醉不見得忘。”

那犬妖是醉了,但不見快活,口中喃喃着無憂,可神情分明仍有悵然悲色。

“青鸾君有所不知。”阿香輕輕笑出聲,“忘憂忘憂,忘的是憂,可不是失憶呀,他難過是因知曉妻子已逝,他如今活着,可都是這醉夢生的功勞——”

“醉了,方能見她呀,是真是假又何妨?浮生而已,他覺得是真,那便是真了。”

栾青詞呢喃:“浮生而已……”

阿香便笑,“醉夢生只會讓人醉,大夢一場不如醉,如這犬妖一般,他都知曉,卻還是想醉,想來……人總是需要暫且逃避的吧,又或許,醉後才更知曉自己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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