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情起
第062章 .情起
玉奚生來時便瞧見陳宗對栾青詞出手,所以毫不猶豫地當衆殺了他。
等謝庭蘭大致說完經過以後,他也沒有暴怒失态,而是近乎可怕地沉默着,看似一動不動,但陳沅兒卻忽然被一條憑空出現的藤蔓圈着脖子吊起來,藤蔓不斷收緊,陳沅兒還沒如何掙紮,脖子就被勒斷了,雙眼圓瞪着沒了氣息。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但卻無人置喙。
靈劍門趁火打劫是有目共睹的事,三重雪宮若真是忍下去才奇怪,只不過三重雪宮的懷素仙尊甚少出現,何況他身負諸多美名,在外界看來是性情溫和品性端正的真君子,哪怕之前有傳聞稱他對九幽谷何等冷厲殘暴,終究不敵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但他猶嫌不足一般,眼神又落在了靈劍門其餘弟子身上。
其餘還清醒的靈劍門弟子登時覺得涼意從頭頂直竄腳底。
趙玉竹勉強撐劍站着,有些無奈地說:“……懷素仙尊,此事,晚輩并未插手,是陳宗父女自作主張。”
謝庭蘭也連忙道:“是,只有那二人。”
即便如此,玉奚生的殺意還是沒有絲毫減退,他才不是公正無私的懷素仙尊,他是心魔,他低劣自私、罔顧禮法,就算趙玉竹等人與此事無關,可玉奚生餘怒未消,便須得有人來擔!
趙玉竹見狀便也明白,自己這一行人怕是在劫難逃,正想再說些什麽時,栾青詞忽然悶悶地哼了一聲。
玉奚生猛地回身。
便瞧見渾身被血浸透的栾青詞面色蒼白,眉心緊蹙,他生得就很無害,瞧上去清秀斯文,面無血色吃痛蹙眉時便更虛弱,如同白瓷将碎,上頭綻出一朵朵妖異凄美的血花。
玉奚生恍惚了須臾。
小鸾幼時便怕疼,偏又愛面子,若是磕着碰着了,就自己忍着不肯宣之于口,小家夥都不知道自己眼眶紅紅,又別扭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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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如今一身的傷也雲淡風輕,若非他想要靈劍門這些人的性命,只怕還不肯吭聲。
片刻後,玉奚生上前去将人攬到懷裏,手臂力道之輕,像是擁着一塊碎玉。
“疼了?”玉奚生嘆了口氣,“師尊帶你回去。”
栾青詞見狀便知道玉奚生不打算再追究了,才輕輕點頭,又扯着玉奚生的衣襟稍稍側首,瞧了眼不遠處的巨坑,裏頭是被玉奚生斬首了的那頭畜牲。
玉奚生攤開手,掌心便浮現一道符文,輕輕推掌,光芒皎白的符文被打入那頭畜牲的屍體中,随着玉奚生蜷指召喚,拳頭大小的白色光團被召回,光團上浮動着符文,而其中則是一道若隐若現的虛影。
玉奚生将之收入袖中,随即将栾青詞打橫抱在懷裏,站上雪浮雲後,居高臨下地瞧着靈劍門餘下的弟子,冷聲道:“記着你們的命是青鸾君留下的,今日的事不算完,趙元明若不給本座個說法,本座就打上靈劍門親自去讨。”
言罷,亳不拖泥帶水地離去。
吊着陳沅兒的藤蔓也倏爾消失,她的屍體當即癱在地上。
劫後餘生的靈劍門弟子紛紛松了口氣。
撿回一條命的趙玉竹也撫着心口,懷素仙尊對怒火看似波瀾不驚,可她當真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瞧見陳氏父女凄慘的屍體時暗暗咬牙。
“這次你們靈劍門過分了。”謝庭蘭即便幫趙玉竹說了兩句話,但陳宗父女襲殺也是真,他聳了聳肩,“剛才要不是我師兄,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活着回去,記着點,我師兄救了你們兩回。”
一回是拼殺與那頭自稱龍神的畜牲搏殺。
一回便是方才從師尊手底下救人了。
而且謝庭蘭覺得,能讓師尊收回殺意,恐怕也就師兄能做到。
趙玉竹勉強笑了笑:“我明白。”
謝庭蘭轉身去看自己帶來的人,除了陣眼已經昏迷外,其他人好在還清醒着,但也全部重傷,謝庭蘭有些無奈地嘆道:“咱們鬧出的動靜不小,師尊既然來了,其他長老很快也會派人來,你們先回蘭城去休整。”
謝庭蘭早已對這種善後的事十分熟稔,很快便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也多虧栾青詞和玉奚生先後的震懾,湊熱鬧的宗門世家沒有一個敢打那頭妖獸屍體的主意。
但無一例外地,都記住了那只羽翼绮麗浮金、美得如夢似幻的鳳凰後裔,因他厮殺與妖獸對抗厮殺慘烈,也因他世間獨一無二的高貴美麗。
不僅是他們,蘭城之中不少百姓原本都吓得閉門,但總有人忍不住好奇城外陣陣嘶鳴與清琅鳥啼,于是便瞧見羽翼華麗的神鳥盤旋青金色的烈焰之間,宛若火中帝王,凡所過之處碎金星芒點點落下,青金火焰又同一頭巨蟲生死拼殺。
那是此生都難以忘卻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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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旁人如何想,這一仗的艱難栾青詞才最清楚,也讓他摸索出了自己那火焰的規律,自從西檎嶺後,他再沒施展出過那樣兇悍的火焰,無論是對戰蠻山還是今日的蜈蚣巨蟲,他都還是太弱小。
他如今施展出的青金火焰,絕不可能再将玉奚生傷到之前那般,似乎在自己的操控之下,原本能焚天地的鳳凰火,只能燒一燒比自己弱的,或實力相差無幾的。
一旦遇見更強的對手,便如同今日這般,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數,大多數都深可見骨,那畜牲的爪子也利得很,栾青詞可不是尋常修士,能真正傷他肉身的不多,這一次單看肉身受傷,他比西檎嶺那次還要凄慘。
但栾青詞卻一直神志清醒,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被慢慢修複,除了玉奚生的靈氣外,還有……鳳凰火。
天還未亮,夜空幽暗,白如玉的長劍之上,玉奚生盤坐着,懷裏抱着滿身是血的栾青詞,彼此的衣裳都沾了血。
栾青詞的頭靠在玉奚生肩上,他能瞧見師尊俊朗且緊繃的側顏,一場拼殺,讓他此刻神志有些昏然,憑着一絲清明,低低地說,“這傷無礙,我不會死。”
很坦誠。
都是皮外傷,他有鳳凰火護體,沒傷着根本,恢複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玉奚生冷呵一聲,垂下眼切齒似的說:“嗯,你挺能的。”
果然氣得不輕。
以前的師尊也好,心魔也好,可都不曾對他這樣說話,栾青詞半阖着眸,輕聲說:“你生得什麽氣,我若是不出手,庭蘭他們都會死,還會死更多人。我是三重雪宮的少主……”
“去他的什麽少主!”
玉奚生狠聲打斷了他,神情變得陰沉無比,他冷冷道:“死便死了,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幹,這世上之人誰死誰活都是他們的命!”
說到這兒,他微微頓了頓,語氣重新變得漠然。
“我只要你活着就夠了。”
玉奚生在憤怒,這怒意不是對着栾青詞,而是對自己的。
他恨死自己那悲天憫人的性子,更恨死自己強行扭轉了小鸾的心性。小鸾剛化形時,他就曉得這小家夥不簡單,不僅能修煉人族的功法,還能修成靈封術,可那時候白玉團子似的小家夥性情實在是冷淡。
除了玉奚生以外,他什麽都不在乎,漠視衆生,哪怕是因意外施展咒術險些害死旁人,栾青詞也都無動于衷,只眨了眨清透幹淨的雙眸,平靜地說:“那我以後不亂用了,師尊,別生小鸾的氣。”
他會認錯只是因為玉奚生動怒了,至于險些被自己殺了的人,栾青詞沒什麽感覺。
甚至不會感到羞慚和愧疚。
人族而已,于他而言同路邊的蝼蟻無甚區別。
正是玉奚生自己一步步引導着小鸾,要渡他來做人,釀成今日之局。
栾青詞不會死,但疼是真的疼,他任由自己躺在玉奚生的懷抱中,這一刻無需顧及師徒名分,甚至不必為此産生往日親密時的羞慚。
于是這疼似乎也讓人甘之如饴。
“我沒有死。”栾青詞聲音虛弱,但從他的聲音中,絲毫聽不出他此刻渾身傷處的疼,他輕輕地說,“那頭畜牲還殺不了我,而且……他挑釁我,我忍不了。”
說到後面,栾青詞自己也有些迷離。
往日也沒少被挑釁,但唯有這次,栾青詞真情實感地大動肝火。
玉奚生只深深地瞧着他,眼神中複雜至極,晦暗不明地凝視了半晌,他才沉沉地開了口:“小鸾,你不明白。”
栾青詞還沒等開口,玉奚生的吻便落在了唇角,輕柔中帶着珍視。
他顫抖地說:“你傷着一分,我便要疼十分。”
栾青詞沉默了。
他怎會不明白,知情識愛的人最能懂。
可他這會兒已經不太清醒,消耗太過,傷得又重,眼前一片模糊,意識也愈發地迷離,只能憑着最後的清醒,伸手壓着玉奚生的後頸,主動而溫和地回給了他一個吻。
玉奚生愕然愣住。
夜上寒月懸,有風拂過,他在清風明月下得到了一直以來都求之不得的吻。
再垂首,小家夥面色蒼白得可怕,已經昏睡過去了。
玉奚生眼神幾經變幻,從狂喜到複雜,再歸于沉暗,他輕聲說:“小鸾,你可知我等了有多久。”
過往漫長的無數個歲月,分別之後的每一個朝暮,被迫沉睡時渾渾噩噩的思念,他等過了許多個春花冬雪,才在今時得到了一個允準,一個回應。
“小鸾。”玉奚生呢喃似的輕語,“我不會再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