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歸塵(上)

第二十一章 歸塵(上)

“你說你姓什麽?你父親姓什麽?”譚興業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倏地眯起眼睛,大聲問道。

“游,我父親叫游正仁,不知道伯父的記性是不是足夠好,還記得這個人麽?”

“正仁,你是正仁的兒子?”譚興業忽然笑了,“我總算還有機會見到你,總算還能活着等到這一天。”

“是的,我也很高興,您還能活着等到這一天,”周臨江扭頭看了看已經目瞪口呆的沈安琪,笑了笑問道,“安琪,你應該還不知道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吧,至少不知道三十年前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吧,那麽想不想聽聽?伯父,是您來說還是我來說?算了還是我來說吧,您最好留着點力氣,至少要活到我把這些話說完,而且,”他忽然停下,眼睛裏有一絲受過傷的痛楚一閃而過,“而且你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過去這些年在我父親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麽。”

“三十多年前,有三個貧窮的年輕人從這裏出發,偷渡到印度尼西亞一起讨生活,他們就是游正仁,譚大興和沈依蘭。他們相依為命,為了生存,為了掙錢,不擇手段,他們幫人偷渡,也販賣過毒品,只要是掙錢的買賣他們恨不得豁出命去做,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不再那麽貧窮,最好還能攢一點小錢,落葉歸根,回到F市做點正當的生意。

沈依蘭那個時候和游正仁相愛,當然譚大興也喜歡她,三個人之間一直保持着這種脆弱的平衡,游正仁唯一的願望就是盡早掙夠錢,把沈依蘭娶回家做自己的妻子,再也不讓她生活的這麽辛苦,當然,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兄弟這麽辛苦。

沈依蘭年輕漂亮,在一群做苦工的年輕人裏非常顯眼。有一次她被一個有錢的珠寶商輕薄,是游正仁趕去為她出頭,才把她救下來沒有被人占到便宜,後來譚大興也跑來找那個有錢人算賬,拉扯之間把水果刀插進了那人的腰腹,當即斃命。

他們三個人都很害怕,逃走之前游正仁在那個富商的身上找到了一袋珠寶,看上去價值連城,想着有了這筆錢,應該足夠他們三個人找個地方隐姓埋名度過下半生了。

他們才沒跑多遠,就有珠寶商手下的人追上來,并且他們已經報了警,遠遠的甚至可以聽到一陣急促過一陣的警笛聲。

游正仁之前和那人争鬥浪費了太多的體力,再加上沈依蘭受了太大的刺激神情恍惚,這一行三人是無論如何也跑不快的。譚大興提議三個人分頭離開,并且約好兩天之後在一個碼頭碰面。呵呵,這是多麽有趣的提議,可是比這更加有趣的是,游正仁居然答應了,他眼睜睜看着譚大興背着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離開,并且在臨走之前,還把自己的外衣裹在了沈依蘭的身上,那件外衣的口袋裏,就裝着那一袋子珠寶。

兩天之後,游正仁躲過了所有的追捕,心驚膽戰的一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剩最後一口氣撐到了約好的碼頭,果然譚大興和沈依蘭都沒有出現。”

周臨江深呼吸一次,不再盯着譚興業,他扭頭看向沈安琪,後者迎着他的目光暗暗心驚,又是初見時那樣的目光,像一只鷹一樣,深邃,機警,果斷,兇狠。

“安琪,這就是你父親的曾經,他就是這樣對待自己所謂在最累的時候給過他一碗水的兄弟。”周臨江平靜無波的繼續說下去,“過去這些年來,你父親一直教導你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伯父,剛才我說的不知道您是不是都想起來了?”周臨江看着譚興業,微笑着問道。

譚興業吃力的點了點頭,“這些都是正仁告訴你的是麽,還有呢?”

“後面的事情應該就是您第一次聽到了,還是那句話,您真是足夠走運,臨死之前還有機會知道這些。

那之後我父親無處可去,在碼頭等了很長時間,幾乎要累的暈過去,還是強打着精神等,他一直都相信你們,一個是自己的兄弟,一個是自己最愛的女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樣兩個人會一起背叛他,他甚至還一度很擔心,害怕你被一個女人拖累,說不定會被警察或者是那珠寶商的手下抓走。

印尼人一向不喜歡華人,我父親等了将近一天之後就趕上了一次暴亂,印尼人幾乎看見中國人就打,尤其是窮人,我父親趁亂躲進了一個倉庫裏,那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就在他覺得再也不可能活着見到你和沈依蘭的時候,他迷迷糊糊的見一個女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那個女人問他想不想活下去,我父親點點頭;那女人說你不要害怕,我也是個中國人,我可以安全的把你帶走,讓你以後再也不為生計發愁,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娶我。

我父親走投無路,只好答應了,随着那女人一起到了新加坡,她就是我的母親。

我母親的娘家姓周,在新加坡是數得上的華人家族。我母親從小就嬌生慣養,生性暴虐,而且她是斷掌,傳說那時克夫的,其實倒也不假,在我父親之前,她已經死過四個丈夫。她認識我父親那年比他大了将近二十歲,可是我父親還是答應娶她,并且随她改姓周,入贅周家做上門女婿。

譚大興,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麽,你們最講究認祖歸宗,這輩子絕對不能更改的就是自己的姓氏,即便是你,獨吞了那筆錢獨占了那個女人之後,想要隐姓埋名也只是改了名字而已,可是我父親,為了活下去,連自己的姓都一并改了,甚至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再随他姓游。每次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就覺得那個姓氏就像是恥辱柱一樣牢牢釘在他的面前,一輩子都不能改變。

我父親提心吊膽的活了很久,他竟然一直擔心你們兩個人的下落,他還派人去印尼警察局翻過近些年來的記錄,就是害怕你們被抓住了給那個珠寶商抵命。

他就是那麽愚蠢,那麽相信你們,直到很多年之後,他找不到關于你們的任何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才忽然想到,你也是喜歡沈依蘭的,并且你現在有錢了,你們一定是找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豐衣足食的過完下半生了。

可是除了後悔,自己和自己生氣,他還能做些什麽呢,沒有了周家的庇護,他甚至還是一個逃犯。作為一個不得不吃軟飯的男人,他最大的要求只是能夠活下去。他也想要複仇,他也想要找到你們,親眼看看自己的兄弟和女人在一起過着什麽樣的神仙眷侶的日子,可是他不能,他要老老實實的做好周家的上門女婿,好好的哄着比自己年長将近二十歲的太太開心。呵呵,譚大興,在你把那袋珠寶換成錢財肆意揮霍,并且娶了你喜歡的沈依蘭夜夜春宵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曾經用生命保護你們的兄弟身在何方?”

“正仁,他現在在哪裏?”譚興業低聲問道。

“死了。”周臨江平靜的回答,“你以為他有多大的能耐,他有一個克夫的妻子,這就是一個詛咒,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不過他還算幸運,我母親實在比他年長太多,所以先他一步去世,這才讓他有機會把這些往事告訴我,這可惜他還是死的太早,今天沒有機會站在這裏親眼見到這一幕。”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譚興業打斷他問道。

“我找你将近十年,你真是太過機警也太過狡猾,這麽多年竟然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生活過的痕跡,不過還好上天厚待我,讓我認識了安琪。”周臨江笑着看向那個對于眼下的場景已經不知所措的女孩子,“她真是人如其名,就像是我生命中的天使,所有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在她身上找到了答案。她這麽美好,這麽善良,而且還這麽聽話,竟然完全按照我的想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并且不需要我提醒就把我帶到你面前,跟你說了這些話。”

周臨江重又轉過頭來,憐憫的看着病床上幾乎奄奄一息的老人,“老實講,我早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個時刻,我只是拿捏不好這個打擊的尺度,生怕一個不小心,你被幹脆的氣死了,如果讓你毫無遺憾的離開人世,那該是多麽的無趣啊。”

譚興業望着眼前這個輕蔑的微笑着的年輕男人,他應該長得像他的媽媽,可是細看還是有一點正仁的輪廓,之前那次見面的時候怎麽就完全沒有看出來呢,如果看出來了,有些話是不是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告訴他。

“臨江,”他用力的提住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這些都是正仁告訴你的是麽,那麽你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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