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命運(上)
第二十四章 命運(上)
時間一天天過去,紐約的冬季漸漸來臨,公寓門前枯黃的樹葉已經落得差不多,露出一根根突兀斑駁的枝杈。時不時有黑色難看的大鳥飛來落在樹枝上,難聽的朝着沈安琪的窗子叫上兩聲。
是烏鴉吧,太不吉利了,沈安琪想,如今這樣的時候,也只有烏鴉才會找上門來了。她安慰自己,別管是不是吉利,來了就好。
其實還是有別人的,每天早上去樂團的路上,她知道身後總是跟着一個人,不驚動她,也不打擾她,只是跟在她身後幾十步的位置,她走那人也走,她停那人也停。
沈安琪懶得回頭,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只是偶爾有那麽幾個時刻實在很想問問他,周記就這麽撒手不管了麽?現如今他名下的産業數都數不清,他卻這樣完全放手,獨自一人呆在紐約,一呆就是兩個多月。
不過管他呢,就算是周記全都被敗光了也不管自己的事情,只是,沈安琪還是會想,沈園已經歸在了他的名下,是不是應該稍微用心打理一下,怎麽說還算是父親的心血,就算是在別人的手裏,這個牌子可以流傳下去也還是好的。
呵呵,原來自己還是在乎的,原來自己真的不能做到徹底的心灰意冷,怎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居然還會在乎那些本來覺得已經完全放下了的東西,比如沈園,比如曾經,比如,她的愛情。
完全沒有征兆的,她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大步朝那個男人走去。
周臨江愣了一下,停下來等着沈安琪走到自己面前,“安琪。”他低聲開口,卻再也說不出什麽來,靜靜的等着她發落。
“周臨江,你回去吧。”沈安琪心平氣和的開口,“你總要管管你的公司吧,不要把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了,沒有意義,也沒有結果的。”
“對我而言沒有比等你更有意義的事情。”周臨江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好吧,随便你。”沈安琪毫不争執,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
既然已經講明,周臨江便不再遠遠的跟着,他快走幾步,追上了沈安琪,并肩走在她旁邊。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有,直到排練廳的樓下。
“安琪。”周臨江叫住她,“打起精神來,開心一點,傍晚我還在這裏等你,送你回家。”
一整天的排練結束之後,沈安琪果然在樓下又看到了周臨江,兩人還是一句話都沒有,一起步行,一起乘地鐵,再一起步行,直到回到沈安琪的公寓樓下。
從第二天開始,周臨江便正大光明的等着沈安琪一起去排練,每天他手裏都拿着一杯咖啡和一個小小的紙袋,那裏面應該裝了一塊糕點。他看着沈安琪從大門走出來便微笑着迎上去,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
進入十二月之後,星巴克的咖啡紙杯全部換成了紅彤彤的顏色,上面有漂亮的雪人圖案,在這樣寒冷的早晨看着分外有誘惑力。沈安琪盯着那杯子看看,再看看那個拿着杯子的人,無奈的笑笑,還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周臨江也不惱,還是端了咖啡拎了紙袋,追上沈安琪和她并肩一起走到地鐵站,再一起走到排練廳。
沈安琪嘴上什麽都不說,暗地裏卻開始試圖躲開他,于是每天早上她都試圖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出發,但是令人十分沮喪的是,不論她在天色未亮或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出門,總是看到周臨江雷打不動的等在門口,手裏拿着一模一樣的咖啡杯和蛋糕袋子,打招呼的時候說一模一樣的話:“安琪,今天很冷,你肯定又沒吃早飯,把這個帶上吧。”
樓裏住着的其他鄰居來來往往也幾乎每天都能見到等在門口的這個東方男人,有些人甚至開始和他打招呼,周臨江和善的一一應了,居然迅速的擁有了比沈安琪更好的人緣,以至于終于有一天沈安琪在走廊裏遇見一個陌生的老太太都笑眯眯的對她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你是一個幸運的姑娘,甜心。”
沈安琪幾天之後接到通知,終于得到了一個不大的演出機會,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她的生活裏像是終于透進來了一點點陽光,她每天努力認真的排練,為了生命中重新出現的這一個小小的目标而雀躍不已,以至于每天在樓下看到周臨江也不是那厭惡了。
演出之前的一天晚上,沈安琪激動而且緊張的久久無法入睡,這是她第一次登臺表演,說不定也會是唯一的一次,即使是再不起眼的樂團,也會不定期的考核樂手們并且淘汰一些不專業不合格的,如果明天她出了任何的纰漏,說不定她的大提琴生涯就真的到此為止了。那麽這便是她唯一的機會,唯一的真正開始新生活的機會。
第二天沈安琪比平時起的早了一些,她又一次仔細的檢查了自己的大提琴,心裏默默的許願,媽媽,爸爸,請一定祝福我吧。
她提着琴盒打開大門的時候,正正對上等着門口的周臨江,他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拿着咖啡杯,微笑的看着她。
沈安琪突然憤怒,她就只剩了這麽一點點的希望和可能,她不想讓這個人來打擾!于是她幾步走到周臨江面前,氣憤而又無奈的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我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冬天的風原來這麽大,大到自己的聲音在風裏變得支離破碎,再也沒有一點應有的氣勢。
“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周臨江回答,“我愛你。”
“呵呵,你竟然還能說愛我,你居然是這樣愛我的。”沈安琪低聲笑笑,她把琴盒放在地上,伸手拿過周臨江手裏的咖啡杯,“不要再說愛我了,周臨江,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從前就告訴過你,我從來不喝咖啡,因為每次喝了都會心跳過速,所以不要每天帶着這些東西假惺惺的等在我門口,我要不起,也根本不想要。你給我滾,能滾多遠滾多遠!”
沈安琪掰開咖啡杯的蓋子,揚手朝周臨江身上潑去。
意料之外的,并沒有刺激的咖啡香氣傳來,沈安琪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周臨江黑色的羊絨外套上有深褐色的液體滲透進去,來不及吸收的便順着下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安琪,我怎麽會不知道你不能喝咖啡。”周臨江說,“一直以來,我給你買的都是熱巧克力。”
是的,如今的周臨江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樣,把所有最好的玩具都放在沈安琪面前讓她挑選,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能無條件的愛着她的人,只是這樣的縱容居然遺憾的跟在那一場欺騙和傷害之後,而他毫無保留的愛,又讓她用什麽樣的姿态來接受。
沈安琪狼狽的離開,因為這一天的目的地不同,她上了另外一趟地鐵,到了劇場才意識到,今天周臨江沒有跟來。
盡管這一天沈安琪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心慌,還是順利的結束了演出,并且團長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
換好衣服出來,觀衆已經走得七七八八,觀衆席的燈也都暗了下來。沈安琪沒有離開,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置坐下,獨自一人躲進一片小小的黑暗裏面。
舞臺上面有人在打掃場地,吸塵器嗡嗡作響,劇場特殊的結構把這聲音放大了無數倍,傳到了坐席的每一個角落。
盡管被吵得快要抓狂,沈安琪還是不願意離開,她自欺欺人的認為,只要躲在這裏,就不用出去面對那些自己不想面對的人和事情,因為突然之間,她說不清自己對于周臨江的感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舞臺上新進來了一群人,搭了簡單的布景,有人開始表演着什麽,像是一個話劇在彩排。沈安琪無聊的擡頭看了幾眼,卻漸漸被那個故事吸引住,一直看到了結束。
那是幾個小醜的表演,他們在等一輛永遠都等不來的公車,每次看到一點希望,一點暗示,或是一點可能性的時候,他們都無比雀躍,之後又立刻發現那原來只是美好的願望。
他們的表演很有趣,沈安琪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笑得眼淚都忍不住流出來,原來自己一直以來就是一個小醜,明明是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自己曾經那麽天真,竟然以為下一秒就會在眼前了。
小醜們終于也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們都安靜下來,原本時時刻刻都應該開懷大笑的臉上也帶了一絲憂傷,他們放棄了繼續等待公車,疲憊的一字排開坐在長椅上。
沈安琪看着他們,終于在漸漸響起來的背景旁白中淚如雨下——
這原本就是一個非常哀傷的故事,只是其實每一個橋段都沒有錯,矛盾的是導演,無奈的是角色,悲哀的是看客。
生活沒有錯,只是我們要的太多了;我們要的都沒有錯,只是我們沒有足夠幸運可以逃脫命運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