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好反省你自己
002 好好反省你自己
1
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五條悟會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某些人和某些事。
五條悟不是那種會回憶過去的人。這既是因為他年輕、強大、高傲，認為被自己親手創造的未來比已知的、乏味的過去更值得自己期待，更是因為五條悟本性如此。
但在“某些特定時候”，五條悟依然會忍不住回想過去，回想自己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這種“特定時候”一般是指五條悟又又又又一次在自己明戀對象面前折戟沉沙、并在心中N次大喊“什麽叫對我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到底是誰先對誰說一些怪話啊”以及“給我好好反省你自己”的時候。
是的，五條悟有一個明戀對象，那是他五歲時遇到的世上唯一的一個“妖怪”？“精靈”？或者別的什麽，五條悟不是很在乎。
五歲的五條悟世界很大也很小，對那時候的他來說，遇見這個與人類和咒靈截然不同的“妖怪”，只代表着一件事：
這個“妖精”，是屬于他的秘密朋友。
那種只會被他發現、只會被他“看”到、只會與他交談的完完全全屬于他的秘密朋友。
五歲的五條悟無比篤信這件事。
2
又是一天的清晨。
十五歲的五條悟剛從自己的床上醒來，就回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又打出了bad end的噩夢。
他一個激靈，手下意識往枕頭下的游戲機一探，動作迅速地開機，查看自己昨晚睡前打出的游戲結局：
[璨金色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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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盡頭、只有黑水與白石的璀璨極光下，一個模樣俊秀十分有書卷氣的男人微笑看他。
他長長的頭發垂至小腿，在風中晃動間給人以微妙悚然的幻覺，時而晃動出純潔的白，時而搖曳出詭秘的紫，昭顯着他非人類的身份；而他璨金色的眼瞳更是比天空的極光更為奪目，像是有某種含情脈脈的東西在溫柔流淌，令他每一次目光轉動間都含着令人怦然心動的深情。
但沒有任何人比五條悟更清楚，這樣的深情只是錯覺，這個看似溫柔的男人心裏其實空無一物。
他是真正的非人類，沒有人類之心的妖魔。
[“很遺憾我無法給予你想要的回應，悟，看在我們相識這麽多年的份上，就讓我送你最後一個美夢吧。”]
他溫柔笑了起來，那原本只在他眼瞳裏流動的金流淌了出來，令整個世界都化作了純粹而燦爛的金。
然後，當那金光消失後，與這個男人有關的一切——無論是這個人，還是與這個人有關的記憶，也随之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你與他分道揚镳，遺忘了與他有關的所有，從誤入的命運支流回到遠處，走向了只有你的終點。]
[Bad End]
[本存檔獲得總好感：60]
60！
又是60！
怎麽又又又又是60？！！
五條悟一個鯉魚打挺從被褥上坐起，發出了清晨的第一聲超兇咆哮：
“可惡的歐格斯特！”
“給我好好反省你自己啊！”
3
美好的一天從查看自己打出了多少個bad end開始。
五條悟抱着超——強大的怨念，将這個名為“超心動の戀愛模拟”的游戲機裏收錄的結局CG一張張翻了過去，并清晰地回想起了當時發生的事以及自己打出這個結局時的心情。
比如說第一個bad end，名為[最遙遠的距離]，是五條悟以自己豐富的戀愛游戲經驗，将好感度持續刷到80後信心滿滿地向對方告白卻慘遭拒絕的結局。
當時，五條悟的心情從“沒錯的，區區戀愛，本天才手到擒來”，再到“85的好感度竟然還會告白失敗這不可能”。
短短時間經歷了大喜大悲的五條悟果斷戳開了游戲下方的客服圖标。
系統搖着小花手蹦了出來。
系統：[親愛的玩家，請問有什麽問題呢？]
五條悟瘋狂按鍵盤。
玩家：[為什麽85的好感度都會告白失敗？？]
玩家：[你這個游戲果然是有問題吧！]
玩家：[當初我就不該信了你的鬼話玩什麽戀愛模拟！明明是70起步的好感度，局勢一片大好，最後好感度85的時候竟然告白失敗了？這不合理！我不相信！這個游戲絕對有問題！]
系統：[不要誤會哦親愛的玩家，好感度是指你對對方的好感度，不是指對方對你的好感度吖。]
玩家：[哈？]
系統：[本游戲是正經的交友戀愛游戲，主打真實性和客觀性，發誓要給玩家絕對真實的交友過程。無論是交友中的猶豫還是躊躇、傷害還是質疑，我們都會以一比一的方式還原所有的體驗和細節，既杜絕了任何弄虛作假的方式，也斬斷了玩家試圖通過系統來走捷徑的僥幸心理——真實性，這就是我們游戲的最大特色吖！]
玩家：[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系統：[而且玩家你認真想一想，在你的人際交往過程中，人們頭上什麽時候會寫好感呢？人們往往只能感受到自己對他人的好感，從來都難以衡量他人對自己的好感，所以游戲裏出現的‘好感度’，當然只會指你對攻略對象的好感度呀！親愛的玩家，是你對你的戀愛對象好感度高達85，迫切想要得到對方的回應，而不是對方對你的好感度高達85啦！]
有那麽一瞬間，年輕的六眼整張臉都紅了。
就像是猝不及防被揭穿了心底最隐秘的秘密和渴望，鮮少會有害羞時候的五條悟只感到一種陌生而滾燙的熱度從頭頂傳到腳底。
但下一秒，這個連脖子都紅透了的年輕人咬牙切齒地按鍵盤。
玩家：[那他對我的好感度多少？]
系統：[60.]
玩家：[？]
系統：[是滿友誼，零愛情的意思。就像他拒絕你時候說的那樣，他可以為玩家你做任何事，但唯獨沒有那種友情以上的想法呢。]
五條悟腦袋哐一聲砸在桌子上，臉色扭曲。
“搞什麽啊！”
“這家夥什麽意思啊？”
到底是誰先對年幼的他說一些怪話，厚臉皮地宣稱自己是他未來戀人的人啊？！
結果現在說“友情”？
玩家：[呵，真的嗎，我不信。]
五條悟是會坦然接受失敗的人嗎？
那必然不是。
絕對不可能！
五條悟堅信，這世上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無論是成為最強，還是把戀愛這個概念灌進那個木頭腦瓜裏，他都絕！對！沒！有！問！題！
然後——
五條悟就開啓了他一百二十六花式連敗之路。
4
在每一次的bad end裏，五條悟都會一邊拍桌一邊發出超兇咆哮：
“給我好好反省你自己啊！”
因此，一段時間後，咒術界有最新的小道消息流傳，說最近五條家的桌子更換得非常頻繁，并且基本都是被人一巴掌拍碎的，疑似是咒術界的未來最強在偷偷練習鐵砂掌。
5
名字超惡俗的《超心動の戀愛模拟》，并不是一開始就叫這個。
當年，當五歲的五條悟初獲得這只古怪的游戲機時，這裏頭只有一個游戲，名字叫《Fate/Soul of Lies》。
是那種會被隔壁型月世界大叫侵權的風格。
但小朋友悟可不會在乎這個，他只用六眼看了一遍，就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游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然後，小朋友悟就收獲了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秘密朋友，歐格斯特。
歐格斯特是肉眼就能辨認出來的非人類。
他長得很有書卷氣，十分俊秀，但卻是那種非人類的俊秀，而他那頭好像流動着某種謊言與幻象的長發，更仿佛是危險的代名詞，讓人贊嘆之餘只想要避而遠之。
與此同時，他也并不是只有“漂亮”與“危險”。他不知道活了多久、走了多少的地方，因此見識廣博到可怕，就好像世上沒有他答不出來的問題。
五條悟還記得，年幼的自己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甩開家裏的仆婦和保護他的護衛們，偷偷溜到後山神社，坐在神社禦神木的樹枝上用游戲機“召喚”出這只妖魔，然後托着下巴，靜靜聽對方說那些不知道多少時間外的故事。
想到這裏，五條悟打開游戲，翻到了最初的游戲記錄，也就是當游戲還叫《Fate/Soul of Lies》時自己打出的CG。
6
“……人的夢是沒有顏色的，人們在夢裏所以為的‘顏色’，往往是他們醒來後由大腦填充而成，但有一種人是例外，那就是精神病。”
“……在旅游的間隙，我曾經見到過活着的顏色。它不是氣體，也沒有物質化的實體，移動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塊閃閃發光的顏色在四處流動，但它們的确是‘活着’的，是一種有知覺的生物。”
“……一般來說，無腳鳥是指雨燕，但其實真正的無腳鳥其實也是存在的，就像是不死鳥一樣……你想看嗎？”
名為歐格斯特的漂亮又危險的妖魔，似乎總是不吝于向他描繪外界的美麗，也不吝于放出誘餌，讓年幼的孩子對家族的管束升起叛逆之心。
妖魔成功了，年幼的六眼的确對五條家嚴苛的規矩和保護越來越感到不滿。
但妖魔也失敗了，因為叛逆歸叛逆，年幼的五條悟對自己的認知是非常清醒的。
年幼的五條悟自出生時就擁有六眼，是注定的最強者，其不可比拟的力量足以颠覆整個咒術界，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要真的活過自己最弱小的幼年期、活着抵達自己成為最強的未來。
而自五條悟記事以來，無數人類也好咒靈也好，都前赴後繼地想要來殺他，哪怕五條家已經将他保護得密不透風，但偶爾還會有幾條漏網之魚來到五條悟面前蹦跶——當然，這幾條魚最後的下場都是被尚且年幼就已展露最強之資的五條悟随手掐死。
但這樣遇險的頻率，也足以證明了外界對他而言是多麽危險。
五條悟清醒地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知道出生就挂了一億懸賞的自己還需要家族的保護；他也非常确定，一旦長時間開啓六眼就會發燒的自己還遠不到能離開五條家的時候。
所以，對于這只妖魔不懷好意的誘餌，他總是回以冷漠的駁斥：
“夢有沒有顏色又怎麽樣？說到底也不會對現實的世界有所幹預，只能算是沒用的知識。”
“無腳鳥的故事我也有聽過，但你說的那種‘有知覺的顏色’？可笑，既你都說了它只是一團顏色，它又怎麽能被稱作生物？”
妖魔微笑道：“雖然在人類的常識中，它們的誕生違背了生命的邏輯，可要我說，作為非正常生物，它們還是很符合邏輯的。世界是很大的，大得超乎你的想象，小少爺啊，你又怎麽知道你所了解的‘邏輯’與‘定理’在這無盡的宇宙中是永恒正确永恒合理的呢？”
“……哼，反正我也沒法驗證你說的是真是假，那就随你怎麽說好了。”
當時，年幼的小朋友心中生出了微妙的不甘和挫敗，但好勝心強的他又不肯在這只妖魔面前表露出來，于是小朋友悟幹脆跳下禦神木，轉身離開，任性地把那只與他關系微妙的妖魔朋友丢在身後。
禦神木上，那只被召喚而來的危險妖魔正懶洋洋倚在樹幹上，從不離身的空白書籍展開，輕輕蓋住了妖魔的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目光流轉間脈脈含情的金色眼瞳，靜靜看着孩子離去的背影，眼裏似是藏着某種微妙笑意。
時間在此定格。
但下一秒，十五歲的五條悟撥動了畫面，撥動了時間，替代了當年那個五歲的孩子，重新坐在了禦神木上，坐在那只危險妖魔的身旁，側頭看向對方，眼裏有着笑意，表情躍躍欲試。
7
玩家：[如果我可以反複開啓游戲，反複從CG進入過去的時間裏，那是不是代表着我能改變游戲記錄的過去？]
系統：[玩家，請不要太沉迷游戲哦。我們只是一個交友模拟器啦，就像AR現實增強類游戲，明白了嗎？雖然我們技術強大把AR做成了類全息，但玩家你與攻略對象之間的感情是虛假的哦。你們是沒有‘過去’的，所以更談不上‘改變’呢。]
8
五條悟想，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與歐格斯特之間，并不是“沒有過去”。
他曾經親眼見過這只妖魔——不是通過游戲機，而是通過風與咒力的流動，通過所有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異常，發現了那只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妖魔。
那是只會被他看到的、只會屬于他的妖魔。
9
“……一般來說，無腳鳥是指雨燕，但其實真正的無腳鳥其實也是存在的，就像是不死鳥一樣……你想看嗎？”
妖魔又一次對面前的五條悟丢下了誘餌。
而不同于年幼五條悟的不甘和克制，又或者說冷漠卻正經，十五歲的五條悟已經放飛了自我，成功進化成了一個人憎狗嫌的青少年。
于是他聞言，直接說道：“如果我說想看，你就會帶我去看嗎？”
妖魔笑眯眯道：“當然。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完成，因為你是我在這個世界裏最看重最喜歡的人啊。”
五條悟：“……”
這種話聽第一遍是感動，聽第一百遍就是嘲諷了。
特別是這句話後往往會接上一句“只是很抱歉，悟，我喜歡你，但這種喜歡并沒有友人以上的意思”。
五條悟：硬了，拳頭硬了！
這一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跳起來，一記頭槌把這只坐在樹上的可惡妖魔砸得頭暈眼花，倒頭栽下了禦神木。
噗通——
妖魔躺在草地上，滾了一身草屑，茫然看着樹上的五條悟，困惑歪頭。
午後的陽光灑落，映照在妖魔幻色的長發和金色的眼瞳裏，讓他看起來分外無辜，分外可憐，分外……可愛。
很可愛。
只是一個愣神的工夫，下一秒，五條悟就看到系統彈窗幽幽飄出。
[好感度+1]
[當前好感度：91]
五條悟的臉色瞬間紅了。
樹下的妖魔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咦？”
妖魔誠實說道：“你臉紅了。”
樹上，五條悟就像是被踩到痛腳一樣跳了起來，握緊拳頭，超兇地說道：
“臉紅了又怎麽樣？是人都會臉紅的吧！”
“而且，總是對小孩子說一些怪話的你才是大有問題吧？”
“給我好好反省你自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