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三

蘇萌花了幾秒領會蜘蛛人的意思。

“你要……謝我？”她指了指自己，表情有些奇異，“你是想回報我嗎。大哥哥。”

蛛奴被這聲‘大哥哥’弄得心顫，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沒有失态。他恭敬的朝蘇萌行禮，用看似平穩，實則顫抖如絲的聲音，慢慢的道。

“……若您不棄，”蛛奴的心中，如在海底掀起狂瀾，“莫煙，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是的。

他希望被這名少女使用。

莫煙暗暗想道。

朝少女祈求回春丹時，莫煙其實并沒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回春丹是最為低級的療傷丹藥，一般是為雜役準備的，然而依然比他這樣的蛛奴貴重數倍。

他僅是懷着那點毫無尊嚴、只求茍活的奢望……或許她會需要一個活着的蛛奴？

因此，他沒有被當場斬殺，甚至還獲得了養靈丹這樣，連藥鼎宗普通弟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高級丹藥時，蛛奴先是茫然，而後心底便狂喜。

同樣喜悅的還有蘇萌。

她本以為，傷勢好轉之後，這蜘蛛人就會立刻離開的。

雖然蘇萌已經盡力收斂，但除了感官遲鈍的人類，但凡是敏覺一點的生物，都會被她身上隐約洩露出的氣息吓怕。

也因此蘇萌是個……毫無小動物緣的人。她租住的這間屋子，在她踏入的第一天，連螞蟻都跑了個幹淨。

可悲啊……在蘇萌的記憶之中，她曾經也有過被群貓圍繞的美好日子啊。

況且，客廳地板上，還躺着一具屍體呢。滿地的血也很是駭人，在這樣的情景之中，這蜘蛛人不僅沒想着脫身，居然還黏糊糊的湊上來了？

蘇萌不由仔細打量起蜘蛛人，雖然人類的上半身很是礙眼，但看那毛茸茸的蜘蛛腹，那八條長腿，那……

——從輪回世界返回現世之後，她終于要有第一個寵物（劃掉）了嗎！

只是須臾，蘇萌就做出了決定。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笑眯眯的道，“我正煩惱要怎麽跟你說呢。”

蘇萌走到窗邊，輕輕的拉開窗簾一角，窗外，夕光正豔，光芒直射而入，遠處的高樓，近處的街道，都沐浴在光芒之中。

她又把窗戶拉開一道縫隙，然後招呼莫煙：“來看看吧，大哥哥。”

蜘奴的心又是一陣輕顫，宛如飄蕩在酥潤的春雨之中，他有些迷惘，只覺一舉一動，全副心神，都被這少女所牽扯……他仍舊先朝蘇萌行禮，才邁着小步，悄無聲息的挪動到窗前。

一旦靠近，莫煙就有點不知該把手腳往哪裏放。

莫煙聞到一種香甜的氣息，隐隐約約，從少女的發間、皮膚……散逸開來，鑽入他的探觸肢中。

雖然吃了價值連城的養靈丹，但莫煙懷疑是否藥還未起效，否則這麽片刻的功夫，他的綱足居然會軟得要支持不住身軀。

于是，他花了數秒，才終于看清窗外那正對着民居的高樓。

那是與莫煙所見，截然不同的建築。極高，極宏偉，仿佛要刺破雲霄。

莫煙一怔。

蛛奴的視力遠勝常人，而他極目所眺，所見皆為幢幢高樓。

他也注意到，落入他眼中的，是從未見過的風貌。

寬闊、平坦……能容納大型飛舟的路面，以及在上面如川流般來往的……四輪鐵盒？

而近一些的地方，兩條街道之外，一所仿佛是學院的地方，正在放課；再近一些，就在這樓下，一片似是公共活動區內，人群三三兩兩的聚集着閑聊。

莫煙很快察覺這些都是凡人，但每個人看起來都滿足、安寧，神情放松。衣着也很體面。

他們聊着的話題也是莫煙從未聽過的：

‘剛買的新鮮小黃瓜，你瞧瞧，這刺兒多精神。’

‘今天又沒搖到車號，哎。'

‘還是女兒好，讀書努力，我家那兒子，都被寵壞了……’

這些聲響，與見所未見的城市風貌，都被五感敏銳的蛛奴接收到了。

蘇萌觀察着他的神色，見他怔然，便重新放下窗簾，輕聲道：“其實，大哥哥，你已經不在原本的世界裏了。”

不在……原本的世界裏？

“我也沒有想到，”蘇萌繼續道，“在殺了這個人之後。”

她指了指地上的屍體：“會從儲物袋裏蹦出個活物呢。”

她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蜘蛛人的手。

少女的手指纖細溫暖，體溫比蛛奴要高一點，莫煙只覺手中塞入了一團溫暖的軟玉，他驚得綱足上的纖毛根根豎起，胸腔中的那顆心髒，驟然跳得極快。

“您——”

蘇萌立刻就察覺了這蜘蛛人突然激動了起來，她不由稍稍加重了力道，防止他一會逃脫，并把聲音放得更為柔軟：“對不起呀，大哥哥，雖然你是我帶過來的，但我并不知道怎麽把你送回去，既然改變不了結果，不如接受它，你就跟着我吧。”

她繼續用這種誘拐犯一樣的口吻諄諄善誘：“雖然我沒什麽錢，但我會好好對待（飼養）你的。”

蘇萌搜刮肚腸，正準備繼續說點諸如‘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之類的話，把這蜘蛛人騙到手——但沒想到，這蜘蛛人看起來比她還要激動。

他的綱足一彎，便蜷縮着，做出了‘跪下’的姿态。

于是現在，他們的視線便差不多平齊了，蜘蛛人又把腰彎下去，做出了十足的恭謙姿态。

蘇萌還握着他的手，因此能十分明顯的感覺到他的顫抖，蜘蛛人的喉結上下滑動，幾番欲言又止，最終才道：“在下……不過一介蛛奴。”

他頓了頓，看的出來是在盡全力，控制自己的語氣，不至于顫抖：“得您善念，才茍全性命，豈敢不肝腦塗地回報？”

說到這裏，莫煙頓了頓，到底是沒能繼續說出那句：‘自當奉上主奴之契，從此随侍左右。’

他當然是願意成為這少女的奴仆的。

不，不僅是奴仆。

莫煙突然意識到，若是這少女，他即便做靶子、騎獸……也都毫無怨言。

只是他身為蛛奴，身份卑賤，與他這樣的東西結契，哪怕是奴契，對她……也是種侮辱啊。

他只能徒勞的道：“但有所遣，莫煙……”必為您所驅使。

這句話蛛奴沒能說完。

‘叩叩’兩聲，接着是被按響的門鈴，打斷了他的話。而蘇萌也順勢放下了蛛奴的手，并示意他：“噓，噤聲。”

她轉過了身，少女柔軟的手抽離的這瞬間，一直低眉順眼、謙卑如泥的蛛奴，驟然眼泛猩紅，爆發出毫不遮掩的、對于打擾了他告白忠心之人的殺意。

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就收起了這股殺意，留戀的蜷縮起觸碰過少女的手，仿佛還能握住那份柔軟的觸感，而後又低眉順眼，朝蘇萌躬身。

接着他的身軀猛然一縮，展示出極佳的韌性，把自己的體積縮小了三分之二，而後輕松的踩着牆壁，把自己吊在了天頂的角落。

随後，不等蘇萌吩咐，蛛奴的尾孔之中，噴出了一股似煙似霧的氣體。

——這是蛛奴的天賦技能，能夠利用腺體中儲藏的物質，制造出類似迷幻劑的東西，只不過莫煙噴出的氣體沒有毒性，也沒有腐蝕性，只能迷惑一下凡人。因此很是雞肋。

但現在，卻可以将客廳中那具無頭屍體，以及滿地的鮮血，給遮掩了起來。

“哦……”

蘇萌發出一聲感嘆，這倒是正好解決了她現在的問題，她對蜘蛛人投去一個贊許的微笑，原本打算無視敲門聲，但現在，她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開門了。

她把手搭在門把上，剛鈕開鎖，突然一股力量傳來。

接着‘哐’地一聲。

她家的大門被人從外踹了一腳，十分粗魯的甩在牆上。與此同時，門外的情景，也落入蘇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