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孫自南原計劃是四點見面,談得差不多了再順勢請對方吃個晚飯,就可以愉快地敲定合作了。誰料在唐楷這裏碰了個硬釘子,铩羽而歸不說,回程還正好趕上晚高峰,他們被嚴絲合縫地堵在了三環的路口。
長龍一眼望不到頭,等回公司天都要黑了。孫自南擡腕看表,說:“掉頭,送我回老爺子那邊。”
他語氣實在不好,看起來是要發火的前兆。于梁這一下午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個球滾出去,這時候再不說話恐怕孫自南就把他忘了,只好弱弱地出聲:“那、那麻煩在路口停一下,我坐地鐵回公司。”
聞言,孫自南橫眉立目地斜了他一眼,立刻把于梁看沒電了。
孫自南這個人看似彬彬有禮,很好說話的樣子,實則在公司裏說一不二,是個獨斷專行的一把好手。他不願意朝無關的人撒火,但也實在看不上于梁這軟弱窩囊的做派,于是冷冷道:“可以,你現在下去,明天也不用來了。”
于梁吓得眼淚飚出兩公尺,立刻指天畫地地發誓:“我我我我我一點都不着急,我想加班!”
孫自南從鼻孔裏冷哼一聲。
弘森集團當家人孫英老爺子今年七十六,孫自南是他近五十歲時得來的孩子。普通人家的老幺最受寵,孫自南卻因為跟上頭哥哥姐姐年齡相差太大,成了被排斥在外的一個。他從小到大上寄宿學校,很少回家,跟父母兄弟都不親,也沒什麽朋友,長到二十七歲,人生就是按部就班地讀書、出國、到家族企業工作。優秀歸優秀,卻總缺了點什麽,好似沒有個性的模板。
沒有人關心他的友情愛情,也并不在意他的悲歡喜樂。
所以孫自南格外不願意回家,因為老爺子突然傳喚他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事,要麽是公司出了問題,要麽是又打算給他安排新任務。
奔馳掉頭下了三環,往城外駛去。
晚上六點,孫自南準時出現孫家別墅中,身後跟着個一臉驚恐、手不知道往哪放的助理。他把西服外套交給傭人,要去洗手時聽見拐杖敲地的動靜,頓時在心裏嘆了口氣,默默轉過身來:“爸。”
孫英的身影出現客廳入口。他雖上了年紀,卻不顯佝偻老态,高大身軀仍挺得筆直,目光炯炯,中氣十足:“這是誰?”
孫自南側頭瞥了于梁一眼,感覺這小子都被吓得靈魂出竅了,于是代為答道:“我的助理。”
于梁哆哆嗦嗦地說:“董、董事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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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英根本沒把這小螞蟻的年輕人放在眼裏,皺着眉問孫自南:“叫你回來吃飯,還帶助理幹什麽?”
“加班。”孫自南随口答道。
孫英“嗯”了一聲,還沒說話,外頭又傳來人語腳步聲。一開門,一大家子人擁了進來,有個年輕男人大聲問:“家裏來客人了?外頭那輛奔馳是誰的?”
孫自南臉色未變,于梁卻感覺到他原本就不好的心情似乎又往下掉了幾分。
“我的。”他說。
“喲,小叔。”那年輕人笑着打了聲招呼,“怎麽開這車來了?你們公司最近遇到發展難題啦?”
“工作需要。”孫自南懶得理他,朝另外一個年長男人點頭致意,“大哥。”
來的正是孫自南的大哥孫自遠一家。這位是老爺子的接班人,弘森集團未來的掌門人,年過五十,看上去沒什麽銳氣,帶着眼鏡,文質彬彬的,比唐教授還像個學者。
不過他們兄弟的年齡差距着實有點大,他大兒子孫琦只比孫自南小一歲,
于梁暈暈乎乎地跟着孫自南坐在客廳沙發上,聽了一耳朵家長裏短,感覺有錢人也跟自家七大姑八大姨一樣,湊在一起聊的都是些三只耗子四只眼的破事。正發愣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嗡”地震動了一聲,于梁偷偷摸出來一看,發現是他對面的孫自南發過來的。
孫自南:【一會兒吃完飯,你編個理由,說公司有急事找我,要回去加班。】
于梁總算明白孫自南剛才為什麽死拉着不讓他下車了。他心說孫總也挺不容易的,工作鬧心,回家之後非但不能享受家的溫暖,還得被動宮鬥。長得帥又有錢又怎麽樣?還不是得跟他們這些單身狗一樣回去加班。
更何況單身狗在有錢人家吃一頓飯是開闊眼界,孫自南吃的這頓飯估計全是鬧心吧。
吃過晚飯,事情發展果然如孫自南所料,老爺子撂下筷子,不緊不慢地吩咐:“自南,來我書房一趟。”
孫自南煩得一個頭兩個大,卻不好違拗自己父親。一進去,孫英果然擺開長談的架勢,開口就是:“你歲數也不小了,該考慮成家立業了。”
按部就班,到什麽階段該做什麽事,孫自南就知道。
他一口回絕:“工作忙,暫時不考慮,等我三十歲以後再說。”
“等你願意考慮的時候就沒有合适的了。”孫英說,“我有個老朋友……”
孫自南一聽,立刻打斷:“爸,我跟你說過我是同性戀,別耽誤人家的姑娘。”
“你少拿同性戀當借口,”孫英拍着桌子數落他,“我看你就是心浮氣躁、沒有定性!都快三十的人了還不成家,不知道什麽叫責任,你怎麽做領導者,怎麽讓手底下的人信服?”
這都是什麽魔鬼邏輯。
孫自南強壓着心火,不想跟他争辯,破罐子破摔地問:“那你想讓我怎麽樣?”
孫英說:“我有個朋友,他的兒子也是同性戀,你們倆門當戶對,年齡合适,有時間可以見一面。”
孫自南眉頭擰出了一個“川”字:“爸,你別忘了,你朋友的兒子應該跟我大哥歲數差不多,你是打算讓我給他們家當童養媳去?”
“你怎麽說話的?誰讓你當童養媳了?我是你爸,我還能害你嗎?”孫英說,“我那朋友還沒退休,他兒子明年才三十,是個青年才俊……”
孫自南一聽“沒退休”這三字就明白了,十有八九老頭子又要搞官商聯姻那一套,他看中的根本不是青年才俊,而是人家爸爸。
孫自南雖然沒仔細考慮過終身大事,卻也不想糊裏糊塗地把自己的後半生交出去,于是直接拒絕了:“沒興趣。我不需要相親。”
這時外面響起兩聲貓撓似的敲門聲,孫自南知道這是救兵于梁來了,正要去開門,卻聽見孫英在背後問:“你真不去?”
孫自南開門把于梁放進來,随口說:“真的。什麽事?”
于梁說:“老板,剛才谷瑤姐打電話來,說有急事,請您回公司一趟。”
孫自南點點頭,扭頭對孫英理直氣壯地說:“爸,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孫英說。
孫自南:“還有什麽事?”
“你是他的助理,是吧?過來。”孫英把于梁叫了過去,“你說,公司有什麽事非得讓他親自回去不可?”
于梁對上老人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感覺自己仿佛重新經歷了一遍畢業論文答辯,幸而他還有幾分急智,臨時取材就地現編道:“董事長,是這樣的。我們下午去見了天海大學的一位教授,談專利收購的事,那位教授本來已經拒絕了,但剛才趙助理打電話說他收到短信,對方改主意了,所以才需要孫總回去處理一下這件事。”
孫自南差點站起來給于梁鼓掌,心說這小子看着慫唧唧的,沒想到臨危不懼,居然超水平發揮了。
孫英半信半疑:“是天海大學的哪個教授?”
于梁底氣十足,凜然答道:“是生科院的唐楷教授。”
孫英一怔,随即嘴角竟慢慢浮現出一絲笑意。孫自南不明所以,卻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看,這不是巧了嗎。”孫英放松地靠回椅背上,“我想讓你見的就是這個人,沒想到你們倆早就打過交道了。”
孫自南蒙了:“誰?”
“唐楷。”孫英反問他,“他是省委唐振華的兒子,你不知道嗎?”
孫自南:“……”
他緩慢地轉頭,盯着于梁,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是嗎……我沒聽說過。”
“既然已經見過,那更好。你看,這不就是緣分嗎?”孫英滿意地說,“咱們兩家是老交情了,你去見一面,公司的事也可以一并解決,還省得你兩頭跑。行了,就這麽着吧,回頭我讓人把時間地點發給你。”
既然是兩邊的合意,那唐楷應該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回事……所以他今天的态度才那麽差,難怪了。
換位思考,将心比心,如果孫自南提前知道那個又臭又硬的窮教書匠就是自己的相親對象,他今天根本不會出現在天海大學。
“沒別的事了,你回去吧。”說完正事,孫英就沒有跟他繼續讨論的興致了。孫自南還想垂死掙紮:“我今天見了唐楷,覺得我們倆應該合不到一起去……”
“我不管你跟誰合得來,也不想聽你說什麽同性戀異性戀,”孫英淡淡地道,“我提醒你,如果你不肯跟唐楷結婚,那麽将來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分錢遺産。”
書房裏陷入死寂。
孫英胸有成竹地注視着孫自南,仿佛早已料定他會作何選擇。
“行。”
孫自南默然片刻,終于被這荒誕的安排氣笑了,“不就是相親嗎?你要是不怕從此失去你的老朋友,我當然可以去了。”
他臉上挂着不知是自嘲還是憐憫的笑容,轉身走出書房,狠狠地甩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