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場飯局最終不歡而散。
那天之後孫自南有段時間沒碰歡樂鬥地主,怕觸景生情,唐楷也再沒給他發過微信。一直到五月底,謝卓興致勃勃地組了個戶外旅游團,打算去農家樂BBQ,打電話給孫自南,唐楷這個名字才被重新提起。
“老嬸,在嗎老嬸?”謝卓納悶道:“我聯系了唐楷,他怎麽聽着好像不太熱情?你們倆出什麽事了?”
孫自南說:“沒什麽,他可能在慎重考慮。”
其實他原本大可不必如此急着将內情捅給唐楷,甚至可以一直瞞下去。原因不重要,結果才重要,畢竟俗話說得好,湊合着過呗還能離了咋地。只要他倆最終走到一起,共同享受這份遺産,當初的隐瞞又算的了什麽?
但孫自南習慣把醜話說在前頭,哪怕令人不快,也比日後真相暴露、在兩人中間狠插一刀強。
他很清楚唐楷是眼裏不揉沙子的性格,從第一次見面就看得出來。比他強迫症還重的完美主義者,怎麽可能忍受有瑕疵的婚姻?
孫英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他清楚得很,無非是看中了唐楷的家庭背景,想借着姻親的助力再往上爬一爬。但反過來想想,老頭子現在能用遺産威脅他去和唐楷相親,将來萬一唐家出了什麽事,他會不會又用這個理由逼他和唐楷劃清界限?
如果連“喜歡”都要被人随意擺弄,那還不如絕情一點,免得招人算計。
他自己沒得選,還是別拉着唐楷一道跳火坑了。
“他不願意去就算了。”孫自南掐了掐鼻梁,“我最近也……”
借口還沒編出來,謝卓在電話那頭說:“沒有啊,他願意去啊。你剛說你怎麽了?”
“沒怎麽。”孫自南難得卡了下殼,遲疑片刻才道,“我知道了,會準時過去。”
謝卓摩拳擦掌:“很好,我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一定給你一個終生難忘的回憶。”
孫自南忽然有點不妙的預感。
這個預感在他站到山下時變成了現實。抱着輕松愉快聊天玩耍預期的孫老板注視着一眼望不到頭的曲折石階,在心裏響亮地罵了聲娘。
Advertisement
徒步登山,謝卓這孫子真幹得出來!
謝卓穿着一身淺灰運動服,白色棒球帽,長發綁在腦後紮成馬尾,手裏舉着個小紅旗,活像個帶團導游:“大家自行結伴,互相幫助,沿着這條路一直往上爬就行了。目标是山頂,沖啊!”
衆人嘻嘻哈哈,各自翻檢包中物品,穿戴好裝備,準備登山。
孫自南咳了一聲,舉手道:“吃飯的地方在哪,我開車上去行不行?”
謝卓:“哥,別鬧,你以為是來上駕校啊還開車上去?要融入集體,快點,人家唐教授等你呢。”
孫自南無奈回頭一看,發現唐楷穿着白T黑色運動褲,戴墨鏡,背着防水登山包,正站在他身後。這身衣服襯得他年輕了許多,平時被襯衫遮住的肌肉線條展露無遺,看着還挺壯。
只不過他一回頭,唐楷提步就走,多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自行上山了。
搞得孫自南一頭霧水,心說這貨是單純路過,還是有話要跟他說呢?
他心中有一萬個零一個不情願,然而事已至此,他別無選擇,只好認命地嘆了口涼氣,認栽了。
孫自南雖然瘦削,身材不錯,但他不是特別愛運動,平常打個網球或者高爾夫就是極限了。這回他事先不知道謝卓做的安排,雖然換上了便于活動的休閑裝,但用來登山還是有點勉強,更何況他身體素質擺在那兒,沒爬多久就喘得厲害,只好停下來扶着山石休息。
五月陽光已帶上了灼熱的氣息,一個短發女孩子從後面趕上來,笑着跟他打招呼:“爬累了?”
孫自南記得她是好像是個畫家,還是什麽藝術家,反正跟謝卓關系很好,于是淡定悠閑地點了個頭,維持着他大尾巴狼的風度,說:“好久沒爬山了,需要先适應一會兒。”
頭頂一片陰影忽然籠罩下來,唐楷冷着臉把鴨舌帽扣到他腦袋上,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歇夠了嗎?這還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孫自南:“……”
那女孩了然地笑起來,說:“那我先上去啦,山頂見。”
孫自南擺了擺手。唐楷莫名地有點不高興,語氣不善地問:“這就是你新找的下家?”
孫自南感覺自己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只河豚,他一邊擡步向上走一邊說:“哪來的下家?又不是打鬥地主。”
唐楷得到了他的否認,卻依然不是很開心。孫自南這個人真是有毒,他曾經的溫言笑語有多令人暈頭轉向,此刻的若即若離和避重就輕就有多可惡。
孫自南強撐着走了一段路,見唐楷還跟在他身邊,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得納悶:“唐教授你也爬不動了?”
唐楷鄙視地看着他。
孫自南:“……”
“一共八個人,六個都在前面,包括兩個女的。”唐楷毫無感情地說,“怕你半路上丢了。”
孫自南一愣,随即失笑:“我真是謝謝你了。”
他喘了幾口氣,感覺這段山路已經透支了他半年的運動量,于是雞賊地對唐楷說:“不用等我,我這麽大人不會丢了。你先上去吧,我慢慢走。”
唐楷:“我先上山,你慢慢往山下走?”
他嘴上雖然沒說,兩個眼鏡片上卻寫滿了“你這個弱雞”。
孫自南對人身攻擊毫無感覺,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歇着,于是潇灑地轉身,朝背後揮手道:“Have a nice day……哎,好好說話,怎麽還動上手了!”
唐楷站在高一級的石階上,一伸手就握住了他肩膀,将孫自南牢牢按在原地。
孫自南暗自運氣,平複心火,忍了半天才轉過身來:“唐教授,你想登頂就自己上去,不要拉着我可以嗎?我沒有這個愛好。”
“謝卓預定的院子在半山腰,還有十幾分鐘就能走到,”唐楷屈服地嘆了口氣,退讓道,“你可以到那邊休息。”
孫自南:“你怎麽知道?”
唐楷:“你來之前沒有上網查一下地圖嗎?”
孫自南:“……”
卧槽,大意了。
陽光穿過樹叢,化作明亮的光斑落在兩人身上。唐楷的眼睛雖然被太陽鏡片遮住,孫自南卻能看見他烏黑鬓角裏閃着細碎的汗珠,脖子和領口裸露的皮膚被日光曬得發紅。
“行吧。”他終究不忍心拂了唐楷的好意,只得認命地繼續上山,一路上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把謝卓問候了八百多遍。
半山腰上那地方,說是農家樂,其實是一連片二層小樓。謝卓這次帶人過來既是娛樂,也是為了考察地段,打算把這裏買下來重新裝修一下,改成個網紅度假村。
院落裏有桌椅板凳,老板正在門邊擇菜,見客人來了,忙給他們讓座倒水,又端上許多新鮮果子給兩人解渴。
孫自南坐在那兒就不打算起來了,他跟個老大爺似的端着大茶缸慢慢喝水,對唐楷道:“我人在這裏反正丢不了,你要是想上山就繼續,應該還能趕得上大部隊。”
唐楷把墨鏡摘了放在一邊,抱着手臂問:“聽見了嗎?”
孫自南:“什麽?”
唐楷:“你敲退堂鼓的聲音。”
孫自南懶得跟他一般見識:“這叫量力而行。”
“可我記得你上回說自己是個現實的人,”唐楷毫無預兆地突然開火,“爬山哪有坐在這裏乘涼舒服,這就是現實。怎麽這回你倒不要求我接受現實了?”
“我從來沒……”孫自南說到一半,突然住口,意識到自己話趕話不小心洩露了真實想法,于是別開目光,假裝沒聽懂他的質問:“唐教授一看就是喜歡勇攀高峰的人,我平白無故攔着你幹嗎?還等什麽,請吧。”
正說着,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孫自南沒好氣地接起來:“幹什麽?”
謝卓:“嬸兒,你到哪兒了?看見唐楷沒有?”
孫自南瞥了唐楷一眼:“我們在半山腰院子裏,你們到山頂了?”
“對啊!”謝卓悲憤地怒吼,“你倆怎麽能偷跑?給我上來!”
“不去。”孫自南一口回絕,随後面不改色地往唐楷身上潑髒水,“唐教授說他累了,年紀大了爬不動。我倆不上去了,在這邊等你們。就這樣,挂了。”
謝卓:“……”
唐楷:“……”
他再三忍耐,終于遵從內心指示,伸手在孫自南帽檐上輕輕拍了一下:“你怎麽這麽幼稚?”
待日近正午,謝卓跟着大部隊下山,一踏進院子,就見樹蔭下最好的位置上坐着兩個人,一人捧着一只手機,“對8”“要不起”的響聲此起彼伏,孫自南還一邊打一邊嫌棄人家:“哪來的對8……唐教授,你把公放關了行不行?影響我發揮。”
一團怒火燒穿了謝卓的天靈蓋,他指着孫自南痛斥:“我是請你們倆上這來鬥地主的嗎?那麽多菜沒洗,不爬山好歹幹點活!一天天的,就知道坐那打游戲!歡樂豆能給你當飯吃嗎!?”
孫自南把手裏最後一張大王打出去,慢條斯理地說:“別跳腳,你都不到三十,怎麽還提前進入更年期了呢?心态要穩,跟人家唐教授學學,一上午輸了一百多萬,輸得從頂級場掉回了高級場,還是這麽歲月靜好。”
“……”
謝卓氣得嘴都不利索了,只好把目光移向唐楷,希望戰友能為民除害,主持公道,把這貨打成鋸嘴葫蘆。
誰知唐教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平靜從容地把手機收進口袋,對孫自南和顏悅色地說:“走吧,去幫他們打下手。”
謝卓:“嗯???”
他不在的這一上午發生了什麽,唐楷是被孫自南下了降頭嗎?難怪鬥地主輸了一百多萬歡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