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楷沒有立刻向孫自南提及自己的疑惑,因為不确定這是不是個禁忌話題。他想了想,真心實意地感嘆了一句:“看了你這幾個哥哥姐姐,感覺更喜歡你了,多虧了同行襯托的好啊。”
孫自南喝了酒反應慢,怔了好幾秒才回過味來,笑罵:“去你的。”
唐楷也笑了,湊過去輕輕攬住他,低聲細語地問:“咱們倆都喝酒了,今晚怎麽回去,你家司機夠用嗎?”
孫自南也低聲回答:“在這邊将就一晚,反正房間有的是。”
唐楷繼續低聲:“那我可以申請住你隔壁嗎?”
孫自南低聲問:“幹什麽?”
唐楷小聲說:“半夜找你聊天。”
孫自南照着他後腰來了一掌:“你有病吧!”
唐楷把臉埋在他的肩上,悶聲笑了好一會兒。
孫英年紀大了,熬不動夜,在客廳待了一會兒便借口疲憊,被王秘書送回房休息。沒過多久,孫自南接到個電話,他嫌樓下吵,拿着手機走上二樓,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走廊上開着燈,但仍有點昏暗,大廳中的喧嚣被樓板和厚地毯隔離,四周寂靜下來。他感受着手機在掌心的震動,準備接聽時,無意中瞥見遠處有一絲光,從未關嚴的書房門縫中漏出來。
孫自南沒多注意,正要接起電話,對方卻因為他太久沒接而主動挂斷了。
秒針“咔”地往前轉動了一格。
所有的巧合穩穩地停在這一刻,就在手機震動停下的同時,樓下的樂聲也停了,形成一個微妙的縫隙。忽如其來的寂靜放大了房中隐約傳出的交談聲,孫英蒼老的聲音猶如一根錐子,不偏不倚地刺進他的軟肋。
“……先把唐楷的身份放出風去,看在他爸的面子上,丁複應該會松口,你找時間再約他見一面。”
王秘書的聲音:“是。但是董事長,這件事頂多再拖半個月,如果不能壓下來,對弘森的聲譽影響會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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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英“嗯”了一聲:“還是得讓唐楷他們倆盡快結婚,跟唐振華結成親家就好辦了。”
“當當”兩聲叩門,談得入神的孫英和王秘書被驚動,齊齊扭頭望向房門。只見孫自南敞着襯衫領口,像個正宗的纨绔公子,懶洋洋地倚着門框問:“你們倆大晚上的不睡覺,聊什麽呢?”
孫英不知道他聽去了多少,微惱道:“沒規矩,誰讓你進來的!”
孫自南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爸,你緊張什麽?”
孫英沉下臉,道:“出去。”
“我不是來打擾你們談正事的,您繼續。”孫自南大大方方地說,“只不過我作為被你們安排的對象,總得聽聽為什麽吧?”
孫英不耐煩地說:“你喝多了。王添,帶他出去。”
孫自南毫無溫度的笑凝固在唇角,他忽然說:“爸,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我叫你一聲爸,但你……真把我當兒子嗎?”
一樓宴會廳。
唐楷從洗手間出來,順着一道側門回到客廳,他走在樓梯投下的陰影中,忽然聽見柱子後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可說呢……原來是唐振華的兒子。”
“唐振華?是省裏那個?”
“可不是嘛,”一人說,“孫英這個兒子也挺厲害,同性戀還搞到了唐振華的兒子。”
“你聽誰說的?我剛問他,他說父親是做生意的。”
“他當然低調了。但是他們家老三剛不小心說漏嘴,他們倆就是孫英撮合給撮合到一塊的。”
“難怪呢,前段時間弘森的工廠出了挺大的安全事故,上面正在嚴查,這麽一來,是不是安全了?”
“那當然,就算捅上去,到了省裏也得給壓下來,唐振華還能不管他兒子?”
“背靠大樹好乘涼……”
唐楷雖然不從商從政,但對這些事還是清楚的。他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知道孫家是在借他爸的勢,扯虎皮做大旗。
雖然他早知道雙方的相親必定有利益交換的成分,然而潛規則之所以為潛規則,就在于大家心照不宣,這事一旦說出來,就顯得非常惡心了。
那麽孫自南呢?他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什麽角色?他知道多少,又參與了多少?
唐楷皺眉環顧全場,不見他的人影,心說打個電話用得着這麽長時間嗎?
他手邊就是通向二樓的樓梯,唐楷借着酒勁氣勢洶洶地上了樓。他其實還沒想好找到孫自南要說什麽,是該當場質問、要孫自南給他個說法,還是相信孫自南不會坑他、假裝無事發生過?
萬一這個套就是孫自南設下的,他該怎麽辦呢?
唐楷心亂如麻,上到最後一級臺階,幾乎有扭頭就走的沖動。可他剛跨入走廊,就聽見了隔着一扇房門傳來的激烈争吵聲。
“反了天了!”孫英沖孫自南咆哮,“你給我滾出去!”
“我早說了不想來,是你求着我們來的。”孫自南道,“我說怎麽突然殷勤起來了,鬧了半天是在這兒等着我呢!爸,別怪我說話難聽,唐楷跟你有什麽關系?咱們家怎麽好意思腆着臉倒貼人家?”
“我看你是被唐楷迷昏了頭了!”孫英說,“孫自南,你分得出親疏遠近嗎?我是為了弘森,為了這個家!你呢?你為了個外人在這裏跟我頂撞!狼心狗肺,不識好歹的東西!”
唐楷在走廊裏呆住了。
孫英字字句句都踩在他的炸點上,孫自南卻還得忍着脾氣:“行,我沒良心,我王八蛋,我是你養大的白眼狼,行了嗎?我沒別的話,只有一條——別在唐楷身上打歪主意,他就是一窮教書的,跟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人家幹幹淨淨,你把他拖下水虧心不虧心?”
孫英嗤道:“你以為唐楷就清白了?你怎麽不想想他為什麽選了你?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否則人家能看得上你?
孫自南譏诮道:“那也未必。你倒是拿我三哥去試試,看人家願意要他嗎?”
這句話不知道觸及了哪個開關,書房裏的氣氛驀地沉落下來,像是在夏夜裏無聲地結了一層霜。
“他今天既然出現在這兒了,身份遲早會被其他人知道。”孫英冷酷地說,“有這時間不如想想怎麽跟他處好關系盡早結婚。你和孫家才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幹兩頭不讨好的蠢事。”
“這他媽還說不通了,行。”孫自南再三忍耐,終于被氣瘋了。他一腳踹開了書房門:“要巴結當官的你自己上,對象愛他媽誰搞誰搞,老子不伺候了!”
實木門被踹到牆上又反彈回來,“咣當”一聲巨響,孫自南眉眼含煞,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正與走廊上沒來得及跑的唐楷撞了個臉對臉。
唐楷:“……”
孫自南:“……”
那一剎那的滋味簡直難以言喻,孫自南心裏盛着一捧沸騰的岩漿,正呲呲往外冒火星,卻被唐楷劈頭蓋臉地澆了一瓢冷水,那效果無異于在他胸膛裏引發一場地動山搖的大爆炸,沒當場厥過去已經算他運氣好了。
他喝了酒又動了真火,血壓本來就在往上走,此刻驟然受驚,只覺得一股血直往頭頂沖,心中卻湧起了幾近悲哀的無力感。
眼前天旋地轉,四面八方的牆壁都向他擠壓過來,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喘不上氣來了,無意識地擡手按住了心髒,身形一晃,踉跄着朝牆邊栽了下去。
唐楷一個箭步沖上去接住孫自南。
男人雙目半閉,滿頭冷汗,胸膛急促起伏,不住喘息,嘴唇卻呈現出缺氧特有的紫绀。唐楷用力捋着後背給他順氣,見孫自南意識尚且清晰,只是喘不上氣來,忙道:“別着急……怎麽了?哪不舒服?別急,慢點吸氣!”
孫自南死按着心髒不松手,五指幾乎陷進肉裏。唐楷生怕他是心絞痛,情急之下一把撈起孫自南的腿,直接将他抱上了窗臺:“開窗戶!”
跟在他們身後的王秘書見勢不對,馬上跑過來幫忙。
走廊上半扇窗戶被用力推開,清涼夜風卷着花香水汽湧入肺腑,孫自南用力吸了幾口氣,充足的氧氣緩解了胸口窒悶,那種令他頭腦空白的窒息感終于慢慢散去,他的呼吸随着唐楷落在他背後順氣的規律節奏,漸漸地平穩下來。
“控制呼吸節奏,慢慢來,深呼吸……”唐楷一手撫背,一手按着他的脈搏,感覺自己魂兒都快飛了,“你是要吓死我。”
孫自南搖了搖頭,示意沒事了。
唐楷不方便回身,扭臉對王添道:“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孫自南頂着一頭虛汗,臉色白得像紙,虛弱地啞聲問:“你聽見了多少?”
“啊?”
孫自南緩慢地說:“我們倆剛才在書房吵架,你都聽見了吧?”
“……是。”唐楷有點尴尬,不過還是誠實地答道:“從你爸讓你滾出去開始。”
走廊裏微妙地安靜下來。
孫自南試圖回憶一下對話順序,但他腦子裏現在完全是一團漿糊,能保持單線邏輯就已經用盡全力了,于是也懶的再想,直接說:“也好,省得我再解釋一遍……咱倆結束了,你回去吧。”
他聲音裏透着虛弱,可每一個字都仿佛重逾千鈞,在地上一砸一個坑。
孫英和王秘書急得直想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蹭人家熱度這種事在背後偷偷幹還好,捅到當事人眼前就非常尴尬了。更何況孫英方才話裏話外說唐楷是“外人”,被他聽了個正着,現在開口只會自讨沒趣,沒有好果子吃。
唯有唐楷聞言,深深地看了孫自南一眼。
孫自南則根本沒看他,他往後仰了仰,背靠着窗,借着玻璃的冰涼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手指則用力地扣着窗臺,青筋畢露,卻還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你再說一遍?”
“我說,從現在起。”孫自南沐浴着窗外柔紗般的月光,可說出來的話卻依舊那麽無情,“咱們倆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