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楷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只覺得孫自南的眸光似乎黯淡了許多,像是被觸動心腸,回憶起了某段不愉快的經歷。

他暗自後悔不該多提,想要打個岔把這段繞過去,四下亂瞥時剛好看到孫自南拿了個玻璃碗盛面粉,在中間刨了個坑,又倒了一小撮白色粉末進去。

他又好奇起來:“這是什麽?”

孫自南一邊小心地用溫水化開中心的粉末,一邊說:“酵母,你真是一點常識都沒有啊,蒸包子蒸饅頭就是用它來發面的。”

唐楷靈機一動。

“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他一本正經地說,“跟酵母有關的童話故事。”

孫自南失笑,槽點太多無從吐起:“這才幾點就講睡前故事,你真把我講睡着了怎麽辦?”

唐楷仿佛一朵羞澀的小白花:“朋友,你聽說過睡美人嗎?”

孫自南:“……行吧,你講。”

“從前,有一座小鎮,鎮上有個開面包房的老太太,她還養了一只貓……嗯,貓叫什麽我忘了。”

唐楷早已不記得這是他從哪裏聽來的故事,很多細節都模糊不清,好在故事框架他還能完整複述出來。

“鎮上總是下雨,不過這只貓卻很喜歡玩水,有一天,它淋得濕噠噠的回到面包房,打了九個噴嚏。”

孫自南莫名被戳中了笑點,扶着盆樂了半天。

唐楷很有講故事的耐心,按照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地繼續講了下去。

“老太太看它很可憐,用毛巾給它擦幹,還給它喝了一點摻了酵母的牛奶,然後把它抱到溫暖的爐子旁邊烤火取暖。做完這些,她就打傘去商店買東西了。”

孫自南幸災樂禍:“烤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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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楷說:“那倒沒有。”

孫自南:“你繼續。”

“因為酵母在溫暖的地方會發酵,所以這只貓就被發起來了,越發越大,最後撐滿了整座房子。恰好老太太回來了,看到這個情景吓得大叫,貓也醒了,伸了個懶腰,整個房子就‘轟’地塌了。”

孫自南:“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唐教授看着嚴肅正經、人模狗樣的,原來心裏裝的全是這些沙雕小故事。

“老太太無家可歸,鎮長還願意收容她,但是貓長得比房子還大,鎮子上的居民都害怕它會傷人,于是把它趕到了山上。老太太很傷心,但是卻沒有辦法。貓在山上沒有人喂,只好天天在河水裏抓魚吃。”

“突然有一天,人們聽見轟隆隆的聲音,跑出去一看,發現是連日陰雨,洪水爆發,從山上沖了下來。貓心想:‘如果洪水漫上來,魚就會被沖走。’所以它一屁股坐在了山谷中間,把洪水擋在了身後。”

孫自南此時已聽得入了神,追問道:“然後呢?”

“鎮上的居民趕來觀察情況,發現貓把洪水擋住了,身後有一個大湖。于是鎮長對老太太說,他們要找工匠修一個水壩,在此之前,能不能讓貓一直待在原地不動?”

“老太太說,它是一只溫和的貓,只要撓撓下巴,他就會乖乖聽話。”

“所以鎮上的居民輪流舉着幹草耙給貓撓下巴,還給它投喂各種好吃的,這幾天裏工匠們修好了水壩,城鎮又安全了。”

“最後呢,居民一致認為貓是拯救了他們的英雄,所以給它頒發了勳章,還讓它住回了鎮上。每天早上它去湖裏抓魚的時候,警察都會單獨給它開路。”

……

孫自南:“沒了?”

唐楷:“沒了。”

這種又好笑又感慨還有點意猶未盡的魔性感覺到底怎麽回事……唐楷這人講故事真的有毒。

孫自南現在揉着面團,滿腦子都是被發酵成大面包的貓,整個人都不好了。唐楷還殷殷切切地盯着他,等着他的讀後感。

“挺有趣的……”孫自南搜腸刮肚地找詞兒誇獎他,“沒想到你這個走在科學前沿的人還有這種童心……”

唐楷問:“那你現在有沒有高興一點?”

孫自南下意識就想反問他“我什麽時候不高興了”,可話剛嘴邊,他驀然反應過來,盯着唐楷愣住了。

人心是如此幽微難測的東西,準确感知別人的情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天生特別敏感,或者在某一個人身上投入了相當精細的注意力。

他剛才是有點情緒低落,但應該沒有表現得太明顯,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放在心上。可唐楷不但關注到了,還長篇大論地講了一通故事,就為了疏導他這小小的不開心。

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赤忱,有人把一腔喜歡坦坦蕩蕩地展露于外,仿佛一團明亮的火焰,令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卻又害怕被灼傷,戰戰兢兢地不敢伸手觸摸。

“謝謝……”

他讷讷地說。

唐楷不明白他怎麽好好地就傻了,可那雙潋滟的眼睛滿盛着燈光,靜靜地望着他,其中卻似有淚光一劃而過。

氣氛到了,情緒到了,時機正好,不需要有誰提醒,唐楷一瞬間福至心靈,上前一步将孫自南攔腰抱住。

孫自南輕輕一顫,卻沒有說話。

“我剛才說錯了,”男人眼底笑意瑩然,低頭與他鼻尖相觸,親昵地說,“其實還有。”

孫自南腦子已然不轉了:“有什麽?”

唐楷:“睡前故事之後,還有一個吻。”

幹燥微溫的唇瓣壓下來,輕柔的吻像一朵悠悠飄落的花,在他額頭上栖息片刻,才化作蝴蝶翩然飛走。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心跳都仿佛是破繭而出的響動,有一萬只蝴蝶同時在他胸膛中振翅,掀起一場無人知曉的風暴。

可是沒有電閃雷鳴,也沒有毀天滅地,一切臆想中的崩塌都沒有來臨。只有蝴蝶們追随着第一只飛遠,繼而化為漫天四散的花雨。

孫自南滿手都是面粉,紮煞着手不敢推他也不敢抱他,倒是唐楷不管不顧地占足了便宜,死死摟着人家不撒手:“怕你激動,就不開大招了。”

“但是你要習慣……”

“下一次我準備親這裏。”他伸手戳戳孫自南的臉頰,想了想,又貼着他耳邊小聲說,“等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就可以讓我講《睡美人》了。”

孫自南終于從那夢幻的神游天外裏回過神來:“你……”

他一開腔,嗓子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啞了,唐楷卻好似被這一聲燙着了,全身狠狠地哆嗦了一下,随即松開他撒腿就跑。

留下原地的孫自南一頭霧水:“你跑什麽?”

他雖然懵逼但是不傻,大家都是男人,他轉念一想就想明白了。

孫自南垂頭看向案板,白白胖胖的面團躺在盆底,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唐楷的蠱惑,那樣子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憨态可掬。

他再三克制,終于還是沒有忍住,肩膀聳動。

“哈哈哈哈哈哈……”

壽宴風波過後,兩人過了一段難得的消停日子。同居生活帶來了習慣上的互相磨合,越發熟稔,越發親近,兩人就像是一對齒輪,經歷過初期的滞澀,漸漸被對方打磨出了形狀,終于咬合緊密,平穩地運轉了起來。

當初說好的一星期早就被抛在腦後,整個暑假唐楷都泡在孫自南家裏,吃他的睡他的,還要三不五時偷香讨吻,着實體驗了一把被大佬包養的奢靡生活。

相比之下大佬就很心塞,別人家的小白臉溫柔體貼又十項全能,讓往東絕不往西,讓打狗絕不攆雞,他們家這個就會仗着長得好看為所欲為,敢拿他襯衫衣擺擦眼鏡片,搞科研搞出了成果死活不賣給他,末了還要因為他加班回去晚了而嘤嘤嘤。

暑假到尾聲時唐楷總算能在家歇幾天不用去實驗室,便自告奮勇當司機接送孫自南上下班。恰好他們公司就在市中心,旁邊有大型商場,唐楷盤算着孫自南生日快要到了,打算去給他選件禮物。

買戒指還為時尚早,袖扣腕表都還比較合适,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在戒指櫃臺前駐足,提前思考一下他的求婚戒指應該訂什麽樣的款式。

櫃姐站在他身邊,笑容可掬地問:“先生您好,請問是為女朋友挑選,還是要買對戒呢?”

唐楷說:“是男朋友。”

話音未落,背後傳來重物墜地的“撲通”一聲。

兩人齊齊回頭,發現是身後一位女士不小心把手拎包掉在了地上,一旁的男櫃員趕緊替她撿起來。那女人戴着墨鏡,什麽也沒說。唐楷感覺她似乎是往這邊望了一眼,不過他心思在戒指上,沒有仔細觀察,很快扭過頭去。

櫃姐趁着這一瞬間調整好狀态,帶着滿分笑容道:“男士戒指在這邊,先生請跟我來。”

唐楷擡步跟她走了過去,随口道:“對了,我也要看一下袖扣。”

項鏈展櫃前。

女人死死地抓住皮包手柄,幾乎要在上面掐出指甲印來。她似乎是在入神地看着黑色天鵝絨上的項鏈吊墜,可那邊櫃臺的對話卻似毫無阻隔,源源不斷地湧入她耳中。

“他喜歡……簡約的款式,對,不要複雜的鑲嵌,低調一點。”

“嗯,手指很瘦,皮膚白……還是白金比較好看。”

“袖扣幫我包起來,謝謝……好,改天等我量好尺寸後會再來。”

櫥窗倒影上,高大男人刷卡結完帳,拎着精致的小紙袋走出了店門。她咬緊牙關,心一橫,綴在後面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是英國作家瓊·艾肯的《面包房裏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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